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簡介:
白睿文 (Michael Berry)
1974年於美國芝加哥出生。美國哥倫比亞大學現代中國文學與電影博士。現職美國加州大學洛杉磯分校(UCLA)亞洲語言文化系與電影系教授兼任中國研究中心主任一職,主要研究領域為當代華語文學、電影、流行文化和翻譯學。
著作包括《光影言語:當代華語片導演訪談錄》、《痛史:現代華語文學與電影的歷史創傷》、《鄉關何處:賈樟柯的故鄉三部曲》、《煮海時光:侯孝賢的光影記憶》、《電影的口音:家長可談賈樟柯》、《丑角登場:崔子恩的酷兒影像》、《畫外音:華語片影人對談錄》、《字裡行間:華人作家對談錄》等書。編著包括《霧社事件:台灣歷史與文化讀本》、《重返現代》等書。
中英譯作包括王安憶《長恨歌》、葉兆言《一九三七年的愛情》、余華《活著》、張大春《我妹妹》與《野孩子》、舞鶴《餘生》、方方《武漢日記》、《軟埋》、《奔跑的火光》以及韓松《醫院》、《驅魔》與《亡靈》。榮獲2023年古根海姆獎、2021年台灣文化部文協獎章、2009年現代語言協會(MLA)最佳翻譯獎榮譽提名;曾擔任年金馬電影節(2010、2018)、紅樓夢獎(2012-2018)、香港「鮮浪潮」國際短片展(2013、2022)評審。也曾為《新京報》和「中國電影導演協會」撰寫專欄。
個人網站:https://michael-berry.com
相關著作:《重返現代:白先勇、 《現代文學》與現代主義》
譯者簡介:
李美燕 美國印第安那大學教育碩士,成大外文系學士。曾任教於成功大學外文系,教授翻譯理論與實踐、青少年與兒童文學課程。教學之餘從事筆譯工作,譯介文學作品,期能為中西文化交流盡微薄之力。譯作:《原住民祖母給世界的忠告》、《人行道的盡頭》、《雪兒‧西樂斯丁詩畫選》、《誰要買一頭便宜的犀牛》、《下雨了,蝴蝶那兒去?》、《小公主的風箏》。
陳湘陽 師大翻譯所博士、美國 UCLA 訪問學者、炙陽國際顧問創辦人、炙星投創國際長。
十年中英口筆譯經驗,現專事企業管理及顧問,時常遊走於台灣、美國、加拿大之間,依然熱愛文學、音樂及寫作,譯有《前線島嶼:冷戰下的金門》(Cold War Island: Quemoy on the Front Line)(國立臺灣大學出版中心)、《覺知的力量》(Moral, Immoral, Amoral)(麥田)、《接吻的歷史》(The History of the Kiss)(麥田)等書。
FB 粉絲專頁:Sonny 老師的英文國際力
潘華琴 蘇州大學文藝學博士,現任蘇州大學文藝理論和美學教研室副教授。主要從事文學語言學、西方文論專題研究。於《人文雜誌》、《文藝爭鳴》、《文藝理論研究》等權威、核心刊物發表論文數篇,出版專著一部,合編著作兩部。合作翻譯《自然與人文——生態批評學術資源庫》西方當代生態批評論著部分,以及中、英文論文互譯若干篇。
孔令謙 加州大學聖塔芭芭拉分校東亞系博士,曾任教於馬薩諸塞州公立大學、阿默斯特學院,現任職於麻省總醫院癌症中心。從事明清至民國時期文學歷史研究,重點研究方向為明清豔情小說中知識女性形象及女性情慾寫作(包括詩、詞、彈詞及小說等文類)的關係。研究興趣亦涵蓋中國現當代文學電影史。
章節試閱
歷史災難的想像與虛構
二十世紀的中國是一個歷史無情變遷以及被反覆暴力創傷所污損的時空與地點。中國在經歷十九世紀中期的「鴉片戰爭」,以及一八九四至一八九五年間「中日甲午戰爭」慘敗在日本人手下之後,努力奮鬥想在世界上重新尋找定位,但是在進入二十世紀之後,中國要面對的是一九一一年清朝的瓦解。從強烈地否定傳統的「五四運動」(1919)到「抗日戰爭」(1937-1945);從「國共內戰」(1945-1949)到「大躍進」導致的大饑荒(1958-1960);從精心策畫的「文化大革命」暴行(1966-1976)到電視播出的血洗「天安門事件」(1989),現代中國的歷史軌跡充滿斷續的、錯置的,社會動盪及暴力顯現。除了在與日本、美國、蘇聯、越南諸國之間激烈的國際爭端與武裝衝突以外,也有不少國共兩政府自產的階級鬥爭、政治運動和暴力的例子。回顧中國的第一個現代世紀,不得不為其殘暴的程度和手法感到驚嚇,尤其是那些加諸於自身的野蠻行為。痛苦已成為我們了解近代中國的一個關鍵要素,因此現在看來,一九一九年魯迅所寫的人吃人自相殘殺的觀點,不但是批判傳統,也是有關未來的預言。
近年來,越來越多的專題論文聚焦於二十世紀中國的暴力時局。經由再次檢驗南京大屠殺(張純如,1997;Yamamoto,2000;Yoshida,2006)和二二八事件(賴澤涵、馬若孟和魏萼,1991;Phillips,2003)的研究以及書寫文化大革命和六四事件的作品,相關論述和其他歷史暴力事件遽增,儼然成為我們了解現代中國的重要元素。逐漸地,歷史學家、軍事學家,以及社會科學家正努力重建消逝的暴力場面,從被壓制的、淡化的、官方歷史一筆刪除的,或以大眾的記憶和集體無知的事實來填滿事件的盲點。可是,以文學、電影或大眾文化形式來批評這些事件所引發的暴行的作品遲遲並未出現。直到二十世紀中期,當筆者正從事此研究時,才有一系列專題論文探討各類創傷和暴力如何在二十世紀中國的文化文本中再現,也因此開啟了一連串新思維,以批判為架構來探討王德威所言之「歷史的怪獸」的論述。
王德威(2004)和評論家柏右銘(Yomi Braester,2003)、王班(2004)和楊小濱(2002)建立了歷史創傷研究,並探討人們對於創傷的各種反應,作為現代中國文學和文化研究的中心主題。他們的作品開始追蹤當代中國想像暴力的系譜,並以各種手法充實其細節。作家和電影製片人以此來面對過去那種已超越可以再現的痛苦範圍。這本書持續做此探討。這項研究與眾不同之處在於筆者將焦點置於一系列特別的事發地點,這些地點集體建構出一個時空,虛構描繪歷史記載的暴行造成最嚴重創傷的例子,這些例子如何在現代中國被想像?本書以探討一系列具體的歷史事件為開端,由前推移至當下,如此做法並非檢視這些歷史危機本身如何在歷史上更新和再創造,而是透過文學、電影和大眾文化的鏡頭呈現這些危機如何被更新和再創造。
這項研究調查在當代中國文化文本中,歷史暴力和暴行如何呈現、再現並投射出來,探索這些表述試圖告訴人們何種歷史記憶和國家認同立場的轉變。這些大規模暴力的文化描繪對於人們理解國家現代化有何貢獻?這些經常和暴力交織在一起的大規模人口流動如何影響人們的記憶,讓人們重新揣摩暴力行為?國家規模的歷史暴行與個別受害者所經歷的痛苦之間關係為何?作為歷史見證的電影和文學產生何種影響?諸多媒體如何以傳統歷史學者無法辦到的方式,讓人們接近這些實為「歷史」的幻象?
這本書是在如此前提之下寫成的,主要論述小說、電影和其他大眾媒體在形塑流行概念和歷史想像中所扮演基本而重要的角色,在此指歷史暴行的再現。創作者受到痛苦和苦難的啟發,從廢墟和灰燼中將暴力事件建構起來並以藝術形式呈現,集體撰寫他們所知的故事,從而產生一種新形式的「歷史」敘事。這種鮮活的敘事以一種傳統史料無可言喻的方式清晰表達人類的經驗。這是一種經過建構的歷史,可是相對而言,我們所謂的「歷史」,也不斷地被建構和破壞。本研究的目的並非懷疑這些幫助我們了解過去,扮演了重要角色的傳統史料和歷史學術成就,而是提供其他方法來研究歷史並挖掘過去。
由於國家新政策的鬆綁,提供了國內外歷史學家一個機會,重新評價中國與台灣過去曾出現的暴力,二十世紀最後幾十年的新文化空間也因此開展,使得華人作家、詩人、導演及藝術家得以探索國家歷史上的禁忌時刻。許多在本研究中所分析的大眾文化產物是預設主題並呼應或破壞社會、政治和文化趨勢,最後所造成的廣泛影響經常是歷史學家所忽略的。在當代,小說和在某種程度上不斷增加的電視節目和電影,以及新形式的數位媒體觸及廣大觀眾,在塑造大眾想像及錯誤的史觀上扮演重要的角色,此種影響可說更勝於任何官方的政治宣傳或傳統的歷史研究。
這個評論性的研究探討描繪中國暴力與暴行的文本和視覺作品,此研究聚焦於五個特別的歷史時刻。這些重要事件橫跨六十多年,按時間先後順序為:一、霧社事件(1930);二、南京大屠殺(1937-1938);三、二二八事件(1947);四、文化大革命(1966-1976);五、天安門事件(1989)。此外,最後的第六節是有關香港回歸(1997)。總述這六個事件並非意圖建構一個現代中國完整的暴力史或「痛史」,而是這些事件本身就可以描繪出其他幾個重要事件,其中每一事件透過無可言喻的暴力在改寫歷史和國家認同上扮演重要角色。筆者在選擇或排除某些特別的事件時,最主要是依據文本和視覺資料是否可以取得而定。很不幸地,在現代中國不乏災難事件的資料,因此筆者做此研究時可以很容易地擴展並涵蓋其他例子,諸如前面所提過的「義和團運動」、「反右運動」或「大躍進」。然而,這六個特殊事件中的任一事件都帶給人們極大的衝擊,也以不同方式吸引了數代華人藝術家,藝術家的想像改變了中國國族的概念。再者,資訊也影響了創作者對於事件的選擇,包括不同的相互連結—如直接的歷史關聯、超越常理的循環模式和重新搬上舞台的寓言式演出。隨著時間的提示和反覆再現的過程,在某一層面上,所有事件都已被轉化成文化象徵、國族神話和歷史傳奇,其意義和象徵力量常遠遠超過歷史上的真正地位 。本書大部分文本取材自大量的虛構文學作品(長篇小說、中篇小說、短篇小說)和電影,雖然大部分作品是在八○年代至今所出版的,有些早期的文本則回溯至三○年代。這個研究偶爾也考慮探討大量來自其他媒介的作品,包括詩、藝術、流行音樂、日記、回憶錄、電視連續劇和紀錄片。各類文本依照其所聚焦的單一事件被分類或並列於每一章節中。每一個別或多類型的媒體如同在某個特別的歷史背景下所創造出來一般,都是獨特的。然而,以大眾文化為例,全部作品卻又是結合在一起的,因此,在轉變大眾對於被描繪的歷史事件所產生的觀念扮演十分重要的角色。
論文的第一部分著重探討三個發生於二十世紀上半葉,在中日(半)殖民的陰影下所發生的事件。一九三○年代被殖民的台灣,霧社事件是反殖民抗爭的具體表現,它顯示了被殖民者的抗暴以及殖民者的殘酷鎮壓。霧社事件的鎮壓也成為大規模暴行的先驅,因為日本帝國機器宣傳他們之所以發動戰爭是為了建構一個大東亞共榮圈。為了達到此目地,日軍帶來許多災難,像南京大屠殺這樣的殘酷局面只不過是其中的一個例子。一九四七年的二二八事件一方面可以視為後殖民時期的暴力行為,於日本投降後緊接著的政治空窗期爆發;另一方面,對那些把一九四五年開始抵台的國民黨視為另一種帝國力量的台灣人而言,二二八事件便成為另一種形式的「殖民」暴力。不論二二八事件被認為是「內部的」衝突,或台灣昔日殖民的暴力殘餘物或延展之物,在一九四九年中國分裂前夕的關鍵時刻象徵一個轉變—變成當地,或中國人對付中國人的暴力事件,此種暴力在二十世紀下半葉大為主導了中國。
從帝國主義統治的大旗下所產生,或被過去的恐怖殖民所縈繞的歷史創傷事件,第二部的視角轉為加諸自身的創傷,當時國家的暴力暗中施展,為了「規訓與懲罰」新中國的國民。文化大革命是這種新形式歷史創傷一個關鍵的例子。聽從毛澤東「繼續革命」的呼籲,無數年輕人背叛歷史、文化及社會,當他們被下放到中國邊疆的其中的一個目的地雲南時,才發現自己是國家懲罰的對象。一九八九年的一場學生運動似乎遙遙回應文化大革命時代—在天安門廣場的大規模世紀集會;再一次地,集會的結果是殘酷的鎮壓。這段期間改革的呼聲還是被步槍的槍聲、坦克的重壓以及政治鐵腕的權力所扼殺。從文化大革命到天安門廣場,近代中國歷史的黑暗面由香港這殖民地對於一九九七年回歸中國表現在生活上的恐懼顯現出來。
歷史災難的想像與虛構
二十世紀的中國是一個歷史無情變遷以及被反覆暴力創傷所污損的時空與地點。中國在經歷十九世紀中期的「鴉片戰爭」,以及一八九四至一八九五年間「中日甲午戰爭」慘敗在日本人手下之後,努力奮鬥想在世界上重新尋找定位,但是在進入二十世紀之後,中國要面對的是一九一一年清朝的瓦解。從強烈地否定傳統的「五四運動」(1919)到「抗日戰爭」(1937-1945);從「國共內戰」(1945-1949)到「大躍進」導致的大饑荒(1958-1960);從精心策畫的「文化大革命」暴行(1966-1976)到電視播出的血洗「天安門事件」(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