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文裡的奇案(二版)

一切都始於一次文學實驗，法文老師達萊納女士把它命名為「創作與創新」，我們要在市中心的街頭扮演作家。指令一宣布，幾乎所有學生都高興得跳起來。升上高中以來，這是第一次在學校大門外進行課程，而且學生能自由活動。這也是第一次，我們可以將畢業會考的複習計畫完全丟在一旁，雖然考試迫在眉睫了。整個上午，我們都能徹底擺脫關於那些逝世已久的作者們沒完沒了的評論。
創作的主題很簡單：
早上九點到十點半之間，請每位同學各自待在市中心的某個地方，寫下見聞或感想。形式不拘，記敘、假想或詩歌等皆可。
「放輕鬆，放手去做吧！但要做出成果！」達萊納女士熱情洋溢地鼓舞大家。緊接著她又補充道，似乎已經為自己的大膽開始後悔，「孩子們，我信任你們，但也別胡作非為。」
我不知道她從哪裡找來這樣的點子，或許是從網路上吧。我們都知道，她也想透過這個途徑為自己找個老公。理科畢業班的薩米曾經花了一個晚上讓她相信，他是位來自阿根廷的探戈老師，初到法國，便為優雅的法國女人瘋狂，而且……為了盡快讓他的證件合法，他正在尋求穩定的交往關係。第二天，他在學校餐廳宣揚了這件事。

阿波莉娜笑個不停，不過她覺得最好還是補充一句，「小伙子們，你們太殘忍了！」在那個了不起的上午，我沒有描寫隨處可見的行人。突如其來的靈感讓我決定，我要利用這次作業，向全人類，尤其是向先進國家的城市居民們發出吶喊。

姓名：埃爾萬
觀察地點：伽利略路中段附近
真正的生活在遠方

我沒有見到，對他人漠不關心的人
一身黑白，淪為自我的囚徒
我見到，敞開胸懷、樂於分享的人
服飾鮮豔，膚色曬得黝黑
我沒有見到，招攬顧客的海報
催促著大眾，去消費更多
我見到，人行道上用粉筆寫著
愛的溫存話語
我沒有見到，灰暗憂傷的高牆
遮擋住行人的天空和海洋
我見到，沒有邊界和陰影的天涯
令你嚮往幸福歡樂的遠方
我沒有見到，排放臭氣、目空一切的汽車
汙染著孩童和植物的肺部
我見到，鳥兒在碧空中翱翔
對著人類嘰嘰喳喳：「逃離都市吧！真正的生活在遠方。」

評語
文風有些浮誇，雖然有幾句不乏真誠。主要問題在於你離題了，這是你常犯的通病。這篇文章沒有特點，它可以描寫城裡的任何一個角落，甚至世上的任何一個城市。

大部分學生都非常喜歡這個課程，特別是鼓勵創新的部分。
達萊納女士對這次活動的評價是「非常積極、收穫頗豐」，雖然有兩名學生什麼都沒有寫。除了幾份作文，當然也包括我的，大部分作文都得到了「文筆流暢，構思新穎」的評語。她還特別指出，有人甚至為了增加文章的可讀性而誇大事實。
「讀到這幾份作文，人家還以為我們的街區遍布怪人和危險的罪犯呢！」她用開玩笑的口吻說道。
「可是我寫的是真的，老師！」珊迪抗議道。她總喜歡出鋒頭。

兩個星期之後，我們才得知當大家分散在城裡進行創作時，一名公證人1離奇地死亡了。我認為同學們的觀察或許能幫助警察破案，但沒有人理會我的意見。
老師丟給我幾句難以反駁的話，「埃爾萬，你最好專心複習。別忘了，你已經高二了。你最重要的目標是在六月的法文畢業會考中拿到好成績，而不是破案！」
「可是，聽說有幾個女生描述了一些讓人不安的事情？」
「讓人不安？太誇張了！那是她們的想像，僅此而已。去吧！別再提了。」
同學們也對我的想法不感興趣。
「你電影看太多了。」米蘭說。
「不，他已經把自己當作偵探小說家了。」菲勒蒙補上一句。
虧我還把他們倆當作我最好的朋友。

今天早上，廣播又播報這起案件，警方目前缺乏明確的證據。我決定握緊雙拳、鼓足勇氣，在下課的時候把老師堵在門口。
「請您給我一點時間。情況很嚴重，或許您早上也聽到了本地電臺的廣播？」
「沒有，我只聽法國國際廣播電臺或法國文化電臺。」
「好吧，那我解釋給您聽。警方發布了聲明，他們正為公證人謀殺案召集證人，就是發生在……」
「沒這回事！你又在瞎編故事了，你怎麼這麼固執。」
「老師，警方舉步維艱，我們應該幫助他們，這是每個公民的責任！真相需要大白。」
「埃爾萬，省省吧！每一份作文我都仔細讀過，我可以向你保證，沒有一個同學目睹了謀殺案。」
「我不是這個意思。可是一些在您看來無關緊要的細節，說不定在警覺的人眼裡大有文章，負責案件的員警很可能會重新評估他們掌握的任何蛛絲馬跡。您應該聯繫他們，老師。」
　　「我可沒時間浪費在這上面，你也是。兩個星期以後就是模擬考了，我知道你還沒準備好。好了，別再說了。集中精力準備考試吧！其他的都是警方的事。再見。」

我絕不會放棄的。突然，一個想法闖進腦海，我可以直接從同學們那裡取得他們的作文啊！但這個任務可不簡單，並非班上所有人都喜歡我，我得找人幫忙，特別是尋求女生的協助。
我下定決心要找天才少女阿波莉娜談談。她是個天才，總是不停地為老師們帶來驚喜。之前有一次，她告訴我她念書的祕訣，「晚上，我只讀課外的古典小說或者哲學作品，補充文化方面的知識。我晚上八點上床睡覺，清晨五點起床。每天早晨都會花兩個半小時念書。」
這樣的頭腦對我會非常有幫助。此外，她還是個非常熱心的女孩，她喜歡我的幽默，甚至我在寫作上的大膽創新，即便在老師眼裡，那些都是「離題萬里」之作。
「至少你沒那麼死板，你有膽量。」某次，我又寫了一篇不被理解的「傑作」，當同學們幾乎都在諷刺和挖苦我的時候，她如此評論。
但問題是：她有時間加入我的調查嗎？
我的第二個人選是卡珊卓。和阿波莉娜相反，她擁有許多空閒時間，因為她聲稱自己從不需要在課餘時間念書，在課堂上就能把一切記在心裡。她有很強的邏輯推理能力，擅長科學和語文，拉丁文翻譯作業更是所向披靡。我經常和她一起搭公車去上游泳課，我們的關係不錯。有天晚上，我夢到我們赤身裸體地交纏在一起……總之，非常親密的那種。
放學以後，我追上她。「這麼說，你準備參與調查了？」
「是啊，這會很有趣，甚至有點危險。我喜歡刺激！」
「首先得把珊迪和薩洛美的作文找來。她們倆到處說自己差點沒命了，可能和謀殺案有關係，但我不敢向她們要。珊迪總說我是原始人，因為我從來沒有刮過鬍子。而薩洛美，只要我一開口跟她說話，她就會紅著臉撇過頭去。這件事能交給你嗎？」
「沒問題。可是我想只蒐集她們的作文是不夠的。我們得把所有同學的作文都找來，用科學的態度仔細地調查。我先按姓氏順序做個統整表格，明天我們就開始蒐集作文。」
「我可以負責米蘭、菲勒蒙、弗拉維亞和雅絲米娜的作文。我還想找阿波莉娜，請她也幫忙我們調查。」
「都可以。我也可以問問我的好朋友克萊亞……不過，沒有她們，我們一樣也可以調查呀，兩個人行動更方便。而且，我一直覺得我們會是完美搭檔。你不覺得嗎，埃爾萬？」
我不覺得。她笑咪咪地看著我，她經常這樣。我接著說，「明天我會去奶奶家找找報紙。她訂了地方報，總會留下一些來包她園子裡的蔬菜。如果運氣沒那麼壞，她應該還沒用到我們需要的那幾期。我會把所有相關的報導都剪下來。」
「星期六下午在我家召開第一次會議，怎麼樣？」
「好，太棒了！」
「把你的手機號碼和電子信箱給我。」
「我爸媽沒錢幫我買手機，不過你可以打家裡電話。我寫給你。另外，我們打算月底換電腦，之前那臺已經不能用了。但問題是，我不知道他們說的是哪個月底。」我知道這樣很不好，跟她說這些也讓我感覺羞愧。把紙條遞給她的時候，我害怕從她的眼裡看到憐憫，但她沒有絲毫異樣地接下紙條。
「家裡電話也可以。」

不出我所料，阿波莉娜很難說服。她沒有直接回絕，可是我很快就明白她對此不感興趣。
「我剛幫自己擬訂了一項非常艱鉅的計畫。週末的時候，我那上文科預備班的姊姊又拉著我一起念書。」
「真辛苦！」
「這你可錯了，埃爾萬。我經常覺得那很有趣。其實我和姊姊常一起討論，她教會我如何思辨。關於你說的這件事，我會盡力幫忙，但我不能馬上參加。我會把我的作文影印一份帶給你……」
「為什麼要影印？」
「我媽媽把所有原稿都保存起來了。我不太清楚她為什麼要這麼做，但她就是這樣。就這麼說定了，你先讀讀看。如果真有需要深入調查的地方，我一定幫你。」

蒐集作文並沒有如卡珊卓想像得那麼簡單。有人聲稱忘記放在哪裡，甚至說作文已經弄丟了。我明白他們其實是害怕被人批評，害怕會因為他們的錯誤和達萊納女士的評語而受到嘲笑。為了讓他們放心，我給他們看了我的作文，它可能是全班作文中被評閱最差的。我隨他們去看，並保證只在他們的作文裡尋找對調查有幫助的東西。我絕對不會給別人看他們的作文，也永遠不會在其他同學面前揭露他們。由於我們的堅持，到了週末的時候，我們終於獲得成功。

在奶奶家蒐集報紙的任務也沒有那麼容易。我需要最近半個月內的所有報紙，但在奶奶家的一疊報紙中，我只找到連載的五期。更不幸的是，沒有任何一處提到那起案件。奶奶突然想起她曾拿了一些報紙給鄰居吉吉特太太，這位鄰居喜歡剪下報紙上的食譜，也喜歡閱讀報上的訃告以得知「偏遠地方的死訊」。所以，我只好去找吉吉特太太。她也對公證人謀殺案非常感興趣，甚至已經有了自己的假設。
「跟女人有關。」
「什麼？」
「是復仇的女人。等著吧，等調查結果出來以後，你就知道我說得沒錯。」
幸運的是，這一趟成果斐然，我找到好幾份描述案件初期進展的報紙。一回到家，我就仔細地把所有細節畫出來。
案發次日，也就是三月二十四日的報紙上，首次刊登了這起事件。那時警方還沒有把它稱為「罪行」：

公證人意外死於群狗島
公證人喬治．馬里多被人發現死於自家的藍色賓士轎車後座，車子停靠在歐洲橋以西約三百公尺的群狗島河邊。其事務所位於巴赫路。
釣客馬克先生在中午過後抵達那裡時，以為公證人正在車內午休。三小時後，當他準備要離開，他試圖叫醒公證人，卻發現他已經氣絕身亡，當下他立即通報警方。員警於下午五點十九分到達現場，並立刻確認公證人的身分。早在當天上午，喬治．馬里多的祕書就因為他失蹤而報了警。
經過調查，死者身上並未發現任何受攻擊的跡象。死者的外套裡找到了錢包，裡面裝有一大筆現金、信用卡以及所有證件。初步檢驗的結果顯示，很可能是死於心臟病發。

一切都始於一次文學實驗，法文老師達萊納女士把它命名為「創作與創新」，我們要在市中心的街頭扮演作家。指令一宣布，幾乎所有學生都高興得跳起來。升上高中以來，這是第一次在學校大門外進行課程，而且學生能自由活動。這也是第一次，我們可以將畢業會考的複習計畫完全丟在一旁，雖然考試迫在眉睫了。整個上午，我們都能徹底擺脫關於那些逝世已久的作者們沒完沒了的評論。
創作的主題很簡單：
早上九點到十點半之間，請每位同學各自待在市中心的某個地方，寫下見聞或感想。形式不拘，記敘、假想或詩歌等皆可。
「放輕鬆，放手去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