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IDEO 千呼萬喚,蘭德旋風再次襲台 生命、激情、理性、一部青年志氣的頌歌 情節比《阿特拉斯聳聳肩》更緊湊、更有戲劇性! 「《源泉》之所以具有如此恒久的魅力,其中一個根本原因就在於——它是對青年志氣的認可。同時,它歌頌了人的光榮,顯示了人的可能性有多大。」——艾茵.蘭德一個迎合世人的建築師
一個操控他人思想的報紙專欄作家
一個傲視一切、握有大權的報社老闆
一個堅持自己創作理念的建築師
以及一個害怕面對真實的聰慧女子
五個角色在依靠他人V.S. 創造自我的兩端激盪、衝突
建築師洛克堅持自己的創作理念,不服從學院傳統教條因而被學校開除,他的設計風格被社會視為異端,一度淪落到採石廠當工人。儘管周圍的人對他冷嘲熱諷、打壓詆毀;他的競爭對手乞求他的幫助,又經常反咬他一口;欲統治世界的權謀者想毀了他;而另一位桀傲不馴、掌控權力的惡人和他成了知己。世人的撻伐不會阻止洛克忠於自己的創作決心,因為他只為自己而活,然而和他相愛的女人卻不忍看到他被世界傷害,因而逃離了他,並且處處阻撓他,作為保護他作品的方式。
最後,洛克設計政府的建設工程,被政府主管部門任意修改設計,因此他親自把建到一半的大樓炸回石頭瓦礫,遭到起訴。在法庭上,他也同樣孤軍奮戰,為自己的創作權辯護︰「創造是個己私事,是天賦權利,維護創造也同樣是天賦個人的權利。」讓所有人見識到他的執著、勇氣、真誠與尊嚴。
直到今日,本書讀來仍然和當年初版時一樣新穎,因為這是一部關於一位英雄,以及那些試圖摧毀他的人的故事。本書針對一些普遍的主題提出論述:個人的力量、善與惡之間的拔河、法西斯主義的威脅。這些主題的衝突對抗,伴隨著蘭德令人驚奇的寫作手法,使本書有了持久的影響力。
《源泉》於1943年出版後立即成為暢銷書,蘭德大膽原創的文學視野,與她突破性的客觀主義哲學,為她贏得了全世界巨大的聲譽,本書至今仍以每年超過十萬冊的數量再版,英文版銷售超過650萬冊,並翻譯為多國語言。
1949年改編成電影,由蘭德親自編劇,書中一場洛克的法庭辯詞,被導演刪成五分鐘的戲,引來蘭德極其不滿與抗議。好萊塢大導演史蒂芬史匹伯聲稱他已經看了這部電影不下十遍。華納兄弟影業公司計畫重拍電影,由布萊德彼特擔任主角。
本書特色 1. 蘭德第一部長篇小說,奠定她暢銷小說家的地位。
2. 在現今的網路分享時代,著作權議題更形重要,此書可讓我們對此問題更加深入思考。
3. 近來的都更、油電雙漲等議題,都突顯出個人權力與國家公權力之間的衝突角力,也是本書抨擊的重點。
4. 書中詳細描述媒體和名嘴操作大眾的現象,媒體的影響力與權力、控制力,在當時已可見一斑。
作者簡介:
艾茵.蘭德 Ayn Rand 俄裔美籍小說家及哲學家,史上最暢銷的作家之一,也是二十世紀美國最為知名、小說和論著銷售冊數最多的作家、思想家和公共知識分子。 1905年出生於俄國聖彼得堡一個富裕的中上階層家庭,六歲開始自學,七歲撰寫電影劇本和小說;她的母親教她法文,八歲讀到一本法文兒童雜誌,為某個虛構人物深深著迷,九歲立志成為作家。少年求學階段目睹了俄國近代史上最重要的兩場革命:二月革命與十月革命。蘭德在聖彼得堡的彼得格勒大學(University of Petrograd)攻讀歷史與哲學,1924年以最高榮譽畢業,之後進入國立電影藝術研究所學習電影劇本創作。1926年流亡美國,短短幾年後,以非母語的英文寫作在好萊塢電影圈和百老匯戲劇界成名,後來又通過報紙專欄、小說和哲學作品成為影響卓著的公共知識分子,被譽為「重寫世界的女性思想家」之一。1982年逝於紐約。 蘭德生前每週末在自己的公寓私人授課,後來的美國聯準會主席,當時還是碩士生的葛林斯班,每週都去聽講,深受啟發,將蘭德視為精神導師,毫不掩飾他對蘭德的崇拜。直到蘭德逝世,兩人始終維持親密的師生情誼。 重要著作有《阿特拉斯聳聳肩》、《源泉》、《自私的美德》、《一個人的頌歌》、《致新知識分子》、《資本主義:未知的理想》等書。其最具挑戰意義的小說《阿特拉斯聳聳肩》,被譽為「繼《聖經》之後對當代美國人影響最大的一本書」。作為哲學家,她的「客觀主義」哲學近來愈來愈受到世界矚目,層面涉及政治、經濟、流行文化等等,影響廣泛而深入。最知名的追隨者除了葛林斯班,還有前美國總統雷根、好萊塢明星安潔莉娜裘莉等人。
各界推薦
名人推薦:
王金平(立法院長) 沈雲驄(早安財經發行人) 林玉芬(律師) 林載爵(聯經出版公司發行人) 林濁水(專欄作者) 邱晃泉(人權律師) 胡志強(台中市市長) 胡忠信(政治評論者) 夏鑄九(台大建築與城鄉研究所教授) 郝譽翔(中正大學台文所教授) 畢恆達(台大建築與城鄉研究所副教授) 郭重興(出版人) 陳雪(作家) 陳鳳馨(節目主持人) 陳穎青(貓頭鷹出版社社長) 賀德芬(台灣大學法律學院名譽教授) 黃哲斌(媒體工作者) 黃榮堅(台灣大學法律學院教授) 黑幼龍(卡內基訓練負責人) 漢寶德(世界宗教博物館榮譽館長) 褚士瑩(作家) 蔡志揚(都更法權威律師) 蕭雄淋(北辰著作權事務所律師) 賴芳玉(現代婦女基金會董事) 謝哲青(節目主持人) 顏忠賢(小說家、實踐大學建築設計系副教授) 龔書章(交通大學建築研究所副教授兼所長) ★美國藍燈書屋〈當代文庫〉世紀百大小說,讀者票選第二名 蘭德女士對當代自由資本主義社會的影響甚鉅,她對於忠於自我意志與個人價值之推崇,透過本書精彩的鋪陳與論述展露無遺。——胡志強(台中市市長) 這是一本關於「不可能」或「無法企及」的小說。蘭德以無比的信心、才華和力量寫出的《源泉》,讀來像一把利斧,毫不含糊地砍進我們每個人日漸模糊的自我意識,和那曾經存在的青春之泉。 天才已經是夠麻煩了,天才再加上英雄就注定要讓所有的人不知所措,驚慌、害怕、羨慕、忌妒都兼而有之。有幸活在二十一世紀的我們離遠古的英雄時代太遠了,早就不知英雄為何物,以為一切都是理所當然,歷史的輪子已經把人類從二戰結束以後,一路載往庸俗與繁榮的路子而去。可是,不須放眼未來,光是看眼下我們對地球的破壞所做的好事,著實有理由感到憂慮,甚至恐懼。安於愜意的平庸是要付出代價的。 《源泉》就如所有的經典,它讓你愉悅,不光是故事本身,還有無可置疑的精準、複雜的鋪陳,簡單說就是它之所以為小說的藝術性。但除此之外,相信我,你會重拾對自己,對人生,對我們這亂七八糟的世界的信心。當你的眼睛偶爾從書頁移開,望向窗外時,你發覺周遭一切還是生趣昂揚的。勇氣,這最高貴的情操,原來一直存在。——郭重興(出版人) 接受《源泉》的挑戰,審視自己是誰?——林載爵(聯經出版公司發行人) 相對於今天主流文化從著作權概念解析出百分之百的財產利益,書中被告所要的,不多不少,就只是型塑人格的自由。有趣的是,非法律語言的辯護詞居然也可以為被告換來無罪的裁決;雖然這一個結局對被告而言似乎並不重要,但是卻令讀者想要一探究竟,是法律社會已經可以輕鬆接納一個浪漫的訴求?或是正好相反的,法律社會已經放棄對於無可救藥之浪漫者的期待?——黃榮堅(台灣大學法律學院教授) 要堅守信念和生存價值,需要非凡的智慧和勇氣,才能力抗世俗,人類文明使之點滴積累而成。作者洞悉人性,作品乃能歷久彌新。——賀德芬(台灣大學法律學院名譽教授) 一部小說卻充滿著對於建築的熱愛與原創價值的堅持,讀來令人窒息、動容、久久不能自己。——蔡志揚(都更法權威律師) 《源泉》雖然是長篇小說,但就像金庸的武俠小說一樣,讓人愛不釋手,精彩的峰迴路轉情節、流暢動人的筆調,讓人讀來血脈賁張,隨著主角的際遇心情一同起落。——吳惠林(中華經濟研究院研究員) 你可以拒絕蘭德,不要閱讀《源泉》。一旦你閱讀了《源泉》,蘭德就在你的心中蓋了一棟永恆的建築,不管你喜不喜歡,都無法改變它。蘭德對你的承諾是,她不會炸毀你心中那一棟永恆的建築。——章忠信(「著作權筆記」公益網站主持人) 這是一本鼓勵「年輕的希望與意識」的書,也可說是鼓勵追求希望與夢想的書。——阮慶岳(建築師、作家) 建築是一種神祕主義者的神祕體驗,是一種形上學式的惡意重溫,是一種尼采式的情感與信念的不可或缺及其懷疑……這小說用蓋建築與炸建築來揭示狂人建築相對於人間的必然異端,一如這主角狂愛反抗的浪漫,從被開除的建築系學生到一個天才建築師到一個炸大樓的恐怖份子,這小說用故事主角的叛逆,作為那時代那宗教式理想人物的倫理困境的體驗,來問津某種人生進入哲學家與神學家式的恍惚而迷離的令人心動。——顏忠賢(小說家、實踐大學建築設計系副教授) 當我還是一個少年時,我就希望自己能成為一名建築師——那是在讀了《源泉》之後。——艾里森(甲骨文公司首席執行長) 正是蘭德1943年的小說《源泉》把我從一個反戰的集體主義者,轉變成為一個自由主義者。——蓋爾.諾頓(美國內政部長) 蘭德是一位具有偉大力量的作家。她有敏銳和天才的心智,以及非常卓越、優美、和激烈的寫作能力。——《紐約時報書評》 蘭德是一位大器的作家,才思敏銳,聰慧過人,其作品閃爍著無限的智慧,讀來令人痛快酣暢。這是唯一一部由美國婦女創作,並能讓人常記心田的智慧之作——《時代雜誌》 《源泉》已經成為一部不朽的文學名著,它現在比1943年出版時更加流行。——亞馬遜網路書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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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節試閱
霍華德.洛克放聲大笑。 他全身赤裸地站在高崖邊上,臨淵俯視腳下極深處靜臥著的湖。花崗岩冷冰冰的崩裂聲越過沉寂的湖面直入雲霄。水面看似靜止,岩石卻在流動。在彼此撞擊的瞬間,岩石靜止了,水流也恍若定格,比流動時更為懾人心魄。陽光下,沐浴在水中的岩石濕漉漉地發出耀眼的白光。 懸崖下的湖面彷彿只是一副纖細的鋼圈,把岩石切割成兩半。山岩在湖水深處綿延不斷,在湖面上卻有峻拔之勢,兩峰峭立,直沖雲霄。於是,世界宛如虛空中懸浮的小島,無所傍依,僅僅把錨固定在這位臨崖兀立的男人腳上。 他倚天而立,身材修長,全身肌肉強健有力,面部稜角分明。他紋風不動地站著,雙手垂在兩側,掌心向外,神情肅穆。他能感覺到自己肩胛的緊繃、頸項的曲線以及臂部血液的流動,還有從身後穿過脊柱間的風。風撩起他的頭髮,在天空的映襯下,那頭髮的顏色既非金黃也非純紅,恰似熟透了的橘皮色。 他嘲笑今天早上發生在他身上的事,嘲笑著眼前的一切。 他知道接下來的日子會不好過。有些困難要去面對,還得有個行動計畫。他明白自己該考慮一下這個問題了,但他知道他不願意去想,因為理由他很清楚,因為這個局老早以前就已經設定好了,因為——他只是想笑。 他試圖去思考。但他忘了。此刻他正注視著前面那塊花崗岩。 當意識到周圍的泥土時,他收住視線,不笑了。他的面孔就像大自然的法則,不容置疑,無法改變,也不屑於任何哀求。這張臉上顴骨高凸,兩眼深陷,灰色的眼睛裡充滿了滿不在乎的堅定。緊閉的嘴唇露出傲慢不恭的神氣,這張嘴,要不就是一名劊子手的嘴,要不就是一位聖徒的嘴。 注目著花崗岩,他便想:可以將它切割開,然後砌成牆。打量著一棵樹,他便想:可以將它分解,然後當椽子用。看到岩石上的鏽斑,他便想:可以挖掘到豐富的鐵礦,然後熔煉成鋼樑,橫陳於天地間。這些岩石是因我而存在的,他想,它們等待我去開鑿,等待著甘油炸藥和我的命令;等待著被人劈開、承受打磨;等待著被賦予新的生命力;等待著我的手給予它們形體。 隨即他又搖搖頭,因為他想起了早晨,還有那些等待他去做的事。他抬腿踱到崖邊,揚起雙臂,縱身往崖下一跳。 他以最短的路線游向湖對岸放置衣服的岩石,然後滿懷惋惜地環顧四周。到斯坦頓的這三年,他經常來到這裡,以期獲得僅有的放鬆——來這兒或游泳,或休息,或思考,只為獨處和保持活力,哪怕只有一個小時——可是他難得有空。在剛剛獲得「自由」後,他想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來到這裡,因為他知道,這將是最後一次的重遊。當天早晨,他已經被斯坦頓理工學院的建築學院開除。 他匆匆穿好衣服:一條舊斜紋棉布長褲、一雙涼鞋、一件鈕扣差不多掉光了的短袖襯衫。他轉身踏上狹窄的鵝卵石小徑,穿過一片青草坡,上了公路。 他匆匆的步伐中透出特有的懶散。頭頂驕陽,他走了很長一段路,前面不遠處已經依稀可見斯坦頓。這個小鎮沿著麻塞諸塞州的海岸線延展開來,彷彿是專門為了它的寶貝——遠遠高踞於山丘上的這座宏偉學院而存在的。 進入斯坦頓鎮,首先映入眼簾的是一大堆垃圾。草叢裡一堆尚未燃盡的頹敗薔薇,還淡淡地冒著薄煙。洋鐵罐在陽光下閃著亮光。馬路穿越幾處屋舍延伸向一座教堂。這古老的灰色教堂是一座大鵝卵石砌成的哥德式建築。結實的木撐牆,彩繪玻璃鑲嵌在人造石砌成的厚重窗格上。教堂的大門面對狹長的街道,與之緊挨著的是修剪整齊後十足氣派的草坪。草坪後面有幾座扭曲變形的木造建築,還有忸怩作態的山牆、塔樓及屋頂天窗。凸出的迴廊擠壓在巨大傾斜的屋頂下,窗口飛舞著白色的窗簾。一個垃圾桶立在門的一側,垃圾多到滿溢出桶外。一隻哈巴狗蹲坐在門階的踏腳墊上,嘴角掛著口涎。廊柱之間的菱形窗格,隨風發出有節奏地啪嗒聲響。 在霍華德.洛克經過時,路人們都打量著他,甚至他走過之後還有人一直瞪著他,眼神中透著突如其來的憤恨。他們也說不清是什麼原因,也許是他一出現便能在大多數人身上激起一種本能。霍華德.洛克眼中卻看不到任何人。對他來說,街道是空的,他甚至可以完全毫不在意地赤裸而行。 他從小鎮的中心——一片開闊的草地上穿過。草地邊上鑲嵌著玻璃的櫥窗上正展示著新的海報,宣告著:歡迎到廿二級建築班來!祝你好運! 廿二級建築班!斯坦頓理工學院廿二級的學生,下午正在舉行學位授予典禮。 洛克轉身走到後街,一長排房屋的盡頭有一道綠草茵茵的峽谷,吉丁太太的家就在峽谷邊的圓丘上。他寄宿在此已有三年。 此刻吉丁太太站在遊廊上,遊廊的護圍上掛著一個鳥籠,裡面有兩隻金絲雀,她正在替牠們餵食。看到洛克進來,她那隻胖乎乎的手懸在半空中,許久沒有放下。她好奇地打量著他,嘴角牽動了一下,竭力想說些得體的話表示同情,但卻欲蓋彌彰地將這種企圖暴露出來。他穿過遊廊時並未注意到她,於是,她叫住了他: 「洛克先生!」 「什麼事?」 「洛克先生,關於……今天早晨發生的事……我深感遺憾……」她極力裝出猶豫不決的樣子。 「什麼事?」他問。 「你被學院開除的事。我不知該如何表達我的難過,只想讓你明白我很同情你。」 他站在那兒,眼睛對著她,可是她心裡清楚,他並沒有「看」到她。是的,她想,完全沒有看她。他總是直勾勾地注視別人,那雙該死的眼睛從來不曾漏掉任何細節,但卻總讓人在他的眼中看不到自己的存在。他只是站在那兒看著,無意做答。 「我是說,」她繼續說道,「如果一個人在這個世界上吃了苦頭,那肯定是他有過錯。當然了,你得放棄建築專業,是嗎?可是,換個角度想想,年輕人總能靠自己得到體面的生活,做做職員呀,跑跑銷售,或幹點別的什麼。」 他掉頭要走開。 「噢,洛克先生!」她叫道。 「什麼事?」 「你出去的時候,系主任打電話來找過你。」 僅此一次,她期待他會流露出某種情感,這「某種情感」可能是想要目睹他崩潰的意思。她不知道到底他身上有什麼東西能驅使她,讓她想看著他垮掉。 「電話是誰打來的?」他問。 「系主任。」她不太肯定地重複了一遍,「是系主任透過他的秘書轉達的。」她補充了一句,試圖找回點勇氣。 「是嗎?」 「她在電話裡說,要你一回來就馬上去見系主任。」 「那謝謝了。」 「你猜他現在找你要幹什麼?」 「不知道。」 他的回答是「不知道」,可是她分明聽見他說「我才不在乎呢!」她難以置信地瞪著他。 「順便告訴你一聲,彼得今天就要畢業了。」她裝作若無其事地說。 「是今天嗎?噢,是今天。」 「今天可是我的大日子。是我做牛做馬、辛辛苦苦供兒子讀完大學的日子。不是我在這兒訴苦,我可不是那種喜歡訴苦的人。我家彼得確實是個出色的孩子。」 她挺著胸脯站在那兒,漿洗過的硬挺棉布衣裙緊緊地裹著她矮小而壯實的身軀,彷彿要將她身上的脂肪擠到兩臂和小腿上去。 「當然了,」她接著自己最喜愛的話題說,「我可不是愛吹牛的人。當媽媽的人,有的是幸運的,有的就不行。各人有各人的命。從今以後,你就瞧我家彼得的吧。我可不想讓我的兒子打工累死。為了我兒子獲得的任何小小的成功,我都得感謝上帝。話又說回來,如果這孩子不是這個國家最棒的建築師,那他的媽媽倒要問問是為什麼了!」 他抬腳想走開。 「看我,跟你嘮叨這些幹什麼!」她愉快地說,「你得趕緊換衣服,系主任在等著你。」 她目送他穿過屏風,他瘦削的身影消失在整潔的客廳。在這座房子裡,他總讓她感到不舒服,那是一種含糊的、說不清楚的感覺,彷彿隨時會看到他揮拳搗爛她的咖啡桌,打破她的中國陶瓷花瓶,甚至砸碎她那鑲框的照片似的。他從未表現出如此的傾向,但她卻一直期待著,自己也不知道是什麼原因。 洛克上樓來到自己的房間。四壁的白色,使房間顯得格外開闊、明亮而耀眼。吉丁太太從不曾感覺到洛克在此生活過。房間裡沒有任何傢俱,除了僅有的幾樣必需品之外,他未添置過一樣東西:既沒有照片,也沒有棒球隊獲勝的錦旗。總之絲毫沒有一點令人振奮的、修飾過的痕跡。除了衣物和設計草圖以外,他沒有帶來任何東西。衣服太少,設計圖又太多,他把設計圖高高地堆在角落,令她時常會有種錯覺,以為生活在那裡的是他的圖畫,而不是他本人。 洛克此時正走向自己的圖稿,它們是他首先要打包的。他站在那兒,注視著眼前寬幅的圖紙,拿起其中的一幅草圖,又拿起另一幅,然後放下,接著拿起另一幅。 他設計圖中的建築物還從未在地球上露過臉,它們就像是那從未見過其他建築的最早的人類所建造的房子。房屋的每一處構造,都出於必要,不像是曾經有工匠蹲踞其上、苦思冥想,受自己的意念支配或根據書本的描繪而把門窗、樑柱等拼合起來;它們比較像是源自於地球的某種生命力,完整、得體而不容撼動。繪製過這些輕快線條的雙手還不夠成熟,但似乎沒有一根線條是多餘的,必要的平面沒有一處缺陷。只有看著這些房屋,明白了設計者是花費了怎樣的精力、運用了多麼複雜的技巧和經過了多少緊張的思考時,你才能真正感受到它們在構造上的簡約和質樸。沒有任何一種普遍規律能夠支配其中的任何具體細節。草圖中的建築物不屬於古典風格——既不是哥德式的,也不是文藝復興時期的。它們只屬於霍華德.洛克本人。 他停下來,看著其中的一幅素描。那是一幅從未令他滿意過的作品,是做為課餘練習而設計的。每當他發現某個特別的場所、駐足去思考什麼樣的建築物才適合於此時,他便常常會有類似的創作。曾經有多少個不眠之夜,他對著這些草圖凝神沉思,唯恐有缺漏或掌握得不精準的地方。現在這麼匆匆掃視一眼,卻在不經意間發現了設計中的瑕疵。 他將草圖憤然往桌上一甩,俯下身去,在自己整潔的素描上狠狠地畫上一道一道的直線。他不時地停下來,站直了身子審視草圖,指尖壓在上面,就像是用手指握住了上面的建築。他十指修長,筋脈突起,指關節粗大。 這樣過了有一個小時,他聽見有人敲門。 「進來!」他大聲喊道,手並沒有停下來。 「洛克先生!」吉丁太太有些氣喘吁吁地隔著門檻瞪著他,「你究竟在幹什麼呀?」 他轉身看著她,彷彿在竭力回憶她是誰。 「系主任怎麼辦?他可一直在等著你呢!」她惋惜道。 「噢,對了,我忘了。」 「怎麼?你……忘了?」 「是呀。」他的語氣中透著不解,反倒驚訝於她的大驚小怪了。 「哎!我只能說你是活該!」她激動地說,「你真是咎由自取!畢業典禮四點半就要開始了,你想主任哪還有時間會見你?」 「我馬上就去,吉丁太太。」 促使她這麼做的真正原因不單單是好奇。那是她的一個心病:她擔心校委會撤銷對洛克的處理決定。他走進大廳盡頭的洗手間,她則站在一邊看著。他洗了手,把蓬鬆的直髮整理得有了點樣子,然後走出來,上了樓梯。這時她才意識到他要離開。 「洛克先生!你該不會就這樣出去吧?」她指指他的衣服,喘著氣說。 「怎麼不行?」 「他可是你的系主任哪!」 「吉丁太太,他不再是我的系主任了。」 她著實吃驚,他說得若無其事,好像他很高興似的。 斯坦頓理工學院矗立在一個小山丘上,那圓齒狀的牆垛像是給山下延伸的城市戴上了一頂王冠。學院就如同中世紀的堡壘,攔腰嫁接了一座哥德式大教堂。叫它堡壘,可真是名副其實:結實的磚牆上有幾道狹縫,其寬窄僅夠安置崗哨,城牆後面可供守城的弓箭手作藏身之用,拐角的塔樓上可以往下潑灑滾燙的油——從而攻擊入侵的敵人——假如這種緊急情況真的出現的話。大教堂高踞其上,閃耀著絲帶般的光輝,猶如一條脆弱的防線,要去面對它的兩大敵人:陽光和空氣。 系主任的辦公室像一座小禮拜堂,陽光透過彩繪的玻璃窗照射進來,微弱地流洩在聖徒們硬挺的服飾上,他們的手臂肘彎曲著。兩團紅色和紫色的光暈分別照在壁爐兩角奇形怪狀的怪獸形滴水嘴上,它們從來未曾派上過用場。一抹綠色的光影駐留在壁爐上方懸掛著的巴特農神殿圖畫的中央。 洛克走進辦公室時,隱約看得見坐在辦公桌後面的系主任,他身影模糊,辦公桌雕琢得像殉教者的祭壇。主任是位肥胖的矮個子紳士,渾身晃動著的脂肪似乎也已經被包裹在他不可抗拒的尊嚴底下。 「啊,對,洛克。請坐。」系主任微笑著招呼他。 洛克坐了下來。系主任十指交叉盤放胸前,做好準備要聽洛克的辯解。但是洛克並沒有任何的表示。系主任清了清嗓子,首先打破了沉默:「我就沒必要為今天早晨所發生的不幸表示遺憾了。因為我毫無疑問地認為,你很清楚,我總是真誠地為你的切身利益著想的。」 「完全沒有必要。」洛克回道。 系主任有點不相信地注視著他,但還是說了下去:「不用說,在今天的校委會上,我並未投你的反對票。我棄權了。不過你可能很樂意知道,在會上你還有一小部分相當堅定的支持者。人雖不多,但是態度堅決。你的建築工程學教授就像是一名代你征戰的聖戰者,你的數學教授也是如此。但不幸的是,絕大多數人認為,投票將你開除是他們應盡的職責。你的設計評論家彼得金教授就提出抗議,甚至到了威脅我們的地步。他說,如果不開除你,他就辭職。你必須承認,你的做法令彼得金教授大為惱火。」 「的確是這樣。」 「你看,那正是問題所在。我想談談你對建築設計這門學科所持的態度。你從未給它應有的重視。然而,你在工程學上的各科目卻很優秀。當然,沒有人會否認結構工程學對於未來建築學科的重要意義,但你何必非要走極端?為什麼你對專業中被稱為藝術的和具有啟發意義的一面視而不見,反而把全部精力集中在那些枯燥的技術和數學這類科目上呢?你原本是想成為一名建築設計師,而不是土木工程師。」 「您說這些不是多餘嗎?」洛克反問道,「這件事已經過去了。現在討論我選科目的事已經沒有意義了。」 「我是在盡力幫助你,洛克。對待這件事你必須要有良心。在你被處分前,不能說沒有得到過警告。」 「是的,我得到過警告。」 系主任挪了挪座椅。洛克讓他感到不舒服。洛克的眼睛禮貌地注視著他。系主任暗自思忖:他這樣看著我並沒什麼不好,事實上他做得很對,這表現出了一種非常得體的專注;但唯一不妥的是,他的眼裡似乎沒有我。 「留給你的每一個問題、每一項你必須完成的設計任務,你都是怎麼對待的?」系主任接著說,「每一項作業,你都是以那種不可思議的方式做的,我不能稱之為風格。它與我們一貫試圖傳授給你們的每一條原則都格格不入;與所有既定的藝術先例和傳統背道而馳。也許你認為你是所謂的現代主義者,但你甚至根本就算不上。那叫……那完全是瘋狂,如果你不介意我這麼說的話。」 「我不介意。」 「當交給你一項設計任務,讓你對設計風格有所選擇時,你便呈上一幅狂野而不成熟的絕活。坦白說,你的老師們之所以讓你科科都及格,是因為他們並不知道該怎麼去理解你的作品。可是,當配置給你一個歷史風格方面的練習——一座都鐸式小教堂或一座法國歌劇院式的樓房時——你交上來的習作,卻像是將雜亂無章的箱子堆放在一起。你說它是習作,還是明顯的反抗?」 「是反抗。」 「鑒於你以往在所有其他科目中的出色成績,我們本想給你一次機會。可是當你交來這個做為義大利式別墅的設計,來應付本學年結業考核的答卷時……孩子,這真是太過分了!」主任激動地一拳砸在面前的一張圖紙上。 圖紙上是一幅素描,一座玻璃和混凝土組合的建築。在畫紙的一角,是作者銳利的簽名:霍華德.洛克。 「經過這件事,你怎能期望我們讓你及格?」 「對此我並不抱什麼期望。」 「在這件事上,你讓我們別無選擇。現在你面對我們,自然會覺得難過,但是……」 「我完全沒有那麼想。」洛克平靜地說,「我應該向你道歉。我這人一向不會等著麻煩找上門來,但我這次卻犯了個錯誤。我本不應該等著你們把我攆走,我早就應該自己滾蛋。」 「哎呀,別灰心。這不是正確的態度。特別是考慮到我下面要對你說的話。」 系主任微笑了一下,身體自信地前傾,很為這個良好的開頭和接下來的好事而喜不自禁。 「這才是我找你談話的真正目的。我急於想讓你儘早明白,我並不想使你失去信心。當我向校長提起你的事時,就我個人來說,真的是冒著惹他發脾氣的危險去碰運氣的。但是請你注意,他並未說明自己的立場或做什麼承諾。但是……現在就是這樣一種狀況:既然你認識到事態有多麼嚴重,如果你休學一年,好好反省反省——我們稱之為成長——行嗎?這樣做,或許你還有重返校園的可能。請你注意,我並不能向你做任何承諾。嚴格地講,這是非官方的,是異常罕見的,但是鑒於目前的情況和你以往出色的成績,或許會有一個很好的機會。」 洛克笑了笑。但那微笑不是來自於高興,也並非出於感激,那是一種單純而又從容的笑。他是覺得有趣和好笑。 「我想您沒理解我的意思。」洛克說,「您憑什麼猜測我想要回來呢?」 「嗯?你說什麼?」 「我是不會回來的。這裡再也沒有我想要學習的東西了。」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系主任口氣生硬地說。 「有什麼好解釋的?對您來說已經無關緊要了。」 「請你解釋一下。」 「如果你想聽的話。我想成為一名建築設計師,而不是建築學家。我看不出設計文藝復興風格的別墅有什麼意義。既然我們永遠不會去建造它們,為什麼還要學習設計這樣的東西?」 「我親愛的孩子,文藝復興時期的傑出藝術風格並沒有失去生命力。我們每天都在建造好多這種風格的房子。」 「現在是有這樣的房子,而且將來也會有。但是修建這種房子的人不是我。」 「好了,好了,太孩子氣了!」 「我到這裡來是學習建築的。當我拿到一個課外自修項目,對我來講,它唯一的價值,就在於我可以學會像對待將來某個真實的工程項目一樣地去對待它。我已經掌握了我在此所能學到的東西——我是指您不認可的關於結構學的各門課程。再多畫一年義大利明信片,不會對我有任何幫助。 一小時前,系主任原本希望這次面談能夠盡可能地平靜,而現在他卻寧願洛克能夠表現出激情;洛克在這種情況下如此平靜自然,似乎有悖常理。 「你是想告訴我,當你是——或者說如果你是一名建築設計師的話,你會那樣設計你的建築?」 「是這樣。」 「我親愛的小夥子,誰能讓你這樣做?」 「這個問題並不重要。重要的是有誰能阻止我這樣做?」 「看,這樣的話問題就嚴重了。很遺憾我沒有早些和你做一次推心置腹的長談……我知道,我知道……知道,別打斷我,你看過一兩幅現代主義建築風格的作品,它們在你腦子裡注入了一些模糊的想法。但是你有沒有認識到,那整個的所謂現代派運動,它只不過是一時的時髦風尚?你必須學會去理解它——這一點已經被所有的權威所證實——建築學已經創造出了一切的美。在過去的每種建築風格中,都蘊藏著豐富的藝術寶藏。我們只能從大師身上選取我們想要學習的東西。我們是誰,我們有什麼資格,竟然狂妄到要去改良他們的風格?我們只有滿懷著虔誠和尊敬,努力去模仿他們的份兒。」 「為什麼?」霍華德.洛克問道。 不,系主任心裡想,他還沒有說過別的什麼。那只是一句完全天真無知的話。他不會嚇倒我的。 「這是無需證明的。」系主任回答說。 「看看吧!」洛克平靜地指著窗戶說,「你能看得見校園外的小鎮嗎?你看得見有多少人從窗下走過嗎?當然,我不必為此去考慮別人的想法。我確實不在乎他們或他們中的一部分人對於建築學的看法,或對於其他任何事情的看法。那麼我為何要考慮他們的祖先對此怎麼看呢?」 「那是我們神聖的傳統。」 「為什麼?」 「看在上帝的份兒上,你不要這麼天真了好不好?」 「可是我不明白,為什麼您非要讓我覺得這是一座偉大的建築呢?」他指著那幅巴特農神殿的圖畫問道。 「那是——巴特農神殿。」系主任說。 「的確,它是巴特農神殿。」 「我沒有時間浪費在這些傻問題上。」 「那好吧,」洛克站起身,從寫字檯上拿起一把長尺,走到那幅畫前,「能否允許我向您指出它的腐朽所在?」 「這可是巴特農神殿啊!」 「是的,該死的巴特農神殿!」 直尺敲在畫框裡鑲嵌著的玻璃上鏗鏘作響。 洛克說:「看看這些著名的圓柱上的著名雕槽吧。它們是做什麼用的?當採用木柱時,是為了掩飾木材的榫接處。但這些可不是,它們是大理石雕刻。這些陶立克柱式的三隴板是用什麼做的?木頭。就像人們在建造圓木小屋時必須做的那樣,使用了木製的桁條。你們的希臘前輩採用了大理石,可是他們用大理石創造出了木製建築的贗品,只因為前人曾經這樣做過。然後你們文藝復興時期的大師們又更勝一籌,他們用石膏仿製出了大理石贗品、木製贗品。而此時我們又在用鋼筋水泥仿製石膏贗品,仿製木制贗品,仿製大理石贗品。為什麼?」 系主任坐在那兒好奇地打量著他。有某種東西令他費解——不是洛克所講的話,而是他說話時的態度。 「要說原則嗎?」洛克又說,「這就是我的原則:能用此材料來做時,絕對不用彼材料替代。絕對沒有任何兩種材料是類似的。在地球上也絕不會有哪兩塊建築場地是完全相像的;絕對沒有兩座相同用途的建築。建築的目的、場地和建築材料決定了它的外形。如果沒有一個主題思想,任何建築都談不上合宜與美,而這個主題思想規範了建築的每一個細節。一座建築,就像人一樣,是具有生命力的。建築的骨氣就在於它恪守自己的精確度,遵循一個單一的主題,並且為自己單一的用途服務。人身體的各個部位不是借來的,同樣,一座建築的靈魂也不是隨意用土塊拼湊出來的。」 「可是,建築上特有的藝術表現形式,很久以前就有人發現了。」 「表現——表現什麼?巴特農神殿和它木結構的前身,並不服務於同一個目的。一個航空終點站的服務目的,與巴特農神殿的用途是不一樣的。每一種建築形式都有自己的意義。每個人都創造著自己的意義,具有自己的形式,抱有自己的目標。為什麼別人所做的事情那麼重要?為什麼僅僅因為它不是你自己的作品,它就變得神聖了呢?為什麼不論哪一個人都是對的,只要他不是你自己?為什麼這些人的數量竟然取代了事實和真相?為什麼真實的東西被迫成為算術問題,且只是建築的次要部分?為什麼要歪曲所有的意義,卻轉而去附和他人的一切?這些肯定是有某種原因的,是什麼原因我不知道,我從未弄明白過,我倒是很想搞清楚。」 「看在上帝的份兒上!」系主任說,「坐下來。哎,這樣好一點……能不能請你將那把直尺放下來?好,謝謝。現在聽我說,從未有人否認過現代技術對一名建築設計師的重要性。我們必須使過去創造出的美,適用於當今的不同需求。過去的聲音就代表著民眾的心聲,建築學上從來沒有什麼東西是由哪一個人創造出來的。正常的創造活動是一個漫長的過程,是一個漸進的、不具有個性特徵的集體創作的進行過程。在這一過程中,每個人都和其他人合作,並使自己的標準服從於大多數人的標準。」 「可是您知道,我這麼跟您說吧。假如我還要活六十年,在這六十年裡,我的大部分時間都要花在工作上。我挑選了我想要做的工作,如果從中找不到快樂,那無異於給自己判了六十年的刑罰,而且,只有當我以最可能適合於我的方式做我的工作時,我才能找到快樂。但所謂『最好』只是個標準問題——我也確定了自己的標準:我不要繼承什麼,也絕不沿襲任何傳統。或許,我就是某種傳統的開端。」 「你今年多大啦?」系主任問道。 「二十二歲。」洛克回答。 「那真是情有可原。」系主任似乎感到放心了,「你會隨著年齡的增長而放棄所有這些念頭的。」他微笑著說:「這些古老的標準沿襲了幾千年,一直沒有人能對此加以改變。你的現代主義是什麼呢?那不過是一時的時尚,是一些好出鋒頭的人譁眾取寵罷了。你有沒有認識到他們發跡的過程?你能舉出一個已經取得卓越成就的人來嗎?就拿亨利.凱麥隆來說吧。一個了不起的人,一名二十年前的一流建築設計師。今天他算老幾?每年,他能得到一個需要改建的車庫設計案就算幸運了。他現在是個無業遊民和酒鬼,他還……」 「我們不談亨利.凱麥隆了,好嗎?」 「噢?他是你的一位朋友嗎?」 「不是。不過我看過他的建築。」 「所以你覺得它們……」 「但我說過我不想談論亨利.凱麥隆。」 「很好。你必須認識到,我一直默許給你很大的自由。可以這麼說吧?我這個人很不習慣跟一個像你這樣處世的學生進行討論。不過,如果可能的話,我是非常願意阻止的。這似乎是一個悲劇,一個像你這樣具有突出天賦的年輕人,有意識地將自己的生活弄得一團糟,我不能眼睜睜地看著這樣的悲劇上演。」 系主任不清楚自己為什麼答應那位數學教授盡他所能來幫助這個孩子,僅僅因為那位教授指著洛克的設計圖說:「這,是個天才。」是個天才,他心裡想,不如說是個罪犯。他退縮了,天才或罪犯,兩種說法他都不贊成。 他想到從別人那裡聽來的關於洛克過去的說法:洛克的父親是俄亥俄州某鋼廠的攪爐工人,很久以前就死了。這孩子的入學檔案裡,沒有任何關於他直系親屬的記載。每當被問及此事,他總是滿不在乎地說:「我覺得我沒有任何親人。或許有親戚,但我不知道。」他甚至驚訝於人們為什麼會認為他對此事感興趣。在大學校園裡,他從未結交或認識任何朋友。他拒絕參加大學生聯誼會。他靠勤儉打工讀完中學,並且在這所建築學院讀完了三年。他從小就在建築這門行業裡當勞工:他抹過灰泥,做過測量,還煉過鋼,任何能找到的工作他都做。從一個小鎮到另一個小鎮,他一路打工到了東部,來到這座大城市。系主任以前就見過他,那是去年暑假,他在度假。洛克當時在波士頓的一個施工摩天大樓上做鉚接。他長長的肢體在油膩膩的工作褲下顯得十分放鬆,只有他的眼神是專注的;他的右臂不時向前揮舞一下,就在灼熱的鉚釘滑脫吊桶快要打到臉上時,他總能毫不費力地在最後時刻捕捉到那飛舞的火球。 「你看,洛克,你為了上大學拼命地打工,」主任輕輕地說,「本來你只有一年就可以畢業。有些重要的事情你要想清楚,尤其像你這樣的孩子,得考慮建築師這一職業的現實。做一名建築設計師本身並不能成為你的目的,一名建築設計師只不過是整個龐大的社會集體的一部分。合作是通向我們現代世界的鑰匙,尤其是通向建築行業之門的鑰匙。你有沒有想過將來你的客戶?」 「當然。」洛克回答。 「客戶。」主任接著說,「是的,客戶。首先想想他們吧!客戶是將要住進你修建的房屋裡去的人。你的一切得體的藝術,都要符合他們的願望。這個還需要我多說嗎?」 「我的想法是我必須立志於為我的客戶建造我所能建造的最舒適、最合理、最漂亮的房子;可以說,我必須賣給客戶最好的東西,而且必須教會他們鑒賞、知道什麼是最好的。我可以那樣說,但我不會那樣做。因為我不想為了服務或説明任何人而去建造房屋,我不想為了擁有客戶而建造房屋。我是為了建造房屋,而擁有客戶。」 「你打算怎樣把你的想法強加給他們呢?」 「我並不想強迫別人或者被別人強迫。需要我的人,自然會來找我。」 至此系主任才明白,在洛克的態度中那種令他不解的東西是什麼了。 「你知道,你在說話時,假如能表現出你很在乎我是否同意你的看法的話,你的話聽起來可能更具說服力。」 「您說得沒錯,可是我並不在乎您是否贊同我的看法。」他說得天真而率直。他的話聽起來一點也不算無禮,就像是他初次認識到某一個事實,由於對此感到迷惑,便陳述了出來。 「你不在乎別人的看法,這也許可以理解。可是你對人們是否同意你的觀點,也不在乎嗎?」 「是這樣的。」 「可是這……這太荒謬了。」 「荒謬?可能吧,我不確定。」 「這次會談很好。」系主任突然高聲說,聲音大得出奇,「這樣我的良心就得到解脫了。我現在相信了,正像其他人在投票大會上所說的,建築這個職業並不適合你。我已盡力幫助過你了,現在我同意校委會的意見:你是個不可救藥的人,是個危險人物。」 「危及到誰呢?」洛克問道。但是系主站起了身,示意會談已經結束。 洛克走出這間屋子,慢步穿過狹長的大廳,下了樓,出門來到樓下的草坪上。像系主任這樣的人,他見多了,他從來也不了解他們,他只知道他與他們在行動上有著重大的差別,他早就不去費神思考這個問題了。但是,建築的主旨是什麼,人們內心的主要創作動機是什麼,對於這類問題的探索,他的思考卻從未停止過。他知道自己行動的源泉,卻無法找到他們行動的動力。他也不在乎這個,他從未學會去考慮別人。不過,有時他也會納悶——他們何以至此?想到系主任,他又覺得不可思議了。這個問題中隱藏著重大的祕密,有一種原則是他必須發現的,他想。 但是,他停住了腳步。落日餘暉在消褪前的片刻,靜靜駐留在圍繞著學院大樓磚牆的那條灰色石灰石束帶層上。他忘記了人們,忘記了系主任和他背後那條他原想發現的看不見的原則。他只想到薄暮微明中,石頭看上去有多麼美妙;只想到如果換作是他,他會怎麼利用這塊石頭。他想到了一張寬幅的圖紙,上面聳立著灰色石灰石高牆,牆上裝有長長的帶狀玻璃,太陽暖暖的光輝透過玻璃照進教室。在圖紙的一角,是筆鋒犀利,稜角分明的署名——霍華德.洛克。
霍華德.洛克放聲大笑。 他全身赤裸地站在高崖邊上,臨淵俯視腳下極深處靜臥著的湖。花崗岩冷冰冰的崩裂聲越過沉寂的湖面直入雲霄。水面看似靜止,岩石卻在流動。在彼此撞擊的瞬間,岩石靜止了,水流也恍若定格,比流動時更為懾人心魄。陽光下,沐浴在水中的岩石濕漉漉地發出耀眼的白光。 懸崖下的湖面彷彿只是一副纖細的鋼圈,把岩石切割成兩半。山岩在湖水深處綿延不斷,在湖面上卻有峻拔之勢,兩峰峭立,直沖雲霄。於是,世界宛如虛空中懸浮的小島,無所傍依,僅僅把錨固定在這位臨崖兀立的男人腳上。 他倚天而立,身材修長,全身肌...
作者序
《源泉》二十五周年再版導言(艾茵.蘭德) 《源泉》一書二十五年來連續再版,很多人詢問我對此有何感受。除了藏在心底的滿足感之外,還能有什麼特別的感受呢?關於這一點,雨果的一句話最能表達我對於自己作品的態度:「假如一個作家只是為他自己的時代而寫作,那我就得折斷我的筆,放棄寫作了。」 有些作家並不是以他所身處的那個時代來生活、思考和寫作的,我本人也在此列。按照「小說」一詞本來的意義,創作小說的目的,並不是讓它在一個月或一年之後便無人問津。現今,大多數小說就是這樣,它們被寫出來出版,彷彿報刊雜誌一樣地曇花一現,很快便消失了。這是當代文學最令人遺憾的一面,同時也是對其審美哲學最清楚無疑的控訴:今天,那種求繁問瑣的、報刊式的自然主義,已經在其無法言喻的恐慌中,走到了終點。 歷久彌新,實際上是某種現今已然不復存在的文學流派的顯著特點,儘管這種特點從來也不是浪漫主義所獨有。但如果以本書來做浪漫主義小說方面的專題論文,那就是張冠李戴了。所以為了做到以後有據可查,也為了那些從來沒有機會發現這一點的莘莘學子們的利益,讓我申明:浪漫主義只是一種「概念性的」藝術流派。它所論述的不是日常的平凡瑣事,而是永恆的、根本的、普遍的問題和人類存在的「價值」。 它並非忠實地記載或逼真地描繪,而是進行創作,或是將思想情感加以形象化和具體化。用亞里斯多德的話來說,它所涉及的不是事物實際的狀態,而是事物可能的、或者應該具有的狀態。 同時,為了那些把自己與時代的相關性看得至關重要之人的利益,我要補充一點:以我們的時代來說,人們從未有過一段時期像現在這樣,迫切急需按照事情「應有的面貌」來進行一場統籌安排。 我並不是在暗示:小說創作伊始,我就知道《源泉》會連續出版二十五年之久。我並沒有想過任何具體的時間期限;我只知道,那是一部「應該」存活下來的作品。它存活了下來。 但是,早在二十五年前,我就知道《源泉》是可以存活下來的——而當時,它遭到十二家出版商的拒絕,其中有幾家聲稱,它「太過於理性化」了、「太具有爭議性」了,是賣不出去的,因為它根本不會有讀者——那便是它經歷過的艱難時期;艱難得讓我難以忍受。我在此特意說起這件事做為一個備忘錄,提醒其他和我同類的作家們——他們可能必須面對同樣的戰役——這是可以做到的。 要談論《源泉》或其中任何一部分歷史,就不能不提一個人,是他令此書的創作成為可能——他就是我的丈夫,法蘭克.歐康納。 我在三十出頭時寫過一部戲劇:《理想》(Ideal)。劇中女主人公埃迪爾是一位電影明星;她的臺詞道出了我的心聲:「我想在有生之年,看到我創造出的幻象,能夠變成真實而鮮活的榮耀。我想要它成真。我想知道,在某處的某個人,他也是這麼想的。否則,看著它有何用?為了一個不可能的幻影燃燒自己和辛勞工作,又有什麼用?精神也是需要燃料的,它可能因耗盡而衰竭。」 法蘭克就是我的燃料。在我有生之年,在創作《源泉》中的人生觀時,他為我提供了一種現實環境,並在一段漫長的歲月裡幫助我保留著那種人生觀:那段歲月裡,在我們周圍只有一片灰色的人情荒漠,它所帶給我們的只是輕蔑和反感。我們關係的本質,是這樣的一個事實——我們倆誰也不想、也不會受到誘惑,去捨棄《源泉》的世界而取其次,並因此而滿足。我們永遠都不會。 如果說,在我身上有一絲自然主義作家在小說中運用「現實生活」對話記錄的風格,那也僅是與法蘭克相關的筆調。例如,《源泉》中給人印象最為深刻的幾句話是出現在第二部分的結尾。做為對托黑的提問:「你為什麼不告訴我,你對我是怎麼想的?」的回答,洛克是說:「可是我並沒有想到你。」那句話就是法蘭克在某種類似的情況下,對不同類型的人所做出的回答。「俗話說『抛磚引玉』,可是你拋出大把的珍珠,卻連一塊豬排的回報都得不到。」關於我的職業立場,法蘭克如是對我說。我把那句話用在多明妮卡替洛克的辯護中。 我並不常沮喪;即便是沮喪,那種情緒也延續不過當晚。可是,在創作《源泉》的那段時期,有一個夜晚,當時,我對「事物實際的狀況」感到極度憤慨,覺得再也沒有力量去朝著「事物所應該具有的狀態」的方向邁進一步了。那天晚上,法蘭克與我進行了好幾個小時的長談。他說服我相信人為何不能把世界讓給他所鄙視的人。他的話說完了,我的沮喪感也隨之消失得無影無蹤;我再也沒有感受到那種來勢兇猛的沮喪。 我始終反對那種將自己的書題獻給某某人的做法;我一直認為,一本書是寫給所有能證明其價值的讀者看的。可是,那天晚上,我對法蘭克說,我將把《源泉》題獻給他,因為是他挽救了它。我一生中最幸福的時刻之一,是在兩年後的某一天:那天,他回到家,看到了這本書的校樣;開頭的一頁上用冷靜、清晰、公正的字體印著:獻給法蘭克.歐康納。 曾經有人問我:在過去這二十五年裡,我可曾有過什麼變化?沒有,我還是原來的我,只不過比原來更像我了。我的觀念可曾改變過?沒有,從我能記事起,我的基本信念、我的人生觀就從未改變過,但我增長了應用它們的知識。我對《源泉》目前的評價是什麼?我為它感到自豪,一如我完成它的那天一樣。 《源泉》一書是為了表現我的哲學觀點而寫的嗎?在此,我要援引〈我的寫作意圖〉一文。那是我於一九三六年十月一日在路易士和克拉克大學所發表的一篇演講。「這就是我的寫作動機和目的:『一個理想人物的形象化』。對一個道德理想的描寫,做為我的終極文學目標、一個它自身的目的——對它而言,一本小說中所含任何說教的、理性或哲學的價值觀,都只不過是手段而已。 「讓我強調這一點:我的目的並非是對我的讀者進行哲學上的啟蒙教育……我的目的,我的第一動機和首要動力是把霍華德.洛克(或《阿特拉斯聳聳肩》中的主人公們)『做為他自身的目的』來描繪的…… 「我為了小說本身,來進行寫作和閱讀……我檢驗任何一篇小說的基本標準是:『在真實生活中,我願意認識這些人物和觀察這些事情嗎?這篇小說,為了它本身,是不是一次值得去經歷的體驗?把這些人物做為一種目的來思索,是不是一種樂趣?』…… 「既然我的創作目的是表現一個理想人物,我就必須界定和表現可能造就他以及他的存在所需的條件。既然人的性格就是環境的產物,我必須界定和表現各式各樣造就理想人物的先決條件和價值觀,並且為他的行為提供動機;這就意味著,我必須界定和表現出某種合乎情理的倫理標準。既然人是在他人中間活動並與之打交道的,那麼我就必須表現那種可能使理想人物存在和發揮作用的社會體系——一種自由的、生產性的、合理的體系,它要求並回饋每個人身上最出色的東西。這個體系,很顯然,便是自由競爭的資本主義。 「但無論在生活還是文學中,政治、倫理學或哲學本身都不是目的。唯有人本身才是目的。」 在《源泉》中,有沒有我想做的實質性更動?沒有——也正因為這樣,我對它的行文未做絲毫更改。我想讓它保持寫作時的原貌。不過有一個小小的錯誤,還有一個可能會誤導讀者的句子,我想澄清一下,所以,我在此特意予以提及。 那是一個語義學上的錯誤:在洛克的法庭演說中使用了「egotist(自我本位者) 」一詞,而實際上,應該是「egoist(自我主義者)」才對。這個錯誤是由於我對一本辭典的依賴所導致——對於這兩個詞,該辭典下了令人誤解的定義,結果讓「egotist」似乎更接近於我要表達的意義(《韋氏日用語辭典》,1933)。(然而,關於這兩個術語,現代哲學家們似乎比辭典編纂者要負更大的罪責。) 洛克發言中那個可能使人產生誤解的句子如下:「從最簡單的必需品到最高深的、抽象的宗教活動,從車輪到摩天大樓,我們之所是及所有的一切,都來自於人的單一屬性——人理性思考的功能。」 這個句子可能被誤解為某種宗教或某些宗教思想的背書。記得我當時在寫這個句子時,就曾對它猶豫不決,隨後又下定決心,認為洛克和我的無神論思想,還有這本書的整個精神基調,都已經交待得很清楚了,所以沒有人會對此產生誤解;特別是因為我曾說過,宗教的抽象概念是人類心靈的財產,而非超自然的啟示。 但是,像這類問題是不應該留給讀者去推想的。我當時所指的並不是這樣的宗教,而是一個特殊的抽象範疇,是最為崇高的一個。幾百年來,此一概念幾乎成了宗教的專利,這便是倫理學——不是宗教倫理學的特殊內涵,而是「倫理學」這一抽象概念、價值觀的範疇、人類關於善惡的準則。它具有卓越、進步、崇高、尊敬、宏偉、莊嚴等情感的內涵,它隸屬於人類價值觀的領域,可是宗教卻將它不合理地納入自己的領域。 同樣的意義和論述亦意指並應用於書中的另一段落,那是洛克與霍普頓.斯考德之間的一場簡短的對白,如果脫離了上下文的語境,它也可能引起誤解: 「『你是個極其虔誠的人,洛克先生——以你自己的方式。我可以從你的建築作品中看出這一點。』 『沒錯。』洛克說。」 不過,在這一情境的上下文中,意思是清楚的:斯考德所指的正是洛克對於價值觀的極度獻身精神──要求達到盡善盡美,達到理想狀態。(參見他關於所要建造的神殿的性質的解釋。)斯考德神殿的建造和隨後的審判都對這個問題做了很清楚的交待。 這點將我導向一個更廣泛的問題,它涉及到《源泉》的每一行,而且,如果一個人想要理解它持久的魅力,就必須要了解這個問題。 宗教在倫理學這一領域的壟斷,已使得合乎理性之人生觀的情感意義及其內涵的表達,變得極為困難。就像宗教率先僭越了倫理學的領域,使道德與人類相對抗一樣,它同樣也篡奪和盜用了我們語言中的道德概念,將它們置於世俗之外,使人類無法企及。「昇華」通常被用來表示由於對超自然的沉思而喚起的那種情感狀態。「崇拜」一詞意指對某種超乎人類的事物的忠誠和獻身精神的經驗。「崇敬」是指一種神聖的尊敬之情,它通過膜拜去體驗。「神聖」的意思是超越於任何地球上的、與人類有關的東西,並且不可觸及,諸如此類。 但即使不存在著超自然的範疇,這樣的概念確實也指實際的情感,而這些情感做為令人振奮和感到高貴的體驗,並不具有宗教定義所要求的那種妄自菲薄。那麼,在現實中,它們的來源和所指的對象是什麼?它們是人類致力於一種道德理想的整體情感。然而,除了宗教所介紹的人類墮落之面向以外,那個道德範疇還是無法辨識的,它依然是缺乏概念、詞彙或認可的。 必須將此一人類情感的最高層次,從幽暗的、神祕論的深淵中拯救出來,讓它重新指向它正確的目標——人類。 正是在這個意義上,本著這樣的意圖,我把《源泉》一書裡戲劇化的人生觀念定義為「人的崇拜(man-worship)」。 它是這樣一種情感——能夠持續體驗這種情感的人少之又少;有些人體驗過,但也只是火花一閃,稍縱即逝,並不產生任何影響;有些人根本不明白我說的是什麼;有些人明白,卻窮盡一生來充當一個致命的滅火器。 不要將「人的崇拜」這一概念與許許多多的嘗試混淆起來,這些嘗試並不是將道德從宗教的束縛中解放出來,納入理性的範疇;而是用一個世俗意義來代替那種最糟糕的、極端非理性的宗教元素。例如,現代集體主義有各式各樣的變形(法西斯主義、納粹主義等等),它們將宗教上的利他主義倫理悉數保留了下來,僅僅用「社會」一詞取代了「上帝」,做為人類自我犧牲的受益者。有各種不同的現代哲學流派,否認同一律的原理,宣稱現實是由奇蹟和一時的古怪念頭所支配的不確定的持續變動——這種變動不是受上帝的一時興起所支配,而是被人類或者「社會」一時衝動的念頭所左右。這些新神祕主義者並不是人類的崇拜者;他們只不過是脫離教會的還俗者,跟他們的前輩——神祕主義者們一樣,對人類抱有一種深仇大恨。 同樣的仇恨還有更為赤裸裸的變體,它的代表人物就是那些對枝微末節情有獨衷、用「統計學」來武裝思想的人,他們不可能理解人類意志力的真諦——他們宣稱,人類不可能成為崇拜的對象,因為他們從未遇見過任何當之無愧、理當受此殊榮的典型人物。 依照我個人對此術語的理解,人的崇拜者就是那些能夠看出、並努力實現人類最大潛能的人。相反的,人的仇恨者們則認為人毫無用處,是墮落和可鄙的生物——而另一方面,又處心積慮地不讓人有所察覺。關於這一點,一定要記住,任何人所持有的對於人類直接而內省的認識,就是對他自己的認識。 更具體地說,這兩大陣營的本質區別在於:一種是致力於人類自尊的「昇華」及其在塵世間幸福的「神聖」;另一種則是堅決不允許這兩者成為可能。大多數人將他們的生命和精神上的能量白白耗費了——他們在這兩大陣營之間搖擺不定,極力迴避這個問題。但這並不能改變此一問題的本質。 也許,通過我在手稿開頭部分的那段引文的形式,才能把《源泉》的人生觀表達得最好。但我在最後正式出版此書時,將這段引文刪去了。現在藉此說明的機會,我很高興能再次重溫這段話。 我之所以將它刪除,是因為我極不贊成那段引文的作者——尼采的哲學觀點。從哲學上講,尼采是一個神祕主義者和非理性主義者。他的形上學是由某種「拜倫風格的」東西和某種神祕「惡意的」宇宙所組成;他的認識論將理性隸屬於「意志」,或情感,或本能,或血緣,或者是先天固有的品質和價值觀。但是,做為詩人,他有時候(並非一貫地)也生動地表現出對人類的偉大所抱持的莊嚴豪邁情懷——是情感上的表達,而非理性上的。 對於我所引用的那段引文,這一點尤為突出。我無法贊成它字面上的意思:它歌頌了一種難以寬恕的教條——意志決定論。但是,如果有誰將它視為一種情感經驗的詩意投射(而如果是理智地去看問題的話,他就會以先天固有的「基本確定性」(fundamental certainty)來取代「基本前提」這一既成習慣的概念),那麼,那段引文就表達出一種自尊昇華的內在狀態,而且概括了這種情感的重大意義。《源泉》則為這種意義提供了理性和哲學的基礎: 「在此,對作品的層次和地位具有決定性意義的,不是作品本身,而是那種信念——再次採用一個宗教的慣用語來表達一種更為深刻的意義:這種信念就是某種基本確定性,而每一個高尚的心靈自身都具備這種確定性;某種無法尋覓、無從發現,或許也是不可或缺之物。高尚者必然懷有自尊。」(摘自尼采《善惡的彼岸》) 這種對於人的觀點,在人類歷史上很少被表達過,而今這種觀點實際上並不存在。然而,人類之中年輕一輩的佼佼者們,正是抱著這樣的觀點走上人生道路的——他們懷著不同程度的渴望和激情,經歷了若干沉思和痛苦的困惑。對於他們中大多數人來說,那甚至還算不上是什麼觀點,它只不過是一種朦朧的、仍在摸索中的、還沒有界定的意識,這種意識得自於他們未經風雨的痛苦,以及難以言表的快樂。那是一種抱著莫大希望的意識,在這種意識裡,人生是重要的;偉大的成就是人力所能及的,而偉大的事業就在前方。 這不是人類,或任何活著的實體的天性──在生命之初即放棄,自我唾棄,或是去詛咒自己的存在。那些都是需要一個腐敗和墮落的過程的,這一腐敗過程的速度因人而異:有些人剛碰到壓力便放棄了;有些人出賣和背叛了自己的意識;有些人不知不覺地慢慢熄火了,卻從來不知道自己何時已經失去了這種意識。然後,長輩們蜂擁而至,百折不撓地教導他們說,成熟就是擯棄個人見解:放棄價值觀,他們便獲得了安全感;失去了自尊,他們便具有了實踐的可能。至此,所有這一切意識都消失殆盡了。然而,有少數人堅持了下來,繼續前進,深知這種熱情是不可背叛的;同時,他們學會了如何使這種熱情具有一定的目的。他們修整它,使之成形,最後並實現它。但無論前途如何,在人生的初始,他們便開始尋求生命的無限潛能和人類的高貴身影。 並沒有多少路標可尋。《源泉》是其中之一。 《源泉》之所以具有如此恆久的魅力,其中一個根本的因素就在於——它是對年輕人精神的認可,同時它宣告了人的榮耀,顯示了人類的可能性有多大。 每一個世代中,只有少數人能夠完全理解和完全實現人類的固有才能,而其餘的人都背叛了它,這並不重要。正是這些極少數的人,將人類推向前進,並使生命具有了意義——我所一直追求的,正是向這些為數不多的人致意。其餘的人與我無關;他們所要背叛的不是我,也不是《源泉》——他們要背叛的是自己的靈魂。 艾茵.蘭德 一九六八年五月於紐約
《源泉》二十五周年再版導言(艾茵.蘭德) 《源泉》一書二十五年來連續再版,很多人詢問我對此有何感受。除了藏在心底的滿足感之外,還能有什麼特別的感受呢?關於這一點,雨果的一句話最能表達我對於自己作品的態度:「假如一個作家只是為他自己的時代而寫作,那我就得折斷我的筆,放棄寫作了。」 有些作家並不是以他所身處的那個時代來生活、思考和寫作的,我本人也在此列。按照「小說」一詞本來的意義,創作小說的目的,並不是讓它在一個月或一年之後便無人問津。現今,大多數小說就是這樣,它們被寫出來出版,彷彿報刊雜誌一樣...
目錄
作者導言 導讀一:堅定正念、勇往直前、海闊天空(吳惠林) 導讀二:自身的真誠與尊嚴(黃春興) 推薦序一:背叛自己靈魂的時代(阮慶岳) 推薦序二:創作是天賦人權(章忠信) 第一部分 彼得.吉丁 第二部分 艾爾沃斯.托黑 第三部分 蓋爾.華納德 第四部分 霍華德.洛克 後記
作者導言 導讀一:堅定正念、勇往直前、海闊天空(吳惠林) 導讀二:自身的真誠與尊嚴(黃春興) 推薦序一:背叛自己靈魂的時代(阮慶岳) 推薦序二:創作是天賦人權(章忠信) 第一部分 彼得.吉丁 第二部分 艾爾沃斯.托黑 第三部分 蓋爾.華納德 第四部分 霍華德.洛克 後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