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步小步走(二版)

 

 

　　據說，俄國人常以未能恰如其分的讓其他民族欣賞他們深引為傲的普希金而扼腕，誠然，語言之奧妙未能盡善其美，豈僅俄文為然？即使是閱讀熟悉的語言所創作的文學，類似的遺憾依舊如影隨行。我們鍾愛的作家，別人讀了可能絲毫無感。薩奇爾是我極為心儀的作家，他文字清澈，線軸明晰，過場自然，在簡潔中求變化，情節每能出人意表。我的評語發自內心，都不是溢美之辭。但如許領會從何而來呢？我從《爛泥怪》、《洞》、《翻牌人》回顧起，眼睜睜的盯著眼前的《小步小步走》，倏然靈光一閃，茅塞頓開，明牌豈不是就攤在眼前，品嘗薩奇爾之道無它，盡在「小步小步走」！

 

　　於是，我來回翻閱，小步小步的尋找薩奇爾施法的足跡。讀他的作品，我無法依照自己慣常的速度，而需順著他的節拍，稍有造次，即亂了方寸。句子與句子之間，邀請你參與填補，捨此而不由，你就無法頷首會心，美食豈是拿來入口即吞的？我總是佳餚才到腸胃，就回首反芻適才的美味。那通常都不是什麼盛餐料理，而是一道道細膩的小菜，精巧而不見斧鑿！薩奇爾的舞步毫不令人目眩，而是在洗鍊中展現他的精醇。「小步小步走」，原來這正是薩奇爾小說藝術的通關密語，是小說主角生活之領悟，更是閱讀薩奇爾系列作品之隱喻。對更生人主角希爾多來說，穩扎穩打，步步為營才是安身立命之道，捷徑不啻是歧途。突如其來的誘惑，差點又讓他淪落到不歸路。作者不管是在《洞》或是《小步小步走》，總有本事讓我們免於速讀的誘引，踩著他的旋律前行。薩奇爾文筆最高妙處總出現在一段對話的終結，或是章節之末，收畫龍點睛之效。他的敘事宛如貓之微步，輕靈優雅，收發自如，在無聲中著地。

 

　　然而，薩奇爾感人之處更在於他所一貫關切的主題：寂寞青春！他並不刻畫那些慘綠年華，無事自擾的歲月中人。他在意的是由於誤入社會叢林，受盡冤屈、苦難的邊緣人。不然就是因為身世、膚色、身體缺陷，被命運折騰的青少年。無論出身遭遇為何，他們的共通點就是同為天涯淪落人。綽號腋窩的男主角由於種族歧視因細故被送去勞改營，女主角凱拉既是亮麗的歌手，也是身不由己的搖錢樹。女配角金妮則是沒有朋友的腦性麻痺患者。反派角色X光是主角的損友，並沒有壞到骨裡，他一些不堪的作為也只是不合宜的謀生手段。他們由於一些生命的機緣而在寂寞中交會，在卑微中綻放火花，同時映照出成人世界的眾生相。薩奇爾對這些掙扎在生活中的年輕人豈僅止是感同身受（empathy），而是深深賦予同情（sympathy），這份同情賦予素樸的故事磅礡的力量。幾位次要角色，市長櫻桃蓮恩女性當家勝乎鬚眉，艾爾天才與愛玲的情色金錢勾搭，以及X光的無賴嘴臉，都刻畫的有血有肉，甚至黃牛票販子的語氣與手段也惟妙惟肖。

 

　　作者在《洞》和《翻牌人》中都運用了魔幻寫實的筆法，但《小步小步走》並沒有這些元素。角色的交遇可以是巧合，也可以說是青春寂寞交織下的必然，並不參雜神祕的元素。相對的，薩奇爾在本書加入不少推理小說的情節，兇手是誰不問自明，重點在於警察辦案的經過與詢答，細節絲毫不見含糊，充分反映作者法律的素養。

 

　　且讓我們造訪薩奇爾的有情天地，小步小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