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向生命深沉鏡映之處,拾起屬於自身的符文
在《至高者箴言錄.Hávamál》之中,記載著一個盧恩符文的起源故事,在故事之中,奧丁神將自身倒吊於世界之樹——尤格德拉希爾(Yggdrasill)之上,祂以長矛刺傷自身,將自己獻祭給自己,不吃不喝,足足度過九個夜晚。
而在某個瞬間,祂瞥見了隱藏於世界另一面向的秘密文字,奧丁狂喜的尖叫,伸手拾取這些密語的瞬間,祂自世界之樹的倒轉視角跌回原來的世界視角,也將這些秘密帶回我們這個世界之中,甚至領悟到十八種盧恩咒歌的應用。
語言與文字的創造過程,在許多文化之中,都具有著非凡且神聖的意義;因為語言與文字意味著人開始走出迷霧的過程,透過語言、文字,我們開始可以記錄、傳承、交流、甚至是摹想、假設、推理;可以說,語言跟文字,就是人類開始挑戰、並掌握自身命運所跨出的第一步。
甚至,有些創世神話認為,是神的「聖言(Divine Word)」創造了世界,於此之前都還是空虛混沌、彼此曖昧交纏的朦朧迷霧;換句話說,語言創造了人類意識的黎明,在此之前,我們深深浸泡在自然的本性、與種種無意識的衝動之中,我們是「群」之中的一份子,直到我們開始意識、開始述說、開始梳理區分、然後開始命名,世界的造化便從迷霧暗夜之中逐漸顯明。
而奧丁這個自我獻祭的歷程,便是帶著覺悟,走出自身所習以為常的視角與眼界、走出被本性與衝動主宰的混沌朦朧,以長矛刺傷自身,便是意味著破壞那些自身長期以來,僵固麻痺的觀點、信念與認知,而痛楚解除了麻痺,帶來清晰與警覺。
將自己獻祭給自己,便是成長與進步的象徵,為了成長與進步我們都勢必得在某種程度上與過去的自己告別,從而獲得更加廣闊全面的眼界;而倒吊在世界之樹上,便是意味著開啟我們不同往常的視角,來觀見世界所隱藏的另一面向、所蘊藏的潛在力量。
這個故事也是在提醒著我們,這個世界並非只有單一的視角與面向,命運與因果律也並非鐵板一塊難以撼動、而我們也並非只能固守於自身的好惡、立場與情慾,而是具有足以把持掌握自己身心的意志力、以及展現自身可能性的想像力,而要做到這一點,我們首先得先翻轉自身、倒轉天地,仔細觀察這個魔法的領域的聲音與形體,由此我們將發現天地間所蘊藏的密語(rune)。
而初見這盧恩符文,我就被其精煉的字體所深深吸引,它實際上是以簡明的形式凝縮著非常深刻精妙的內涵,在看似粗曠原始的筆劃之中,隱含著來自遠古的純粹意志與澎湃生命力,亦蘊藏著非常巧妙的設計。它可以分為三族,每一族各八個字,而每一族之中平均分配了兩個母音(※也有說法認為Eihwaz不是母音):
ᚢ(Uruz)–ᚨ(Ansuz)
ᛁ(Isa)–ᛇ(Eihwaz)
ᛖ(Ehwaz)–ᛟ(Othala)
而奠基於這六個母音,產生了十八種發音變化,也因此出現了十八個子音,而每三族則均分到了六個子音。而每一族的六個子音之中,又均分了三個介於母音與子音之間的近音:ᚹ(Wunjo)、ᛃ(Jera)、ᛚ(Laguz)。以及均分了三個唇音:ᚠ(Fehu)、ᛈ(Perthro)、ᛒ(Berkana);
還均分了三對爆破音與擦音的清、濁音之分:
ᚲ(Kenaz清音)–ᚷ(Gebo濁音)
ᛋ(Sowilo清音)–ᛉ(Algiz濁音)
ᛏ(Tiwaz清音)–ᛞ(Dagaz濁音)
以及剩下的三個鼻音:ᚾ(Nauthiz)、ᛗ(Mannaz)、ᛜ(Ingwaz);兩個擦音:ᚦ(Thurisaz清齒擦音)、ᚺ(Hagalaz清聲門過渡音);和最後一個顫音:ᚱ(Raidho)。
而這十八個子音,則讓我聯想到了奧丁所領悟的十八種盧恩咒歌,透過子音精妙細膩的發音微調,我們以不同的音節組合與抑揚頓挫的變化,精準的傳達出自身的念想,並闡明那些豐富、精微且深刻的意境,從而這六個母音與十八個子音相互形構成故事、詩歌與咒語,也形塑出世界、意志與命運。
我想這就是言語的力量,它承載了概念、意義、情感、想像與願景,它聯繫著過往的記憶與教誨、也指向未來的想望與徵兆,是那些隱藏於世界另一面向的、已然逝去或尚未浮現的潛在力量,我們所謂的現實,便是在此巨大的因果進程之中孕育而成,當我們的意志尚未參與時,這股潛在的力量就會流向阻力最小的路徑,形成這個時代之中,我們的必然的命運與結局。
而當我們的意志展現之時,我們的言語將成為符應我們意志的某股潛在力量的發聲管道,透過有力的發聲,我們將潛在的力量投射、錨定到現實之中,使我們的行為、言語、能量、資源、時間、空間聚焦於這一點,開始編織出我們的願景,並幽微的改變我們的命運路徑。
而如果說,語言是潛在力量的聲音,那麼文字就是潛在力量的形體;當我們學習奧丁,以反轉的視角來看待自身所處的時空情境,我們也會發現這二十四個盧恩文字,亦隱藏生活之中的每個角落。
我們身處的現實其實一直被這些符文字所環繞、它們編織、交錯、纏繞,最後形成了我們現實的結構、也譜寫出我們命運的詩歌,我們一直在不經意的運用著這股力量,只是我們從未透過不一樣的翻轉視角,來觀見我們身處之現實所隱藏的半身。
如果我們細心觀察,一條筆直的線,直直的朝向道路的遠方延伸而去,又或者是那些被長久矗立起來的支柱、電線桿,這些被固定起來、缺少變化、又或者是依循著固定模式運轉的事物,背後隱藏著「ᛁ(Isa)」的冰封凝結。
而人事地物既然有長久冰封凝滯的一面,也就會有轉變、開創、甚至是破壞性的一面,所以我們會看到這條筆直的路線突然迎來一個急轉彎,而矗立起來的支柱被從中間凹折,轉變倏地降臨,它是如火般猛烈的力量,我們可以在火炬之中看見這股力量的形象化,一端是我們手持的木材、另一端則是燃燒的火光,這轉換與變化的過程,將我們帶離穩定與安全,它必然伴隨著危險與傷痛,需要我們小心運用,而這背後就是「ᚲ(Kenaz)」的力量。
而我們的生命,就在這神霜與神火所形成的某種平衡之間,開始湧現、滋長、流動;象徵著水的符文「ᛚ(Laguz)」,它的字形總讓我聯想起冰柱溶解而滴落的水珠、山壁中湧現的汩汩泉源,而在我們的生活環境之中,總讓我聯想到為我們遮風擋雨的屋簷,雨水順著屋簷的傾斜角度流下,匯聚在地面上。
雨露與甘泉的滴落帶來淨化與光潔、也撫平傷痛、清除汙穢、滌除病厄,更重要的是,它的匯聚也倒映出反轉的世界,讓我們窺見不一樣的視角,因此它也是啟示與靈感,介於神霜與神火之間,是變化來臨之前的契機與預兆,讓我們把握機會而脫離僵固的狀態;也是溫和的包容、治療與再生,以應對劇烈變化所帶來的傷痕與病厄。
而另一個我們最常見的符文,我想就是箭頭,也就是「ᛏ(Tiwaz)」,無論是交通號誌、還是廣告的指示牌,當我們想指明某個確切的方向或目標時,我們就正在運用著Tiwaz的力量,有發現嗎?在Tiwaz上面同時暗藏著ᛁ(Isa)、ᚲ(Kenaz)、ᛚ(Laguz)。
Tiwaz意味著藉由犧牲與承接,來統合矛盾與衝突,而使原先對立的力量,以柔韌靈活的流動變化,讓不同的力量極性各司其職,而為了自身的專注意志力服務,它讓原先的分歧凝聚為專一,藉此勇往直前,實踐我們的意願、開創未來的前路。
又或者有時候我們會遇到巨大的變動,例如:生活在台灣,我們有時會經歷地震或颱風,這一類大環境的變動,在那種情況下,我們會經歷規模巨大的阻礙與崩潰,猶如原先穩定與堅固的冰山坍塌碎裂、瓦解崩裂,然後傾瀉而下,這便是冰雹——ᚺ(Hagalaz)的力量。
原先有形且堅硬如冰的事物,帶著火一般的動力,摧枯拉朽的摧毀它所波及的一切,但它卻也是帶來更新與代謝的過程,人事地物本來就不會一直永久持存,長久凝滯的型態必將迎來變動消融、而潛在未顯的力量也終將會有顯形落實的可能性,世界便是在這般的虛實轉換中不斷流變運轉,而學會與這樣的力量共存,將為我們帶來強韌與保護力,冰雹是種籽,在其中蘊含著神霜的形體、也潛藏著神火的能量。
又例如,是在我們的內在之中,也會有類似的力量,以較小的規模發生在我們個人的生命之中,就像在冰柱之中引燃的小小火苗,它開始破壞了冰柱的穩定與堅固,而帶來了不平衡的力量動態,在這個狀態之下,冰與火相互牽制影響,形成了束縛、阻礙、矛盾、延遲,這樣的力量就是「ᚾ(Nauthiz)」,它源自於我們開始不滿足於現狀,內在那股想望與需求之火在反覆拉扯、摩擦之下,如弓鑽點燃微小火苗的瞬間。
盧恩符文早已存在於我們所身處的現實之中,無論是朝向天空開展枝枒的樹木、還是尖銳的棘刺、交叉疊合在一起的合作結構、收藏隱匿著某物的肚大口窄的壺或甕、又或者是狀態即將收束終結,然後再度開展的黎明時刻、身懷六甲孕育著新生命的姿態……等等。
同樣的,符文的刻印也會成為與我們意志相稱的潛在力量的載體,它橋接了虛實兩界,藉著這個窗口,我們在瞬息萬變且紊亂紛雜的現實情境之中,得以一直銘記與感觸到這股潛力,雖然我們無法去扭轉現有既定的因果,但可以從這一步開始,以自己的意志來選擇一個新的起因,來照料這顆小小種子,讓它結出我們所願的果實。
當然,我們都知道,盧恩符文隨著時空情境的變遷,而產生了許多不同之處,不管是字數、字形、發音甚或涵義,都有著各種微妙的歧異,甚至我們還可以看到盧恩符文以各種上下顛倒、左右反轉、鏡像結合、交織建構的形式呈現,這都意味著符文本身旺盛的生命力,隨著不同的時空情境、不同的感觸聯想、與不同的意志心願,而展現出不一樣的靈活姿態。
而為了要在我們的生命之中擁有足夠的洞察力,以辨識出這些蟄伏在我們現實之中的符文的聲與形,我們首先需要建立起盧恩符文的完整歷史知識,為此,作者在本書的第一部,為我們詳細闡述了盧恩符文的基礎概念與發展過程,包含盧恩所經歷的誤解與阻礙、以及當代的復興、與朝向未來的展望,亦收錄了三部盧恩詩,好讓我們可以穩穩的紮根於盧恩的歷史脈絡之上,從而進一步往前開展。
而本書的第二部更是精彩絕倫,作者以縝密的考究與開闊的眼界,帶我們領略盧恩符文的多元宇宙,從盧恩的宇宙觀、神學觀、一直到構成我們身心結構的精微體觀,讓我們看見盧恩的更多可能性,這會拓展、翻轉我們的眼界,讓我們體悟到這二十四個符文,並不只是存在於神話與書本之中、也不只是僅存在於特定的時空情境,而是以各種變體、類比與延伸,真實有力的存在於我們周遭的世界之中。
接著下一步,本書的第三部則是來到了解讀盧恩的環節,我們正式的踏入以盧恩符文所形構而成的命運網絡之中,在這個過程中,我們必須學會用自己的立場、經歷、思維、眼界、語彙、甚至是靈光一閃,來詮釋這一個個符文字,從而覓得屬於自己的符文字,譜寫出屬於自己的詩歌,誠如作者所言:「學習盧恩,其實就是等於學習認識自己。」透過我們自身的生命歷程,這些符文字的內涵,也將得到傳承、生長並煥發新生。
最後,我們將在本書的第四部,進入盧恩魔法的領域,我們於此不只是解讀出縈繞在自身周圍的符文字與潛在力量,更是試著以自己的意志力參與其中,以影響並改變世界,盧恩成為橋接個人與世界的媒介與窗口,微觀與宏觀的力量在不同的八度之間,藉由符文共振、聚焦、統合,符文與符文之間也以各種形式彼此連結,形構成偉大且緻密的命運之網,而我們並非只能被動的受其網羅——
藉著掌握自身的符文,我們得以銘記、理解、想像、進而觸類旁通,不致重蹈覆輒、積習難除,而是真正掌握自身的身心與命運,真正承擔起編織自身命運圖案、彰顯自身潛力與意志的責任。
——《一個台灣巫師的影子書》作者/丹德萊恩
前言
這本書結集了我作為一名研究者和實務盧恩魔法師身分,早期最受讀者歡迎、也最精要的一部分出版品。內容呈現的是盧恩文字知識當中最重要、也最精煉的部分。如果你對盧恩文字的興趣範圍很廣,從歷史資料到盧恩知識、以及盧恩文字在魔法上的實務應用都想涉獵,那麼這本書絕對值得你一讀。
在學習盧恩文字或其他任何一種內容廣博、文化上真實存在的魔法形式時,有四個主要層次的資訊和活動,是學習者必須要了解和參與的。這四個層次是:(1) 基本歷史知識;(2) 密傳或奧祕知識;(3) 解讀符號的知識;(4) 如何實際活用資訊。我們必須認識、理解、解讀、以及書寫關於這個系統的資訊。先將歷史知識內化和反思,發展出理論架構,然後根據這些思想來解讀或理解世界,最後一步是嘗試以該系統進行活用創造。這本書將以最基本和基礎的方式,引導盧恩學習者走過這四個階段。因此,我們將內容分為四大部分:歷史知識、隱祕知識、解讀盧恩文字、以及盧恩魔法。
本書有許多內容是我早期書籍的重新整理付梓,我想藉此機會將早年內容做部分更新和增添,使它們更符合我目前的理解。我發現,「改動的部分」非常少,但有加入一些新的想法和資料,應該會對學習者有幫助。
創作這部新書的最大挑戰是:保留最初作品的基調和精神。早期作品都是寫作於二十世紀 1970 年代末期和 80 年代初期,書中確實有部分能量反映了我當時的人生發展階段。多年來,這股能量一直受到我最忠實學生們的讚賞,因此我盡力將它保留在這本新書當中。經歷四十多年寫作生涯,很有趣的一件事情是,能夠看到存在於早期作品中的不同寫作基調和能量,它們沒有像後來的新書那樣被精煉和萃取過,但這股能量,正像自家私釀烈酒,捨棄難免可惜。
艾德瑞得.索森
寫於 伍德哈羅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