鄭旭清

繼1995年出版暢銷大作《為愛朗讀》以後，徐林克在2010年推出了最新作品《週末》，這部新作主要探討恐怖主義，與談論納粹的《為愛朗讀》相同，都是在回顧德國的某一特定的重大歷史事件，但善於掌控人物的徐林克仍成功\地以對話的方式引導出一些具有普遍性的問題，這大概也是他的作品之所以能夠晉升為國際暢銷書的原因之一。



稍有不同的是，徐林克未親身經歷納粹，但《週末》所設定的事件背景卻是徐林克在成年階段曾耳聞目睹的一段歷史。主角約爾克剛結束牢獄生活，他在20多年前因參加赤軍旅，犯下四宗殺人案而被捕入獄。赤軍旅活躍於1970年代的西德，這一極左派團體受到68學運的鼓舞，它以反資本主義及反美帝為目標，在國內展開一連串恐怖行動。



約爾克獲得總統特赦出獄後，姊姊克莉絲汀為他接風洗塵，召集數名好友在週末前往布蘭登堡一處年久失修的鄉間別墅團聚，也希望這些老友們能提供約爾克協助，讓這位剛蹲完23年苦勞的老弟能重新回歸社會。受邀好友都早已擁有穩定的生活；只有年輕的馬克仍獻身革命，並不斷說服約爾克重拾早年革命理想，別被棄理想而遁入安逸的私人生活。



這場爭論始於烏利希窮追不捨的探問：希望約爾克能描述當時的殺人經驗，以及在這些經驗中，他是否學到些甚麼？凱倫則進一步問道：約爾克是否對這些遭他殺害的無辜受害者感到遺憾？很清楚的，在場除了約爾克及馬克之外，沒人同意暴力的行使。



約爾克堅定地表示，戰爭過程本來就無法避免無辜者死亡。他對武裝抗爭的失敗感到遺憾，而不是對無辜犧牲者感到遺憾。由於故事沒有交代西德赤軍旅為何非得要用暴力當作追求理想社會的手段，所以我無法以交戰的模式來理解赤軍旅的行動，也不曉得向政府開戰的必要性為何。所以我無法像在看待巴勒斯坦人及伊斯蘭教一樣，對這些恐怖行動抱以相似的同情。



徐林克在這裡帶出另一個問題，這些追求理想的戰鬥者究竟「代表」誰？立場相同但害怕採取武裝行動的人，自然樂於看見有一群人能代表他們上戰場，一旦失敗也易於做切割。對立場相異的人來說，自然更沒有代表的問題，因此戰鬥本身也就喪失了正當性。我們也不難發現，許\多政治運動都面臨類似處境，而解決這個難題的辦法，似乎就只有像約爾克在談到革命運動失敗的遺憾時，所提出的一種令人悲傷的現實主義式觀點：失敗者無權為他所導致的犧牲做辯解。反過來說，運動若能成功\推翻國家，自然取得代表人民的地位。



徐林克藉由《週末》帶出另一個老生常談的問題，即理想與現實的差距。絕大多數人都無法完成理想，因此相對於過去的夢想，當下總是活在一種「流亡」的生活中，而我們必須以某種方式與流亡生活取得和解。這種方式就有賴於人的「回憶」，回憶的對象將常是快樂的部分，甚至會編織出虛假的記憶，而不堪回首的部分則遭到選擇性的遺忘。約爾克的兒子史瓦茲在此刻登場，對自己的父親進行審判，並反駁眾人的意見，將理想與現實之間如何取得和解的問題帶往對「真相」的討論。



顯然，徐林克的故事在這裡回到現代德國文學經常討論的一個主題，就是德國人要如何面對納粹這段歷史。史瓦茲批評約爾克對殺人經驗的遺忘，正是因為他無法正視真相，缺乏承擔悲傷的能力，因此為了讓生活繼續進行下去，只好生活在謊言中，而這也是促成他對被殺害無辜者不感遺憾的一個原因。



暴力是否為必要？現實／理想如何和解？真相使人自由或自由使人得知真相？這些大致上是《週末》書中談到的難題，徐林克在書中則是沒有明確表提自己的想法，所有的爭論都沒有一個結果。雖然作者的任務不在於提出解答，但多少有點可惜。這是一本發人省思的著作，卻不是激發想像及具有洞見的作品。不可否認，徐林克清楚地將一些重要的問題藉由故事的描述給呈現出來，而這不是每個作家都有的能力。



嚴格說來，這部作品沒有太多令人驚艷之處。但有兩點是我到現在還不懂的：最後一場大雨中，眾人為清除地下室積水，因此摒除彼此意見不合，共同完成一項任務。徐林克想要解此表達甚麼？另外，為何徐林克在《週末》極有限的篇幅中，要花費許\多小節來交代艾瑟所想像的故事？這一安排有何目的？或許\在參透之後，會提升我對這部作品的評價。

你在青春正盛之時，為了滿腔熱血，挺身與不公不義的政府對抗，非常時代要用非常手段，許\多無辜的生命因為你的暴行而死，不過你從不認為何錯之有，畢竟那是 革命的路途上必定要有的犧牲，被冠上「暴民」的稱號，你甘之如飴，甚至引以為榮。因為時代陳舊，才需要變革，只不過你選擇的是比較激烈而又勢必要流血的方 式，你知道你變得不一樣，更勇敢更強壯也更無情，你不需要親情和愛情的點綴，在邁向理想實踐的道路上，難免不被人諒解，難免擁有孤單背影，你相信燃燒這燦 爛的生命，能夠迎接一個美好光明的明天。



這一切直到你被捕入獄之後，歷經24年的牢獄歲月，彷彿有了些微變化，昔日的同志紛紛被捕，你原本的親朋好友害怕受到連累而所剩無幾，你不禁感慨那些狂暴 凶狠的謀殺與破壞，究竟撼動了誰，瓦解了誰，你所虛擲的會不會是最寶貴的時光，從俊俏的青年被沖刷成半百的中年，這時你才知道原來自己擁有的是這麼少，甚 至連自己還剩下什麼都感到懷疑和擔憂，如果家人的不諒解、朋友的疏離都算是一種擁有的話。你很想相信你還有力量去對抗這個奪去你一切的政府，你也很想堅持 那些映照著美麗新世界的夢想，不過你是如此疲累，而且無力。



於是你屈服了，你向這個可鄙的政府提出特赦請求，宛如搖尾乞憐的狗，希望獲得原諒，渴望重回那失去的正常日子，你要告別這暗無天日的囚牢，你要呼吸新鮮而 又自由的空氣。儘管有些猶豫，有些不確定，你終究踏出了第一步，你來到這個曾經拋棄你也被你拋棄的社會。你是約爾克，是惡名昭彰的恐怖份子，你在姐姐的安 排下，抵達一間鄉間小屋，在那裡有你熟悉的朋友，你嶄新的未來即將從那裡開始，在這個短暫週末聚會裡。



本書是以〈我願意為妳朗讀〉聞名的德國小說家徐林克2008年出版的中篇作品，以德國赤軍旅(RAF)陸續出獄、重回社會為藍本，營造一齣看似緩慢實則暗 潮洶湧的情境悲喜劇，透過劇中人物隨性卻富有深意的思緒和對話，論辨社會基進運動的原罪與寬恕。2008年12月，被稱為「屠夫領袖」的赤軍領袖克拉爾在 服刑26年後假釋；前一年3月，號稱「德國最危險的女人」莫恩豪普特假釋出獄，她完全沒對受害家屬道歉，以致於引發當時極大爭議，甚至有報紙社論直指「她 把受害者的家屬判處了終身哀悼」；2011年6月，最後一位赤軍旅成員霍格菲爾德也假釋出獄。



對於這些曾將國家帶向動盪不安、製造殺戮的革命份子，即使面對家屬的不諒解，德國政府依然堅持選擇原諒的態度，「一個強大而有自信的國家必須能夠原諒它的敵人」。 原應爭議極大的議題藉由本書悠緩的情節推移，帶領讀者拋去固著的偏見，將受到歷史、媒體形塑的罪魁禍首們，以「人」的角度重新定義，更難能可貴的是，作者 毋須表露自己的立場，所以沒有客觀主觀的歸類，他很清楚不必刻意呈現當年的血腥，或是美化為革命所做的犧牲，他讓共度週末的朋友們，一方面逐步將約爾克拉 回社會現實，另一方面也是各方觀點的紛呈，這是把昔日赤軍成員從爭議中解放的關鍵，拋去沈重的責難或對立，專注在當事人的生命故事中，不啻是給予讀者嶄新 的角度去思索激進社運的議題。



「當你能生活在當下，不去幻想其他不在當下的生活時，這樣的生活就是好的生活」，在約爾克為他的罪行付出代價之後，正逐步往好的生活前進，或許\過去的罪愆仍會滲進新生活，然而他不再幻想過去與未來，而是踏實的邁向通往此時此刻的美好。度過了這個週末，又是一個新開始了。

知名電影《為愛朗讀》的原著小說作者，德國作家徐林克最新出版的作品。徐林克曾擔任柏林大學的法律教授以及法官，在德國法學界享有盛名。而在法律界的豐富經歷，讓徐林克對犯罪和人性都有著比一般人更深刻的精闢洞察。閱\讀這本輕薄短小的《週末》後，的確有種「大師出品、非同反響」的感覺，推薦一讀！





《週末》的時間點，只有現在進行式的短短三天，一個五、六、日的週末連假。但時間軸卻長至三十年，出場人數也多達十三人。在簡單兩百頁的篇幅中，要交代完如此多的人物、如此多的故事，實在是個對作家而言艱辛的任務。的確，對讀者來說也是有些吃力的，徐林克並沒有特意為讀者介紹人物，而是藉由戲劇、電影的呈現方式，讓他們一一上演每一幕的場景。讀者必須靠自己全神貫注地進入狀況，否則便容易遺漏關鍵、或者是不容錯過的段落。





故事的主角「算是」因從事赤軍旅恐怖份子活動而被逮捕入獄三十年的約爾克，終於出獄後，由他的親人召集過往的朋友們一起度過的三天。這些朋友過去或許\都有著無比狂野的青春可以揮灑，他們一同度過年少輕狂、夢想改變世界的年代。然而，之中真正實行並踏入那條路的，只有犯下罪行的約爾克。而他付出的代價，就是在殘酷的監獄中，度過人生的大半歲月。在裡面消磨了志氣與熱情。他從未向政府低頭，而成為了一個象徵，一個出來後仍會被許\多人視為可利用為反政府的象徵。然而，他又真正還想做這些事，貫徹年輕的夢想或就此奉公守法呢？





「你不會想聽單獨監禁的事，沒有人會想聽剝奪睡眠、強制灌食、人格羞辱和禁閉室這些事。經過這些之後，我才算贏得正常的監禁待遇。正常狀況的監獄裡...那噪音很可怕，你大概以為監獄裡應該很安靜，但其實吵得不得了。每次一有動靜，就有鐵門被打開關上，有人在鐵製的走廊和樓梯上走動。白天每個人大聲吼叫，晚上他們又在夢裡叫著。再加上收音機和電視，這邊有人敲打字機，那邊有人用啞鈴往門上敲。你想知道最糟的是什麼？是生活在他方。你被人從正常生活裡切割出去，在那裡慢慢腐爛，而你在往後的生活中用越多時間等待，這樣的生活就越沒價值。」





之所以在上一段中提到「算是」，是因為其實本作中的每個出場人物都具備豐富的人生故事，戲份不管多或少，都有讓讀者集中注意力的焦點，人人都是主角、人人都是配角，可以忽略他們，也不能去忽略他們。一旦忽略了其中一個人的故事，《週末》就不再完整。也因此，構成一部完成度相當高的小說。





人在無眠的夜裡是多麼無助！那些愚蠢的念頭在頭腦清醒時根本不值一提，但此時我們卻深陷其中，無法自拔。白天時，只要洗衣、停車、安慰朋友這些小事就輕易擊退絕望的情緒。而打網球、跑步或舉重過後的筋疲力竭也能幫助我們戰勝悲傷。在某些無眠之夜，有人會打開電視或拿書來讀，卻依舊無法入睡，而是在這些畫面與書頁前垂下眼簾，再次成為愚蠢念頭、絕望或悲傷情緒的俘虜。





《週末》最令我驚艷的，除了隨處可見、令人深省的名言外，在短短的篇幅中，竟然有著一個接一個出現的驚奇。無論是漢納與瑪格麗特清新的情緣、克莉絲汀對弟弟約爾克抱持的獨特情感、尖銳帶刺的烏利希、以及他那年輕視性行為如榮耀的女兒朵樂...等，一個個寫實的人物，帶給讀者一次次意想不到的驚奇，為了不影響其他讀者的閱\讀興趣，我在這邊也不多提。只能說，享受好故事帶來的迭宕起伏，《週末》是一個絕佳的範例。在每一次的動盪與變化中，皆能得到難以言喻的樂趣。





有時候，有些甚至自己連夢都夢過的東西卻會不請自來。但這仍舊無法改變大多數人的夢想無法實現的事實。我是這裡最年長的，但連我都不知道有誰會真正實現了他的夢想。但生命不會因此變得沒有意義。一個女人可以不是芙以迷，但一樣可愛。一棟房子可以沒有樹林環繞，但一樣美麗。一份職業儘管不能改變世界，但一樣值得尊敬，一樣可以帶來豐富的回報。一切都可以有意義，雖然不一定會是你夢想中的樣子。你沒有理由失望也不用一定要讓什麼事情發生。





雖然對書中人物而言，只是短短三天。但在短暫相聚的這個週末假期中，他們回憶了苦澀又荒謬的青春、看見了失去夢想的現實，從不平凡跌落成平凡人。然而，他們卻也重新找到了生存的價值、生命的意義。在故事最後一幕，離別中眾人那不發一語、卻同心協力為一件事勞動付出的時刻，無意間形成一幅美的畫像。這感動並救贖的一刻，也帶給讀者們全新的開始，與無窮的希望。

一個錯誤堅持了三十年，再荒唐也伴隨而生依依不捨的眷戀，孤獨時候互相取暖。放棄錯誤，彷彿孑然一身一無所有；不放棄，又如何能繼續擁抱錯誤而心安。徐林克（Bernhard Schlink）這回在新作《週末》探討了這個錯誤和兩難，人性與救贖，如同湖心投下石頭激起的漣漪，在老朋友的心頭久久不散，三十年時光的滋味更難一口飲下。



小說凝鍊三十年的時光，洗鍊的文字刻畫不同的心境、不同的聲音、不同的慾望、不同的平靜，喧嘩與衝突如此安靜舒展在短短的篇幅裡，透露悲傷與沉重，卻也展現溫暖和曙光，帶出深沉渴望回歸的感情，值得讀者細細品味。

在三十年前成為左派恐怖份子被逮捕，入獄二十幾年，如今被特赦出獄後，是否會再掀戰火，取決於一個週末的時間，一群老朋友的聚會將帶給他震撼心靈的決定。



　　週末聚會，各自多年未見，有曾經一起抗戰的朋友，也有共同熱血追夢的朋友，甚至有暗戀約爾克的女孩，這些人各自有說不出的秘密，透過一個週末，可以看出約爾克的朋友中，有人堅持他，也有人批判他，但真正令人驚訝的是事情的真相，埋藏在約爾克心裡二十多年的問題，終於有了答案，卻叫人不敢相信。雖然故事的主角是約爾克，但本書中的每個角色都扮演著相當的份量，透過每句對話，可以感受到人物間的性格，在針鋒相對中得到了關懷，在溫柔眼淚\中看到了出賣，原來事情沒有所謂的絕對性，路也不會只有一條可以行走，而約爾克最後也做了決定，是終點也是起點。



　　讀到最後，發現故事中的女性們，都扮演非常重要的角色，完全不輸給男人們，甚至在他們心靈脆弱時，伸出援手，撫平他們內心的創傷，有強悍的女人、隨和的女人，也有冷眼旁觀的女人，不管是哪一種性格，都有著令人著迷的一面，最終得到救贖的也不單單只是約爾克一人，這場週末聚會洗滌了每個人的心靈，迎接他們的是美麗的雨後陽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