紙星星【紀念版套書】

放學鐘一敲，我迅速收拾好書包，準備到校門口跟柏軒會合。
下了樓梯，看到站在樓梯口的人，我愕然道：「梁少桓，你站在這裡做什麼？」
「等妳啊，跟妳一起去校門口。」
「為什麼？」我訝異。
「為了親眼看妳被甩呀！」他哈哈笑，邁開步伐往前走。
我馬上衝去拉住他，「等一下，哪有這樣的？」
「大家都這麼熟了，有什麼關係？柏軒不會介意啦，而且我哪知道妳會不會騙
我？」
我又氣又急，只能擋在他前面，「梁少桓，你不要鬧了啦！」
「妳很煩耶，到底要不要過去啊？」他淡淡瞥我一眼，再遠望我身後的方向，「他到了，妳動作快點。」
我回頭看見柏軒已經在校門口，心跳倏地漏跳一拍。
我渾身僵硬，跟著梁少桓的腳步走向他，胸口的壓迫感越來越重，重到我還沒走到那裡，腳卻慢慢停下來。
「妳在幹麼？快走啊。」梁少桓疑惑地回頭。
我緊抿雙唇，原以為已調適好心情，但隨著柏軒的身影越漸清晰，緊張跟恐懼瞬間湧上。
我呼吸紊亂，雙手顫抖，完全亂了方寸，抬起頭，無助地望向梁少桓。
他接觸到我的視線，原本不耐的神色消失了，不再催我。
我努力冷靜下來，告訴自己不可以退縮，已經走到這裡了，絕對不能退縮……
就在這時，我忽然感覺到有人在撫摸我的頭，耳邊傳來一陣低沉嗓音。
「加油。」
我愕然，還來不及反應，梁少桓就將我拉了過去，大喊：「柏軒！」
正在玩手機的柏軒望過來，先是眨眨眼睛，隨即稀奇地笑道：「哇，真難得，居然看到你們兩個一起。」
「碰巧遇到。」梁少桓神色自若，「她說你們有事情要講，需要我迴避嗎？」
柏軒搖搖頭：「哈哈，不用啦，讓你知道也沒關係，不過予涵她……」
「沒、沒關係，我也可以。」
「那好，不過感覺予涵要說的事好像比較重要，妳先說吧。」
「不要！柏軒你先說，我想先聽你說！」我緊張兮兮地別過頭，順勢躲開梁少桓快殺人的視線。
「那好吧。」他抿抿唇，有點尷尬，又有點靦腆地摸摸頭，「予涵……女朋友……」
「咦？」
「我有女朋友了！」下一秒，他整張臉紅了起來。
我跟梁少桓同時傻住，幾秒鐘後，我顫抖著聲音想確認，「你說你有……」
「嗯，妳也認識喔，就是—」
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逐漸靠近，一個女孩跑了過來，當她喘吁吁地跑到柏軒身邊，我的腦海只剩一片空白。
「予涵學姊！」
女孩開心地跟我打招呼，我卻震驚到無法微笑。
「念蓉？」
「我告訴他們我們的事了。」柏軒對她小聲說。
念蓉瞬間也紅了臉，表情慌張，「咦，不會吧？你不是說晚點……」
「我想先讓他們知道啊。」他喜上眉梢，轉過頭看向我與梁少桓，「我只想先告訴你們。」
我陷入呆滯，半晌後才有辦法吐出一句話：「你們是什麼時候……」
「我被彭尚音拒絕的時候，心情很鬱悶，開始常到美術教室繞繞，當時看到她在裡頭畫畫，所以偶爾會聊一下。久而久之，我跟她越來越熟，然後就……」
看到他們凝視彼此的眼神充滿幸福的光采，我原本澎湃緊張的內心，不知不覺平靜、冷卻了下來……
「恭喜你們！」我笑著，語氣雀躍，「我好驚訝，沒想到你們會在一起，郎才女貌，你們非常合適！」語落，我轉頭問梁少桓，「對吧？梁少桓你也這麼覺得吧？不覺得他們兩個很相配嗎？」
梁少桓沒搭腔，只是沉默地凝視我。
「謝謝妳，學姊。」念蓉羞澀地說。
「予涵，謝了。」柏軒一臉喜悅，接著問：「妳想要告訴我什麼事？」
「咦？我……」我困窘地笑笑，「奇怪，我突然忘記我要跟你說的事了。」
「啊？」柏軒失笑。
「還不是因為你跟我講的事情太勁爆，害我驚訝到忘記……算了啦，等我想到再告訴你。你們兩個現在要去約會吧？」
他們的臉更紅了。
「那就不打擾你們嘍，好好去玩吧，拜拜。」
「學姊再見。」念蓉對我甜甜微笑，「對了，謝謝予涵學姊今天請我喝烏龍茶。」
我微微一僵，隨即回道：「不客氣。」
然後舉起手揮了揮，和他們道別。
「我們先走嘍！少桓，拜拜，明天見。」
他們兩個手牽手離開，直到他們走遠，我揮動的手才放了下來。
梁少桓發出嘖的一聲，「這種被甩的方式還挺慘的。」然後拍我的肩，「走吧。」
我沒有動作，依舊站在原地不動。
「怎麼了？」他回頭。
「那個……」我望向他，僵硬又尷尬地乾笑，「我的腳……突然動不了……好奇怪，我動不……」
他靜靜地看我，輕輕一嘆，下一秒就抓起我的手，直接拉著我走。
我嚇一跳，整個人差點跌倒。
他走在我前面，沒有出聲，他掌心傳遞來的溫度，讓我覺得有些暈眩。
我無法思考，只能乖乖讓他握住我的手，任由自己跟著他走。
「我要去打工了。」安全過了馬路，梁少桓才放開我，「就在這裡拜拜啦。」
我點點頭。
見我默然不語，他又嘆一口氣，拍拍我的頭，「振作一點啊妳。」
原以為他會狠狠嘲笑我，幸災樂禍地說我活該，但他沒有，還要我振作。
我無法看他的眼睛，連再見都沒說，轉身就跑走了。
好想要逃離、躲開，從這片暮色中完全消失，徹底離開這一切……

「喂，肚子好餓，晚餐吃什麼？爸有給妳錢吧？」予凡走進我房間，問坐在書桌前的我。
他一提，我才想起爸媽去喝喜酒，於是慢慢從口袋抽出一張紙鈔給他，「你自己去買東西吃吧。」
「妳要吃什麼？」
「我不吃，買你自己的就可以了。」
見我面色黯淡，予凡納悶地瞥我一眼，拿了紙鈔就走開了。
我慢慢趴在桌上，什麼事也做不了，任憑時間一分一秒流逝，等到我終於抬起身子，窗外的天色已經完全暗下。
離開書桌，我將放在床底下的東西拿出，再用行李袋裝起來。
正在吃麵看電視的予凡，看見我時嚇一跳，「妳怎麼還在家，不用補習嗎？」
當他看到我身上的背包和袋子，他呆住，「妳要幹麼？該不會要離家出走吧？」
我淡淡丟下一句：「吃完東西桌上記得清理。」就直接往大門走去。
夜晚的工地裡，施工的噪音不曾停過。挖土機的聲音、磚塊堆砌的聲音、工人大喊指令的聲音，占據聽覺，卻無法讓我回到現實。
我靜靜坐在外圍的大水管上不動，直到施工聲停止，工人一個個走光，發現某個身影走了過來，我開口叫住他。
梁少桓看見我時，愣了一下，眉頭微擰，「妳什麼時候在這裡的？」
我聳聳肩，直盯他的眼睛，「梁少桓，你可以陪我去一個地方嗎？」
他瞄了一眼我腳邊的兩個大提袋，「妳是準備去露營嗎？」
「幫我拿一袋好嗎？我拿不動了。」我苦笑，「我想只有你能幫忙。」
「幹麼動歪腦筋到我身上，當我很閒是不是？」他拿起其中一袋時，頓了一秒，「妳裡頭是放磚塊嗎？」
「對不起，其實我也不想麻煩你。」我垂眸，「可是我想不到還有誰可以幫我……」
他嘆氣，提起袋子，懶懶地問：「去哪裡？」
「你願意陪我？」我訝異。
「我的時間很寶貴，別再廢話了行不行？」他直接拎走兩袋，我馬上背起包包，跟他一塊步出工地。
十分鐘後，我們抵達目的地，梁少桓環顧眼前的景色一圈，神情更加困惑，「妳真的是來露營喔？」
「不是啦！」我忍不住笑。
夜晚的河堤公園很遼闊、很涼爽，路燈和月光讓草地隱隱閃著微光，有不少人正在散步、跑步和騎腳踏車。
在草坪上坐下，我從背包裡拿了蘋果紅茶給他，「梁少桓，請你，謝謝你願意陪我來。」
他睨我一眼，沉默地接過去，看到我拿出另一瓶東西，他傻眼，「這什麼？」
「冰火。」
「看不出來妳會喝這玩意。」他扯扯嘴角，「原來乖乖的優等生也有不為人知的一面……嘖嘖，真可怕。」
「又沒什麼，喝個冰火而已，哪有這麼誇張？」我吐吐舌，「不過這是我第一次喝。」
「隨便妳，這個喝多也是會醉的，到時候我可不管妳。」他大口暢飲紅茶，「這時候跑出來鬼混，不怕被修理啊？」
「我爸媽去喝喜酒不在家，所以我今天蹺了補習班，我都沒想到自己有這個膽呢。」將行李袋全部打開後，我問：「欸，梁少桓，你有沒有打火機？」
「幹麼？」他皺眉。
我將袋子裡的東西慢慢拿出來。
一罐、兩罐、三罐……裝滿紙星星的大玻璃瓶，讓梁少桓的眼睛越睜越大。
「靠，怪不得這麼重！」
「這些是我從小學四年級摺到現在的，很多吧？」我得意地笑，打開其中一罐，伸手撈裡頭的星星，「如果加上當時被你敲扁的，應該會更多吧？」
「屁啦，才幾顆而已！」他難得笑出聲來。
「當時班上的女同學都在說，只要摺完一千顆星星就可以許願，所以我才一直摺。」我苦笑，「這些加起來，早就不只一千顆了吧？」
「妳們真有閒情逸致。」他不以為然地輕哂，「妳也是為了許願？」
「嗯，我摺了這麼多，只為了一個願望，就是希望有一天柏軒能喜歡上我。」
「天啊。」他又笑了。
「是真的，我還把願望寫在星星裡呢。」
「真的假的？」梁少桓隨手拿出一顆拆開，看到裡面的一段文字，沉默了。
「梁少桓。」我抱住膝蓋，輕輕問：「我是不是真的很白痴？」
「什麼意思？」他語氣平淡，「妳後悔喜歡上柏軒了嗎？」
「不是，我是說這麼多年來，我把所有感情和期望都寄託在這些星星上，是不是真的很傻？」
「妳現在才知道啊，以為這些東西真的能給妳什麼嗎？」
我眼眶微熱，深吸一口氣，仰頭望向天空，真正的星星此刻就在這片黑夜中，綻放別於這些紙星星的閃爍光芒。
我抓起一把紙星星，站起來，用力灑向天空！
「還是有啊！」我大喊，「雖然在別人眼中很蠢，但至少證明我的感情是真實的，我努力過，也盡力了，所以就算結果失敗了，也沒什麼好後悔的。因為這些紙
星星確實曾給我力量，也代表我對柏軒這麼多年來的心意……我不後悔，我為什麼要後悔呢？」
「既然這樣，妳跟我要打火機做什麼？」他冷冷問：「就算妳不後悔，還是想把它們燒掉吧？明明就難過得要死，還在那邊逞強，妳是想演給誰看？」
「我……」我說不出話。
「少裝模作樣，扯一堆冠冕堂皇的好聽話，有種就坦白說妳很不爽、很生氣，想大哭，想揍他們一頓，不然就算妳東扯西扯這些，也只會讓我覺得妳在為自己的懦弱找藉口！」
我呆愣許久，最後看著他問：「如果我現在真的哭了，你會覺得煩嗎？」
「還好，我可以溜走啊。」他摸摸頭，蹙眉，「倒是妳，不要再丟星星了，被砸到很痛耶！」
「啊，對不起。」看到他身邊都是我灑的紙星星，我反而笑了出來。
與梁少桓聊著，他的紅茶喝完，我的冰火還剩一些，從前沒喝過含酒精成分的東西，所以喝沒幾口就覺得胃在翻騰發熱，思緒也昏昏沉沉。
漸漸的，我話越說越多，聲音也越來越大，幾乎沒思考就脫口而出，不用怕誰生氣，也不用怕說出口會後悔，暫時離開平時那小心翼翼，謹慎安靜的杜予涵。
這一刻，我只說自己想說的話，因為這是第一次，有人允許我這麼做，願意包容我這麼做。
我沒有將紙星星留下，如同逝去的感情，我已經沒有理由把它們留在身邊，可我也沒有將它們燒掉，而是聽了梁少桓的建議，把全部的星星扔進垃圾桶。
我很清楚，如果我想在未來重拾笑容，就必須這麼做。
「明明就不會喝，還一次喝兩瓶，真的只能用蠢來形容妳！」
因為冰火喝太多，我頭暈到無法好好走路，梁少桓只好背我回去，看見我的頹廢樣，忍不住又教訓起來。
「以後不敢了，真的好暈，肚子都是氣……」我趴在他背上不動，雖然身體不適，心裡卻很安心。
「活該。」
我露出了笑，接著開口：「梁少桓。」
「幹麼？」
「我……想看看阿嬤。」我閉著眼睛，喃喃道：「可不可以讓我見她？」
「不可以。」他斬釘截鐵，想也沒想就拒絕，「我說過，不准靠近我家。」
「可是……」我聲音微顫，「我好想她，真的真的好想她喔……」
他無語片刻，用聽不出情緒的聲音回道：「總之，不准到我家去。」
「算了，小氣。」我咕噥，「我早就知道你還沒原諒我。」
「……」
「梁少桓。」
「又幹麼？」
「你再對我說一次加油好不好？」
他轉過頭，「都已經這樣了，妳還在期望什麼？幹麼一直要我說加油？」
我慢慢微笑，「你還記不記得，以前我們曾在你家門口，問過彼此將來的夢想是什麼？我說我想當畫家，而你想要當機長。」
「那又怎樣？」看樣子他並沒忘記。
「那個時候，我原本以為你會嘲笑我的夢想，或是對我說『妳絕對不可能』，可是你沒有，反而還跟我說加油，當時我心裡真的好高興，好感動。不知道為什麼，聽到你鼓勵我，對我說加油的時候，居然讓我覺得好像真的可以實現這個夢想……」
「什麼跟什麼……」他輕哂。
「然後這一次，我要跟柏軒告白，最後關頭卻退縮了。正想要放棄的時候，你跟我說加油，就在那時，我原本的緊張不安，好像突然消失了，忽然間又有了勇氣，所以我才放心和你一起去找柏軒。」
他不再開口，只是靜靜聽我說。
「所以……你再跟我說一次加油。」我聲音哽咽，「只要你再說一次，我一定能夠振作起來，重新打起精神。」
「……」
「拜託，再跟我說一次。」我的淚水滑落，「只要你說﹃加油，妳一定可以振作，忘掉所有不愉快的事﹄，我就相信自己可以做到，只要你對我這麼說，我一定可以……」
還沒說完，我已在他背上泣不成聲。
藏在心底多年的感情，驟然畫下句點，我疲憊到連放聲大哭、大聲嘶吼的力氣都沒有。
我知道我很沒用，無法挽回什麼，只能告訴自己悲傷會過去、痛苦會過去，相信有一天我可以坦然面對，不再強迫自己在最痛苦的時候也必須微笑。
只要再給我一點時間，再一點點時間就可以了……
「大白痴。」
良久，我聽見梁少桓用淡漠的語調，低聲說著。

放學鐘一敲，我迅速收拾好書包，準備到校門口跟柏軒會合。
下了樓梯，看到站在樓梯口的人，我愕然道：「梁少桓，你站在這裡做什麼？」
「等妳啊，跟妳一起去校門口。」
「為什麼？」我訝異。
「為了親眼看妳被甩呀！」他哈哈笑，邁開步伐往前走。
我馬上衝去拉住他，「等一下，哪有這樣的？」
「大家都這麼熟了，有什麼關係？柏軒不會介意啦，而且我哪知道妳會不會騙
我？」
我又氣又急，只能擋在他前面，「梁少桓，你不要鬧了啦！」
「妳很煩耶，到底要不要過去啊？」他淡淡瞥我一眼，再遠望我身後的方向，「他到了，妳動作快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