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允晟安頓好了族人之後便跟隨子玄前往各國遊歷,等老得走不動了便回到族人新建立的族地,雙雙躺進同一個墓穴,一起閉上眼睛。
子玄還是像以往那般,把心愛的人緊緊摟在懷中,嘴唇貼合在他耳垂,輸了最後一串代碼,一字一句慎重說道:「還記得你的誓言嗎?我們下輩子,下下輩子,永生永世都要在一起。等我。」
周允晟與愛人十指交扣,微笑點頭,再醒來時已經回到了修復艙,守在病房裡的兩名護士連忙為他排掉營養液,打開艙門,拿了兩套病服換穿。
「奧爾將軍怎麼樣了?」他完全忽略了正往自己身上貼各種檢測儀器的醫療人員,徑直走到隔壁病床,查看奧爾.亞賽的情況。腦域圖還是他離開時的模樣,除了一小部分橙色活躍區域,其他都是代表壞死的灰色,心臟還在跳動,雖然緩慢,卻很有力。
「奧爾將軍情況很穩定,但還是沒有甦醒的跡象。您放心,我們一定會信守承諾,只要這家醫院還存在,就一定會保持好他的生命體徵。」院長知道他與元帥所做的交易,一臉堅定地許諾。
「非常感謝。」周允晟用力握了握院長的手,等醫療人員得到自己的身體數據後就匆匆趕往工作室解析代碼,並把從上個世界獲得的能量提取出來。
不眠不休地工作了三天三夜,他頂著一頭亂髮和一雙遍布紅血絲的眼睛回到病房。
奧爾.亞賽比上一次又消瘦了些許,胸膛微弱地起伏著,不仔細看還以為是一具屍體。周允晟慢慢走過去,彎腰凝視他俊美卻陌生的臉龐,直到鼻尖快要抵住鼻尖才停下。
從這個角度看,像是他在偷吻對方,站在門口的士兵很識趣地轉過身去,頭頂的監控器也只能看見兩人交疊的後腦勺。
周允晟這才微微一笑,將008戴在奧爾耳垂上,注入能量。大約五分鐘過後,008發出只有他能聽見的「滴滴」聲,這表示能量還剩下最後的10%。
他按了終止鍵,取掉008後重新戴回自己耳垂。虛擬世界非常危險,一不小心就會面臨魂飛魄散的局面,為防萬一,他不得不保留一些能量。
有了這股能量的滋養,奧爾的腦域圖又發生了變化,橘紅色的區域開始向外擴散,雖然速度緩慢,卻實實在在地改變了。
周允晟盯著屏幕看了一會兒,忽然盤起雙腿,合起雙手,模仿子玄的模樣開始念經。那人在他耳邊念了一輩子的經,把所有最美好最虔誠的祈願都加持在他身上。
他說要像供養神佛那般供養他,也從未食言。每天夜晚,周允晟都是在嫋嫋梵音中入睡,翌日又在嫋嫋梵音中醒來,甫一睜眼總會看見子玄那雙愛意流轉的眼眸。
當他念經的時候,他總喜歡趴在他背上,雙手從衣襟探入,撫摸他健碩的胸膛,看著他白皙的耳根一層一層染上緋紅,漆黑的雙目一點一點蕩出柔情與欲念。他總是堅持不了多久,不過一時半刻就會反手將他撈入懷中,熱烈地親吻……
回憶戛然而止,周允晟放下雙手,眼裡緩緩沁出晶瑩的水光。他仰著頭,不讓眼淚凝結成水滴掉落,等眼眶徹底風乾了才一躍而起,按下床頭的通話鍵:「準備準備,我要再次進入星網。」
「可是您只休息了一個小時都不到,這樣沒問題嗎?」醫療小組很快趕至,對他大無畏的精神又是敬佩又是焦慮。要知道他還只是個十六歲的孩子,卻把自己逼到這個份上。
「時間就是生命,我能等,大家卻不能等。」周允晟面上說得大義凜然,實則對這個世界並無留戀。沒有愛人的地方他一刻也待不下去。
醫療小組無法,只得調試好儀器,扶著他慢慢躺平。看見逐漸浸泡在淡藍色液體中的瘦弱少年,大家心生肅然,齊齊向他彎腰致敬。
再醒來時,周允晟發現自己正躺在一輛馬車裡,外面的道路十分崎嶇,車輪碾過土坑碎石時能把人的骨頭架子都顛散。
他感覺渾身難受,尤其是腹部,像被一把鋼刀插入絞碎,痛不欲生,連靈魂都因此而受損。這具身體定然帶有極重的內傷,究竟是哪一世?
他正準備調取大腦內儲存的記憶,卻發現自己的雙手變成了一對雪白的毛茸茸的爪子。他試圖收攏五指,小爪子也跟著一蜷一縮,看上去有些笨拙,卻又十足可愛。
好吧,這下不用翻找記憶,他已然弄明白自己的處境,抑或說族類。毫無疑問,他現在不是人,而是一隻獸,更確切地說是一隻妖獸,但這個世界的設定卻並非玄幻修仙類,不過略帶一點靈異而已。
這裡沒有肆意橫行的妖怪,更沒有仗劍飛行的修者,只有普普通通的人類。周允晟上輩子在這裡待了幾十年,除了原身和原身的姐姐,再沒見過第三隻妖獸,而且他們沒有天賦傳承也沒有妖修功法,完全是野路子,故而連最基本的自保之力都無,所以下場也都特別淒慘。
原身名叫玉璃,是一隻渾身雪白的狐狸,迄今為止活了五十多年,看上去歲數很大,對妖獸來說卻還未成年。
他母親早亡,唯一的親人只有一個姐姐,名喚紫璃。紫璃修煉了三百多年,早已煉化橫骨,修成人形,相貌十分美豔。
因修煉法術需要吸食大量陽氣,她每隔一段時間就會下山勾搭幾個漢子,也不說把人弄死,吸個泰半也就罷了,將養五六個月照樣生龍活虎,算不得殺生造孽。
按理說她見識了那麼多男人,本該心堅如鐵,卻萬萬沒料到會栽在一個書生手裡。沒錯,狐狸精總是要配書生,這是千古不變的定律,到紫璃這兒也不能免俗。
那書生名叫李文瀚,乃京中鎮國公府的庶子,從小不受嫡母待見,被打發到鄉下莊子裡過活。然而李文瀚是個心有成算的,暗中刻苦進學考取狀元,然後被聖上委派到離京不遠的地方當知府。
紫璃與他相識於貧苦困境,為了助他考取功名並躲避嫡母暗害,可說是傾盡所有,毫無保留。他也投桃報李納了紫璃為妾,上任的時候把紫璃一塊兒帶去,頗為恩愛了一段時間。
俗話說得好,「仗義每多屠狗輩,負心多是讀書人」,李文瀚僅用一個妾位回報恩情,可見對紫璃並無多少真心,反倒利用居多。他在任上取得了一番驕人政績,又結識了一位京中貴女,你來我往之下互生愛慕,有心求娶。
紫璃畢竟是妖狐,性子極烈,無意中發現二人在書房行苟且之事,當即便怒火狂熾,吵嚷開來。
為了保護心上人的閨譽,李文瀚命侍衛堵住紫璃的嘴,那位貴女卻更為彪悍,直接抽出腰間的龍骨鞭,生生將她抽得昏死過去,讓牙婆來領人,欲將之賣到勾欄院。
紫璃失去意識前又驚又駭。她法力再低微也是妖獸,對付幾個凡人理應易如反掌,卻在那貴女手底下撐不過兩息。貴女的鞭子似乎淬入了三昧真火,直將她抽得神魂俱裂,痛不欲生,便是當朝國師也萬萬沒有如此厲害的手段。
紫璃醒過來時已被扔進了勾欄院,撐著最後一口氣逃到山上,被周允晟撿到。她斷斷續續地交代了前因後果,尤其是貴女的詭異之處,讓弟弟不要為自己報仇。
周允晟若是不被反派系統控制,自然會選擇聽取紫璃的意見。他體長不足半尺,既沒有法術又不能化形,隨便來一個八九歲的孩童也能輕易把他捏死,又哪裡是那對狗男女的對手。
況且那貴女並非常人,恰是這個世界的命運之子,受世界法則眷顧且身具女主光環,可說是萬法不侵,諸邪不近,紫璃遇上她當然只有被炮灰的份兒。
然而反派就要有「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膽量和氣魄,他不得不接了系統發布的「為姐姐報仇」的任務,下山找女主送死。
女主名叫歐陽明月,是天元國某個一流世家歐陽家的嫡女,因生母早逝繼母不慈,從小被打發到鄉下獨自生活。她身邊圍繞的全是毫無見識的農婦莽夫,大小婢女也都盡皆被繼母收買掌控,按理說應該會被養歪,然而好巧不巧,她十四歲時溺水昏迷,再醒來靈魂卻換成了現代的女殺手,同樣也叫歐陽明月,從此開始了波瀾壯闊的一生。
這個歐陽明月全不似原本那個懦弱膽小的歐陽明月。她性格十分狂放,手段也頗為狠毒,誰得罪了她,她定然會百倍千倍地報復回去。她格外反感封建體制對女子的束縛,所謂的三從四德、賢淑貞靜,在她看來全是狗屁。在現代她就有許多情人,來了這裡自然也不會改變本性,看見合眼緣的男人就要想盡辦法弄到手。
李文瀚不但長相俊美,還手握地方實權,一來就被歐陽明月相中,花了幾番力氣勾搭,也間接促成了紫璃的悲劇。
之前已經說過,命運之子是世界法則的寵兒,為了讓他們一路順遂,法則會不停給他們裝載金手指,而女主最需要的金手指恰好在玉璃身上,所以紫璃才會在浪蕩了三百多年後莫名其妙地愛上李翰文,更莫名其妙地當了他的妾,白白斷送性命,還把玉璃引到女主身邊。
女主未來要征服許多男人,莫說滿朝文武為她要死要活、痴心不改,便是此界最強大的兩個國家的皇帝都爭著搶著欲立她為后,甚至不惜互相妥協,造就兩王一后的神奇傳說。
女主再如何強悍也是普通人,哪能承受這麼多男人,於是世界法則給她送了一個金手指,那就是玉璃的妖丹。玉璃與紫璃完全不同,生來便是純陰之體,其妖丹自有特異之處。
周允晟下山後想盡辦法接近女主,因為外形可愛,被女主當成寵物豢養,後被愛慕女主的國師發現身分並殺死,掏出妖丹讓女主吞食。女主得了妖丹體質大為改善,本就絕美的容貌越發美得傾國傾城,更隱隱帶著一股勾魂攝魄的媚香,那處也變成了十大名器之首的十重天宮,嘗過它滋味的男人莫不飄飄欲仙,恨不能做死過去。
這還不算,女主的性情也被妖丹同化,變得與狐狸精無異,每到月圓之夜便狂性大發,非得同時與七八個男人歡愛,飽食他們精元,否則便會慢慢虛弱致死。如此,誰還敢獨占女主?便是有那個心也沒那個力,故而女主一生擁有無數男人,大家還都心甘情願、和樂融融,在她的操控下締造了一個輝煌盛世。
周允晟一面回憶女主生平,一面用爪子捂住臉,免得自己猙獰的表情引起對方懷疑。然而很快他又悻悻放下,顯然記起自己是一隻狐狸精,臉上全是絨毛,就算五官全移了位旁人也看不出來分毫。
這回他又來晚一步,玉璃早已混成歐陽明月的愛寵,還趁她睡熟之際打算下殺手,卻被她的護體金光擊成重傷,連妖丹都裂了許多細縫,沒個百八十年怕是難以痊癒。
上輩子周允晟為了療傷吸食了許多人的陽氣,這才被國師發現,這輩子他無需如此,只管調出008內儲存的能量就可把妖丹復原。然而玉璃的身體實在是脆弱不堪,經脈細小如絲線,稍不謹慎就會爆體而亡,只能每日吸收涓滴能量,掐指一算,至少需五六年才可大好。這一回周允晟一點也不著急,沒有系統催命,無論多久他都等得起,紫璃的仇自然要報,但最緊要的還是把愛人找出來。
思忖間,他感覺後頸一痛,一隻纖纖玉手將他拎起,放入一個馨香溫暖的懷抱,清脆婉轉的嗓音含笑問道:「想什麼呢,一臉呆相。」
周允晟抬頭仰望,果然看見歐陽明月正笑咪咪地看著自己。她今年剛及笄,五官還未完全長開,鬢邊只戴著一朵褪色的絹花,卻絲毫未曾折損容貌,反倒越發顯得清麗脫俗,嬌俏迷人。然而這只是表象,沒人比周允晟更了解她的心狠手辣。別看她現在把玉璃當成寶貝一般寵愛,一旦需要,她也能毫不猶豫地利用甚至捨棄。
歐陽明月顯然沒指望一隻畜生能聽懂自己的話,眼下不過是心情好,拿他當個消遣的玩意兒罷了。拍了拍傻乎乎的小狐狸,她朝身邊的婢女看去:「還有多久才能到歐陽府?」沒錯,在她多番運作之下,歐陽家終於想起先夫人的嫡女還寄養在田莊,如今及笄,該回來談婚論嫁了。
婢女掀開窗簾看了看,畢恭畢敬道:「回小姐,大約還有兩刻鐘就能到家了。」
李文瀚外放三年,如今正該回京述職,且還得了上峰暗示,或能再晉一級成為天子近臣。歐陽家在朝堂根深葉茂,他若是娶了歐陽明月,也可彌補人脈上的不足,與嫡母一系互相抗衡。故此,他主動承攬了護送歐陽明月回家的任務,順便拜訪歐陽家主。
作為一顆政壇新星,李文瀚的表現非常亮眼,據說已被攝政王欽點為下一任戶部侍郎,前途非常光明。歐陽家表面上看去繁花似錦,烈火烹油,內裡卻已日漸顯露頹勢,很需要拉攏一些朝堂新貴,尤其是像李文瀚這樣無所依傍的人。歐陽明月讓李文瀚在信件中隱約透露出求娶之意,以增加自己的分量,此舉果然引起了歐陽老爺子和渣爹的重視,正可遏制心懷叵測的繼母。
兩人此時的情分並不如何深厚,不過是互相利用外加肉欲的吸引罷了。
兩刻鐘後,馬車在路邊停下,歐陽明月掀開車簾凝視懸掛在巍峨大門上的燙金匾額,目中滿是冷意。李文瀚下馬後徑直上前敲門,被門房反覆盤問了幾句,心中很是不快。歐陽老爺子和渣爹聞訊趕來,開了大門迎女兒歸家,態度非常親熱,彷彿從未將女兒送到鄉下自生自滅。
與一干人等寒暄幾句,男人們前去書房議事,女人們則入後院敘舊。繼母牽著歐陽明月的手,一邊走一邊細細詢問她這幾年過得如何,幾次三番落下眼淚,好似對這個繼女想念非常。
論起演技,歐陽明月也不遑多讓,趴在她肩膀嚶嚶哭泣,眼中的孺慕之情似要化成水兒流淌出來一般。二人你來我往地打著機鋒,叫周允晟著實看了一場好戲。
妖狐一族毛色越純則體質越純,玉璃是千年難得一見的純陰之體,故而渾身上下毫無雜毛,白得像雪團兒一般,更有一雙茶金色的、溼漉漉圓溜溜的大眼睛,歪著腦袋瞧過來的模樣能把旁人的鐵石心腸都化成水兒。
他體長不足半尺,被婢女托在掌心,看上去小小軟軟一團,越發顯得可愛。歐陽明月的繼妹歐陽雅兒幾乎一眼就看上了小狐狸,指著婢女下令:「把他給我。」
「妹妹當心著點兒,別看小白長得瘦弱,實則野性難馴,恐會傷了妳。」歐陽明月溫言軟語地勸說。
歐陽雅兒輕蔑地瞥她一眼,劈手將小狐狸撈入懷中,愛不釋手地撫摸。周允晟這輩子不受反派系統轄制,自然無須在歐陽明月面前刷忠誠度,故而安安靜靜地待在歐陽雅兒懷中,還瞇了瞇眼,發出舒適的「咕嚕」聲。
歐陽雅兒喜孜孜地笑道:「看來小白很喜歡我呢,姐姐不若送給我如何?」
歐陽明月頷首道:「妹妹喜歡只管拿去。」話落在腰間的荷包摸了一把,竟憑空取出一枚紅豆,不聲不響地朝小狐狸疾射而去。
周允晟因妖丹碎裂本就渾身難受,忽覺脊背嵌入異物,疼得鑽心,反射性地便撓了歐陽雅兒一把,然後從她懷裡跳出來,鑽入草叢遁走。歐陽雅兒手背被撓出幾道血痕,疼得連連驚叫。
「我說那畜生野性難馴,妹妹偏不信。快,快去找大夫,遲了怕會化膿。」歐陽明月連忙上前攙扶歐陽雅兒,裝腔作勢地關心一番,實則暗嘆小狐狸怎沒把她的臉蛋給撓花。
繼母把女兒疼得跟眼珠子一樣,見此情景勃然大怒,勢要把闖禍的小畜生抓出來剝皮。歐陽明月未曾表態,倒是歐陽雅兒捨不得,連說是自己沒抱好,不是小狐狸的錯,不要傷害他云云,這才保住周允晟一條小命。
周允晟躲在草叢裡,強忍著幾欲爆體的劇痛從008內攝取了一股能量,好施展隱身訣離開歐陽府,見歐陽雅兒力保自己,心中微微動容,最終還是選擇留下,原因有二:一,他妖丹受損,正是最虛弱的時候,離開歐陽府未必能活下來,要知道雪狐的毛皮非常值錢,小小一張足可以賣幾百兩銀子,說不得遇見哪個貪財的路人就會送命;二,愛人等級很高,入了輪迴,身分地位必定與命運之子相當,且與命運之子存在千絲萬縷的聯繫,待在歐陽明月身邊,找到愛人的機率將大大提升,總好過在外面胡亂闖蕩。
把能量小心翼翼導回008,已有幾處經脈因承受不了過於龐大的能量而斷裂,使得周允晟連爪子都抬不起。他躺在原地默默調息,等入了夜才悄然潛回歐陽明月的小院。
「小姐,看看誰回來了!」大丫鬟翠兒甫一出門就看見踉蹌著跑來的小狐狸,連忙把他抱入內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