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第五百年十五歲

　聽到有幾名轉學生要來的消息，首席國中二年二班的教室頓時好不熱鬧。轉學生不是一個，是三個，而且還是三胞胎呢！智娜剛從教務處帶回消息，班上同學們都圍繞著她。
　　「真的是三胞胎？」
　　「聽說是這樣，從斯洛伐克來的。」
　　「斯洛伐克？那是哪裡？」
　　「我也不知道。」
　　「那她們是斯洛伐克人嗎？」
　　「好像不是。」
　　「三人長得一模一樣？」
　　「我也沒看到臉。」
　　「要是長得一模一樣就好玩了，她們一定會要我們猜誰是誰。」
　　「錯了就請吃冰淇淋？」
　　「嘻嘻，對啊。」
　　就在大家對三胞胎的好奇心大爆發之際，早自習開始的鐘聲響起。前門隨著喀啦聲開啟，孩子們的視線不約而同的往那兒集中。開門進來的人是班導，但班導進門後並未關上門，三個女孩跟在後頭進了教室。「不像耶。」「有像耶。」「哪裡像？」大家你一言我一語的說著。三個女孩都有一頭長直髮，臉色白皙到近乎蒼白，眼角有些往上翹，但與其說她們的相貌相似，不如說她們給人的印象很相似。
　　「你們都已經聽說了啊。」
　　班導從同學們的反應看出端倪，立刻開始介紹起轉學生。
　　「好，簡單做個自我介紹吧。」
　　站在班導身旁的女孩率先跨出一步。
　　「嗨，我是李春天，是三姊妹中的大姊。」
　　春天揮了揮手跟同學打招呼，班導拍拍手，而後幾個同學也跟著拍手。第二個是站在春天旁邊的夏天。
　　「我叫李夏天，排行老二。」
　　最後輪到站在夏天旁邊的秋天打招呼了。
　　「那妳應該就是李秋天啦。」
　　坐在講桌前面的孩子說。
　　「對，我是李秋天。」
　　孩子們頓時你一言我一語的說：「哇塞。」「真的耶。」「那有冬天嗎？」同時咯咯笑個不停。春天和夏天似乎對這種狀況頗為陌生，她們面面相覷，然後看著班上的同學們，露出了尷尬的表情。但秋天用膝蓋想也知道同學們會是這種反應，她好不容易才忍住沒嘆氣。
　　「好了、好了。」
　　直到班導拍了三次講桌，孩子們的笑聲才止住。
　　「三位轉學生一定有很多地方不清楚，你們要好好對待人家，知道了嗎？」
　　班導指著最後面的座位，那兒有兩張並排的空桌。
　　「春天和夏天就坐那邊，讓我瞧瞧，秋天呢……」
　　班導伸長了脖子，掃視教室一圈。
　　「有了，信宇旁邊有個空位呢。」
　　班導指著左邊第一排，有一個男生獨自坐在窗邊。
　　秋天走向導師告知的座位，把書包的扣環掛在書桌上。不管旁邊有沒有人坐，信宇都絲毫不放在心上，從頭到尾都只望著窗外。秋天轉頭瞄了信宇一眼，他有一張小臉，看起來乾乾淨淨的，但又擁有濃眉大眼和長脖子，令人不禁想起了鹿。
　　導師嘮叨馬上就是期中考了，要大家用功一點，還傳達了幾件注意事項。想當然耳，豎起耳朵認真聽導師說話的同學連一半都不到。秋天的眼珠忙碌打轉，觀察起教室的同學們，只消十秒就掃描完畢了。
　　早自習結束後，班導走出教室，而同學們都聚集到春天和夏天周圍。不用想也知道大家要問什麼。光是三胞胎就已經很神奇了，竟然還是來自斯洛伐克。秋天故意沒有過去春天和夏天的座位上，但同學們說了什麼倒是一字不漏全傳入了耳朵。「哇塞！」「哇！」春天和夏天每說一句話，大家不是詫異就是讚嘆。就算不是來自斯洛伐克的三胞胎，想必孩子們也會這樣，即便只是雞毛蒜皮的小事，也會做出誇張的反應。
　　「妳們是什麼時候從斯洛伐克來的？」
　　「在那裡住了多久？」
　　「爸爸媽媽是做什麼的？」
　　「那妳們也應該會說斯洛伐克的語言囉？」
　　面對孩子們接二連三的提問，春天和夏天也興致高昂的回答：
　　「因為爸媽在斯洛伐克做生意，所以我們三個才會在那裡出生。我們才來韓國兩個禮拜……」
　　難得見到一群十五歲孩子們，春天和夏天一定感到很神奇吧？但秋天可就不是了，這實在是──
　　「煩死了。」
　　說這句話的人不是秋天，而是信宇。從頭到尾望著窗外的信宇替秋天把內心話給說出來了。說完這句話，信宇隨即趴在桌上，秋天頓時覺得，自己要說的話、要做的事，全都被信宇給搶先了。

＊

　　「李秋天，過來這邊。」
　　第二節英文課上完，夏天就叫秋天過去。
　　「怎麼了？」
　　「妳知道這個吧？」
　　夏天小心翼翼的遞出紙張。剛才的英文課要寫作文介紹自己喜歡的書，大部分同學都在差不多快下課時繳交了，但還有幾個同學沒有完成。英文是班導的科目，班導說，沒有寫完的同學，午餐時間前要拿到教務處給老師。夏天遞出的紙張，包含春天的共有兩張。讀書好歹也得由有經驗的人來做，既然春天和夏天不熟悉作業，那麼她倆的份也只好由秋天做。唉，好煩。秋天一把接過了紙張。
　　「別瞪了、別瞪了！」
　　夏天指責秋天，要她眼睛別瞪這麼用力，秋天勉強擠出笑容說知道了。就在春天和夏天與同學們嬉鬧的下課時間，秋天替兩人寫了作業。
　　是把鉛筆握得太緊嗎？秋天覺得右手的中指很痛，暫時放下鉛筆後，用左手揉了揉中指。信宇依然望著窗外。不論上課、下課或午餐時間，信宇就只做兩件事──趴在桌上、望著窗外。為什麼你看起來這麼厭世？難道你也……？
　　信宇轉過頭，和秋天四目相對。秋天慌忙低下頭。自己不該迴避的嗎？這情況就像是秋天偷看信宇，結果被逮個正著一樣。應該跟信宇說自己不是在看他嗎？這樣就更怪了。就在秋天苦惱的時候，信宇再次趴到桌面上，而秋天則是把夏天的作文也給寫完了。

＊

　　一回到家，春天和夏天以近乎躺平的姿勢癱坐在沙發上。
　　「哎喲，好累啊。」
　　「累得沒辦法做飯了。」
　　今天這兩人也直喊著累。
　　「秋天啊，羊羹。」
　　春天把手伸向秋天。秋天走進廚房，打開零食箱並取出羊羹。
　　「喏，在這。」
　　春天搖了搖頭。
　　「妳要替我撕開啊。」
　　「吼，真是的。」
　　秋天嘴上是這麼嘟噥，但還是撕開羊羹的包裝紙，再次遞給了春天。春天咬了一大口羊羹慢慢咀嚼，讓它在嘴裡融化。
　　「到底是有什麼累的？」
　　秋天將手臂交叉於胸前，向下俯視坐在沙發上的春天與夏天。
　　「等妳到我這把年紀，看妳能不累嗎？」
　　「煩死了，又是那套說詞。」
　　秋天嘆了口氣。
　　「還有變身術不知道消耗多少體力啊，即使是第一段也非同小可。」
　　夏天發出了痛苦的呻吟聲。第一段變身術是變成自己年輕或年老的樣子，第二段變身術是變成不是自己的樣子，第三段變身術則是變成非人類或動物以外的超自然存在，不過秋天一家人只能完成第二段。第三段是唯有本野狐才能達到的境界。
　　「那就恢復原狀啊！」
　　聽秋天這麼一喊，春天和夏天這才一邊說「喔，對」、「對耶」，一邊從沙發站了起來。兩人在原地轉了個圈，轉眼間站在秋天面前的不是春天和夏天，而是外婆和媽媽。
　　「不過十五歲這年紀確實有它的好，看看這毫無彈性可言的皮膚。」
　　媽媽邊用雙手按壓臉頰邊說。
　　「喂，妳怎麼說還是比我強吧？妳可別在老人面前說老啊。」
　　外婆唸了媽媽兩句，媽媽則是露出天真開朗的笑容說：「那倒也是。」
　　「真羨慕妳啊，永遠都是十五歲。看看妳那皮膚有多柔嫩光滑啊。」
　　聽到外婆說的話後，秋天忍不住在心裡回答：「最好是咧。」
　　「不過，坐妳隔壁的人是怎麼回事？聽說他是個澈底的邊緣人耶。」
　　外婆是在說信宇。信宇不只不跟秋天說話，他跟班上的任何人都不說半句話。他就像把靈魂擱在了家裡似的，只有身體慢悠悠的移動著。
　　「邊緣人？外婆也知道這種說法喔？」
　　秋天笑著問，外婆聳了聳肩回答：
　　「那當然，我學習能力很強的。」
　　「我也不知道他怎麼回事。我進房去了。」
　　秋天把外婆和媽媽拋在後頭，回到了自己房間。她用拳頭搥了搥自己的雙肩。累的可不是只有外婆和媽媽，為了在學校幫助兩人，秋天也累壞了。外婆老是把年紀拿來大做文章，雖然十五歲和五十五歲確實可以說年紀相差一大截，但五百一十五歲和五百五十五歲根本是大同小異。秋天吃的飯也不比外婆吃的飯少上多少，但一日為孫女，終生為孫女，一日為女兒，終生為女兒，所以她也無可奈何。但問題並不在於五百年來都這麼過活，而是往後仍得這麼過。
　　秋天家的三代母女已經以野狐之姿生活了五百年。野狐分成從狐狸幻化為人的「本野狐」，以及在野狐的幫助下從人類變成野狐的「從野狐」。秋天家的三代則是屬於從野狐。
　　當秋天還是瑞熙的時候，曾在雪地裡發現了一隻狐狸。那隻狐狸的毛髮要比雪更加潔白，牠的右腳不幸被陷阱困住，只能在原地動彈不得。秋天彷彿被迷惑似的，目不轉睛的看著在陽光照射下耀眼奪目的狐狸。就在某一刻，秋天和狐狸四目相交，整個人才清醒了過來。秋天心想，要是放著狐狸不管，獵人就會把狐狸給抓走，因此徒手打開了陷阱。她掌握不到要領，不小心劃破了手掌，至今那個傷痕都還明顯可見。狐狸的腿被陷阱重壓，無法正常走路，秋天於是用自己一雙鮮血滴個不停的手抱著狐狸回家。外婆和媽媽都給嚇壞了，但並沒有指責秋天的不是。三人悉心替狐狸包紮治療，而這隻狐狸正是「泠」。
　　泠是野狐之元祖，也是牠們的首領。由於泠是本野狐，因此偶爾必須恢復原來的狐狸樣貌。本野狐的身上留有野生的本能，而這天，泠搖身變成了狐狸，在雪地裡東奔西竄。原本陷阱這種玩意呢，泠憑一己之力也能輕鬆脫困，但秋天突然出現，導致泠無法貿然變身，只好任由秋天擺布。日後秋天才知道自己是管了不必要的閒事，但也多虧於此，泠拯救了秋天家的三母女。野狐有個鐵則，就是一旦受人恩惠就終生不忘。為了拯救一步步逼近死亡的三母女，泠將她們變成了從野狐。無論是對泠或對三母女來說都沒有選擇的餘地，而這對於曾經出手搭救泠的秋天來說亦是如此。這不是要救不救的問題，她不過就是出手救了泠。或許人生本來就不是在做選擇，而只是不斷順手推舟。
　　「秋天！」
　　外頭又在喊秋天的名字了。她才進房不到半小時呢。秋天假裝沒聽見，坐在書桌前繼續做她的事。
　　「妳在做什麼？」
　　最後媽媽打開房門進來，秋天趕緊將正在寫的日記本闔上。
　　「何必每天寫得那麼勤快？」
　　「沒有啊。」
　　秋天會把每天發生的事記錄下來。唯有如此，才能忍受日復一日的生活。
　　「秋天，我一點都搞不懂這個。」
　　媽媽遞出的是數學題庫。
　　「這題要怎麼解？」
　　「這還不簡單。」
　　秋天解開函數後，簡單做了說明，但媽媽依然歪著腦袋，不知其所以然。
　　「太難了，這些妳怎麼全都會啊？」
　　「媽媽也上一百年的國中看看，不懂才奇怪。」

　聽到有幾名轉學生要來的消息，首席國中二年二班的教室頓時好不熱鬧。轉學生不是一個，是三個，而且還是三胞胎呢！智娜剛從教務處帶回消息，班上同學們都圍繞著她。
　　「真的是三胞胎？」
　　「聽說是這樣，從斯洛伐克來的。」
　　「斯洛伐克？那是哪裡？」
　　「我也不知道。」
　　「那她們是斯洛伐克人嗎？」
　　「好像不是。」
　　「三人長得一模一樣？」
　　「我也沒看到臉。」
　　「要是長得一模一樣就好玩了，她們一定會要我們猜誰是誰。」
　　「錯了就請吃冰淇淋？」
　　「嘻嘻，對啊。」
　　就在大家對...

　「三胞胎姊妹分明是相同年紀，可是卻哪裡怪怪的，尤其是其中一個孩子對另外兩個姊妹一副上下有別的模樣。」
　　是在哪裡看到這個畫面呢？或許是經過某處時偶然看到，或許是在夢裡看到，又或者是兀自想像出來的畫面。我將這三個人物長久存放於心中，即使時而遺忘，但只要偶然想起，就會非常好奇這三姊妹的祕密，不由得心急起來。可是我卻始終無法講述這三姊妹的故事。
　　時而我會想：「如今我該封筆了嗎？」這個念頭在我腦中停留了滿長一段時間。但就在前年春天吧，我突然再次想起了可疑的三胞胎，並在神話與傳統故事的助力下，終於創作出《我的第五百年十五歲》。三季節姊妹和信宇相遇的時光太令人期盼了。我原本不在既定的時間之外寫作，但在創作這個故事時，卻硬是擠出原本沒有的時間，也不分時間地點地埋頭寫作。
　　哇，這也太有趣了吧！
　　創作時的興奮心情難以言喻。而我也領悟到，正如泠所說的，每當遇見新的人，也就開始了新的人生。我在創作新的故事時，也活出了新的人生。此外，我也像野狐一樣擁有三色葫蘆瓶。朴賢淑組長稱職扮演了具有保護作用的藍葫蘆角色，也多虧了Wisdom House編輯部，這個故事才能以更精采的面貌問世。
　　當我說要寫一個以十五歲的年紀活了五百年的人物時，十幾歲的孩子們紛紛皺起了眉頭。光是經歷一次十五歲就已經夠折騰人了，竟然要過五百年！就算是故事中的主角，會不會也太狠心了？回想起十五歲時的我，確實會覺得自己好像愧對了秋天。當年的我害怕自己會永遠是十五歲，但幸運的是時間轉眼即逝。因此，我想對此書的讀者來說也是一樣的。每個人都希望能平安順遂的度過十五歲。我不禁心想，或許從某種層面來看，秋天遇見信宇之後，彷彿看不到盡頭的十五歲也跟著畫下了句點吧。
　　無論是未滿十五歲，此時正好是十五歲，又或者曾是十五歲的所有人，祈願你們都能平安無恙。

金惠貞

　「三胞胎姊妹分明是相同年紀，可是卻哪裡怪怪的，尤其是其中一個孩子對另外兩個姊妹一副上下有別的模樣。」
　　是在哪裡看到這個畫面呢？或許是經過某處時偶然看到，或許是在夢裡看到，又或者是兀自想像出來的畫面。我將這三個人物長久存放於心中，即使時而遺忘，但只要偶然想起，就會非常好奇這三姊妹的祕密，不由得心急起來。可是我卻始終無法講述這三姊妹的故事。
　　時而我會想：「如今我該封筆了嗎？」這個念頭在我腦中停留了滿長一段時間。但就在前年春天吧，我突然再次想起了可疑的三胞胎，並在神話與傳統故事的助力下，終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