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世業儒醫,家訓疏考
褚民誼(Chu Minyi,曾稱Tsu Min-Yee),字「重行」(Zhongxing,曾稱Zong-Yung),曾用名「明遺」「慶生」號「頌雲」,別號「樂天居士」,祖籍浙江省吳興縣(今湖州市),常居南潯鎮。褚家世業儒醫,而以耕稼蠶桑為之副。傳到他的這一代,其父兄弟二人僅此一子,兩房均由民誼一人承繼。
褚氏故居位於南潯鎮南柵(曾稱南林)南東街楚芳橋北口,西臨由鎮內通往烏鎮的河塘,南部和東部為楚芳河環繞,屢經修繕成為坐東朝西三進兩層樓房的一個宅院(見左上圖)。1937年12月11日日軍入侵佔領南潯前夕,家人乘船避往鄉間,遭莠民搶劫後,與周圍大片房屋一齊被焚毀。在原宅基地上,現在蓋起的是南潯蠶繭倉庫(見右上圖)。
關於南潯褚氏家系的淵源,周延年撰寫的〈南潯褚氏家系考〉(《中日文化》[2.35] 1943年第3卷第5-7期)作了詳細的考證,主要依據的是元、明期間的文學家和書法家楊維楨(1296-1376)撰寫的「褚氏家譜序」,將褚氏家系溯源到西元前11世紀的周代。周公旦平定武庚叛亂後分封諸侯,建立了宋國, 都城在商丘(今河南省商丘南)。宋共公子段封在了「褚」這個地方,號稱「褚師」,從而有了「褚」這個姓氏而相傳下來。此後直至唐朝,有書法家褚遂良(596-658或659),官至中書令,世稱「褚河南」,因反對高宗立武則天為后,被貶職,由河南遷居錢塘(今浙江杭州),他的子孫居住的地方稱為褚家塘,褚氏從此落戶浙江。嗣後,有一部份後人徙居至吳興(今湖州),其中有先祖世超在南潯朱塢莊定居,從而褚氏家族在湖州南潯扎下了根。
褚民誼的父親褚杏田(1854-1931),字潤通,祖傳儒醫至四代,主外科兼製藥,於家宅前院設診所和藥房,行醫五十餘年,醫藥濟人,深受鄉里歡迎。他享年77嵗,直至年逾七旬輟業之時,仍於去世前三年,到南潯育嬰堂,義務診視,朝往暮返。他思想通達,反對清廷腐政,主張維新變革。他對獨子愛而不溺,誨而不蔽。在學習上諄諄以「三到」,即讀書必須「心到、口到、眼到」;習字必須「心到、眼到、手到」,嚴加要求。
1931年6月19日褚杏田辭世,時值褚民誼帶隊遠赴新疆視察行至荒漠途中,公務在身,交通梗阻,不克趕回治喪。楮子返京復命后,於1932年1月15日在南潯為父舉行葬禮,並發《褚杏田先生訃告》[1.19]以鳴哀悼。右上圖是刊登在訃告中的褚杏田遺像,由胡漢民書寫題銘。訃告中還選登了同鄉及親友,張人傑、吳敬恒、李煜灜、汪兆銘、李烈鈞和蔡元培等人的親筆悼詞。一致頌揚杏田老人,醫學精深、培育哲嗣的「家學濟世」之美德。
褚民誼時刻聆聽和銘記家嚴的教誨,在他遠渡重洋的遊學革命生涯中,與其父保持密切通信往來。他對這些來鴻家書倍加珍惜,但由於後來為國事到處奔忙而有所缺失,僅存25函。遂於1939年將其彙集起來,裝幀成兩冊,親加注疏並系小詩。先由高齊賢加以編輯和補充考證,於1940年底起在《國藝》刊物上發表,不幸因該刊絕版而未能全載。嗣後經達天重纂,以〈重纂褚氏家訓彙疏考〉[1.60]為題(簡稱〈家訓彙疏考〉),如後頁右上圖所示,在「中日文化」月刊[2.35]上,從第3卷(1943年)第5-7、8-10、11-12期,到第4卷(1944年)第1期停刊為止,連續登載了赴法國後,於1906年7月10日的第一封,到回國後1925年3月6日的第20封家書,時間跨度近二十年,他的親身經歷以及有關的家事國事詳述其中,是一部難得的自傳式記實性史料。
作為編輯和考證人的高齊賢,在該文「導言」中寫到:「篇中涉及頗廣,二十年中革命事業,一部分之精神,與有關之人物,咸在其內,又不僅講仁說義,泛述經言者可同日語也。尤有必須特為指陳者二事,第一,杏田老先生不以路遠時長,而忽教子之意;先生不以年深境異,而易追遠之心;至性至情,舉非人力,此足為吾人警惕者一。杏田老先生與周夢坡先生為同志,對於政治主君憲;先生為中山先生之信徒,主民治;父子政見雖殊,而天倫之情無與,此足為吾人警悟者二。先生更能善承親志,曲體父心,一方面宛慰老人使之安,一方面遂行抱負使之達,卒能完成所事,使老父掀髯而笑,以濡染歐風二十餘年之人,委曲孝事其親者如此,天性之厚,可以欽矣。
齊賢受師門之教至深,以為潛德不彰,休風何益,又懼一部革命史跡之失傳也,故不諱無文,毅然輯錄而徵考之,讀者以為道義之箴,固可;以為革命史話,亦可;即以為名流小識,亦無不可也。」
該文以褚民誼於1939年10月21日親自撰寫的「先父 杏田公訓諭彙疏引」開篇。父慈子孝情深意切,往事回首難掩激情,字裡行間盡顯胸懷,也可視為本傳記的一個「自序」,全文援引于下:
「民誼籍吳興而家南潯(或曰南林),世業儒醫,而以耕稼蠶桑為之副,怡然處鄉党,鄰里燕如也,降至予身,門祚忽薄,兩房只一子,因更兼祧叔父家。時滿清失政,列國交侵,四海騷然,革命蜂起,民誼賦性不羈,好讀書而薄章句,喜接客而尚任俠;惟以鄉俗錮蔽,既格格不寵學新知,家世單傳,尤斷斷不合犯險阻;而民誼乃先至扶桑,東洋濯足,後渡歐陸,西海湔纓,躬行革命之綱,參贊兩征之役(黨軍東征北伐予均參與),探險西北,週覽京滇,屢為艱危之親,時任非常之重,雖於我心未足,差幸華胄無慚;至其所以不受民俗之拘,不被家庭所限,毅然以前,泰然而退者,皆先父賢達,洞明時勢,愛而不溺,誨而不蔽,有以玉成之也。
先父仁而愛人,豁達大度,濟世不期乎譽,醫人不計其酬,父母誰不愛其子,有慮航行之險,不令其子留學者,有懼戰陣之危,不允其子入軍校者,是皆婦媼之仁,名為愛之,實則害之也。先父愛民誼,過於愛一切,民誼以獨子承兩房,更視常人為不同,使先父亦執婦媼之心以為心,責予守堂奧,居里閈,看桑問稻,學舉讀書,民誼之志雖宏,又焉能肆志新知,弛驅寰宇。先父則否,以為生為男子,上之宜為造時勢之英雄;即不能是,亦宜為時勢所造之英雄;即不能是,亦當立身行道,慰祖榮宗,志在四方,不辱父母。則夫時既非關閉,國尤待俊髦,嫛婗聰哉,老夫髦矣,用是充予志量,遂我襟期,水天萬里,任其遊遨,海學千尋,聽其探測,民誼之有今日者,皆先父賢達,洞明時勢,愛而不溺,誨而不蔽,有以玉成之也。
先父對民誼,愛之愈深,期之愈切,教之愈嚴,道則不許其離,義則必端其守,知民誼性情堅執,故立教雖甚嚴,施教則甚委,獎以濟其懲,激以遂其方,或明誡而令遵,或潛施而默化;民誼雖時承訓誨,第感慈煦之可愛,不覺律己為凶;天下賢父亦多矣,為先父之中和周美者,不多覯也,惜民誼不孝,生既未能先意承志,定省有加,設又不能追遠慎終,三年無改,至於今日,此可愛之慈父,棄其不肖子之養逾八年矣,每讀生前之訓諭,輒深孺慕之微誠,且無論何人,苟閱先父之遺函,未有不生敬愛者。先父存不取聲聞,去不留撰述,所足資為紀念者,亦僅此四海周遊隨時拜奉之手諭若干通而已,然猶輾轉失遺,已非完璧,脫再續有零落,益將無以自安,因就所存,依次排比,得函廿有五,分為兩卷,付之裝池,逐函系疏,並麗微詠,思親感舊,於此兼之,展卷重觀,覺逝水光陰,重回少壯,浮雲人物,依舊當年,髣髴捩轉時來,無異活回頭去,此為感想中不易磨滅者一;至德不外嚴修,寡過端資明訓,重讀手諭,如對嚴親,許多大義微言,直如耳提面命,以當時之教誨,作此日之南針,有則改之,無則加勉,律來鑒往,受益無窮,此為感想中不易磨滅者二;謹志於此,用存我觀。
因念此了了二十五函,當先父信手書成,隨時寄發之際,只知教其愛子,決無壽世之思,民誼以敬愛先父之心,寶其所垂之訓,只知以愛我受益,傳之子孫,至若片羽吉光,或彰潛德,縱有是事,實無是心,百世君子,脫有得見此兩卷者,希視為南林褚氏一家私言可也。
中華民國二十有八年己卯重陽日不肖子民誼謹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