犀川沒有看木屋就回家了,等回到了NN大自己的休息室時,已經超過四點。
桌上放著學生寫的英文論文,上面貼著一張便利貼,寫著「拜託老師」的字樣。論文的內容是關於將部落生產與經濟活動之關係的方程式,以網路做多次元連結的樣本。他花了兩個小時來增刪文章,因為對英文不是很拿手,所以他改的速度並不快,中間還有幾次用麥金塔電腦來查電子字典。
後來,當他拿著畫滿紅色記號的原稿去研究生室想還給學生時,人卻剛好不在,一問之下才知道他去打保齡球了。犀川沒辦法,只好將論文先擱在那學生的桌上。雖然關於內容方面有兩、三個地方有問題,他也決定把它給忘了。直到最近犀川才發覺到,像這樣一轉眼就把重要的事情給忘掉,就是一般所謂的「年紀大了」。
他回到房間,點了根煙,然後將水注入咖啡機,並設定好已裝上濾網的壺。那個壺上面有裂縫,而且正一點一點地逐漸擴大,本來想說應該快到極限了,可是功能也不見有故障的跡象。咖啡機這種東西,總是玻璃壺先壞掉,他到現在已經有好幾次為了壺的部分而買新咖啡機的經驗。
房間的南面全是窗子,百葉窗都拉下來,現在外面天色已暗。窗邊擺了好幾盆觀葉植物,但那完全不是犀川基於興趣所種的。
這時從門那邊傳來了敲門聲。
「請進。」犀川站著應門。
「打擾了。」走進房裡的是西之園萌繪,。她是建築系的學生。
「喔,好久不見。最近都沒接到妳的信。……」犀川在椅子上坐下說。
「剛好最近有事。……」萌繪往咖啡機裡窺探。
「我現在正在泡。」犀川說。
「那我來的真是時候。」
萌繪微笑地坐在桌旁的椅子上。她穿著黃色的運動外套,綠色的緊身牛仔褲,配上運動鞋,頭上戴著棒球帽,帽子上別著三個發亮的金屬小徽章,一頭直髮還不到肩膀。
因為西之園萌繪常到犀川的休息室喝咖啡,她專用的杯子,就放在犀川房間的餐具櫃上。對犀川來說,西之園萌繪是「『特別』』的學生。她是數年前死於空難的犀川恩師,西之園恭輔的獨生女,犀川在她還是小學生的時候就認識她了。但是,最近犀川感覺到,這份所謂的「『特別』』,也開始變得有幾分複雜。
「老師,你知道發生在S女子大學的案子嗎?」萌繪手肘撐在桌上,雙手捧著自己的小臉蛋。
「嗯,知道啊。」犀川心想,果然又來了。
「唉呀,以老師來說,這次消息倒蠻靈通的嘛。」萌繪誇張地露出吃驚的表情。「你不是不看報紙或電視的嗎?」
「而且也還沒聽西之園萌繪提過,是吧?」
「是誰告訴你的呢?」
「嗯……──是杉東小姐。」
「咦?你有見過杉東小姐嗎?」萌繪這次是真的很驚訝。「在哪裡?」
「我從今天開始,每週二都會在S女子大學上課。」
聽犀川這麼說,萌繪不住地點了好幾次頭。接著,她就站起來,幫兩人的杯子倒咖啡。
「杉東小姐很漂亮吧?」萌繪把杯子遞給犀川時說。
「是嗎?」犀川含糊地回答。雖然他腦海中浮現「『她可以去當模特兒』』的說法,但當然是說不出口。一方面是他不想針對女性的容貌做太具體的形容,而且萌繪也不可能會希望他這樣說。俗話說的好,「『禍從口出』』。
「關於案子,你了解到什麼地步?」萌繪手捧著杯子說。
「不,我沒有特別去問個仔細。」
於是,犀川把他今天從杉東那邊聽來的話,原原本本地都說出來。
「只有這樣?那木屋呢?」萌繪終於放下杯子回到位子上。
「不,我沒去看。」犀川一邊滿足地喝著咖啡一邊說。他非常喜歡很燙的黑咖啡。對他而言,說這個是超越飲料的存在也不為過。
「你沒有看?」萌繪睜大眼睛。「為什麼?」
「反正……我也沒有興趣。……」犀川回答。
萌繪聽了,也無視於犀川的回答,就開始為他說明案情。犀川邊享受咖啡,邊默默地假裝自己很熱切地在聆聽著。
萌繪的叔叔是愛知縣縣警局的本部長。不知道是否因為那層關係所致,她私底下有很多警界的熟人。萌繪基於興趣所蒐集到的各類刑案秘辛,都會跟犀川說。除了犀川以外,她也找不到可以說的對象,因為這畢竟不是跟誰都可以講的內容。由於萌繪的叔叔跟犀川也挺熟的,所以似乎也默認姪女只將情報透露給他的這件事。這樣奇妙的消息管道,是在這過去的一年半之中所形成的。不過,對犀川來說,就算有這樣的情報來源,也沒什麼好慶幸的。
這一切,都是起因於前年犀川偶然間協助警方破案的事。根據犀川自己的分析,因為萌繪非常喜歡推理,所以從那時候開始,他已經成為被萌繪基於興趣而利用的工具了。萌繪在大學參加推理研究社,從犀川的立場來看,她的行動一言以蔽之,就是完全不知節制。不過,從萌繪的眼光來看,或許推理和現實之間並沒有界線也說不定。
萌繪除了推理研究社外,也常在漫研社及弓道社露臉。此外,她還有汽車、合氣道、射擊、魔術、馬術、撞球等等,多到令人吃驚的興趣。這點可說是讓可說是「『興趣絕緣體』』的犀川完全無法理解。
「老師,你有在聽嗎?」
「嗯,我有在聽啊。」犀川看了萌繪一眼。
雖然他是聽得心不在焉,但萌繪對案情的敘述,大致是這樣的。
前天星期一的早上,位於S女子大學家庭環境系系館前的木屋裡,發現了一具被勒死的女性遺體。死者並非就讀於S女子大學,而是市內T大二年級的學生。
當時杉東助教透過窗戶發現屍體,。緊接在她之後來上班的職員,就馬上去報案。從報案後到警方趕來之間的五分鐘裡,現場都保持得完好如初。木屋入口的門從內側被鎖住,唯一的窗子也一樣。於是,警方只得打破窗玻璃,才得以進入屋內。
至於門鎖,就跟杉東告訴他的一樣,是裝在內側的木製門閂,從外面是關不起來的。
遇害的女學生,倒在木屋內接近正中央的地方,頸部似乎有遭到繩索勒過的痕跡,。但是,偏偏在屋內又找不到類似繩索之類的物品。她臉上雖然有化了妝,但沒有穿內褲,呈仰躺臥的姿勢倒在地上。當時在現場找不到她其他的衣服和鞋子,而且到現在也還沒找到。木屋中除了手工製的木桌和四腳椅子以外,沒有其他的擺設。
接下來的內容,雖然已經近乎詭異了,但萌繪在敘述敘的時候,口吻卻平淡得出奇,好像她是在讀結婚典禮上的祝詞一樣。
在被害者的腹部,有用刀子割出來的傷口,。那道傷口很淺。聽到這裡,犀川想起杉東所說過的,她光是看到血就會意識模糊的這件事。
那道用刀子割出來的傷,是一條從被害者的左胸延伸到右下腹的直線,從出血量少,傷口劃開的方法,以及四周沒有附著血跡來判斷,這是在她被勒斃,仰躺臥在地上之後才割出的傷口。此外,被害者並沒有受到性侵害。
「傷口的長度呢?」犀川第一次提出問題,。因為如果再繼續沉默下去,可能會導致萌繪的心情緒低落可能就要變差了。
「呃,就他們給我看的照片來看,……應該是三十公分左右。在肚子上,斜斜的。……」萌繪一邊說,一邊在自己的身上用手比給他看。「從這裡到這附近。」
因為萌繪因為是學理工的女孩子完全的理科人類,所以會有像這樣神經大條的時候。犀川將視線從她身上移開,。這就證明了遠離人群的犀川,還比她多了些感性不理性的成分。但是,究竟哪一邊才稱得上完美純粹的精神呢?犀川的腦海,一瞬間閃過這個問題。
「要我去借照片嗎?如果犀川老師你說想看的話,就算是警方也一定……」
「我不想看。」犀川這樣說完,就點上菸。
「她可是個高佻的美女喔。」萌繪馬上接著說。
「妳這話是什麼意思?」
「只是開玩笑的,抱歉。」
「這樣啊。」他呼出煙圈,做出含糊的回答。
「欸,老師,這案子很奇怪對吧?」萌繪的說明似乎已經大致結束了。
「那,有嫌疑犯嗎?不是強盜殺人嗎?」犀川問。
「被殺的那個女孩,她的車子停在離得較有點遠的停車場,在車裡留著一個裝有現金的包包。車沒有上鎖上,鑰匙也還插在鑰匙孔洞裡。所以,這不是搶劫。」
「什麼時候死的?」
「這個嘛,被發現的時間是早上八點,聽說已經死亡七到九個小時了。因此,大約是半夜十一點至一點之間遇害的。在這種時間約會,不嫌太晚了點嗎?」
「約會?」
「嗯沒有,我是並沒有確切的證據我是沒有證據啦,。不過可是這時間也實在太晚了些。……」
「為什麼T大的學生會在S大?這中間有什麼關聯嗎?」
「這就是不可思議的地方就是這個地方在不可思議……,。因為警方在他們這部分沒有跟我說的很更詳細,一點……所以我也不知道。」
犀川將菸煙灰彈進煙灰缸菸灰缸裡。
「西之園同學,我可以給妳一個忠告嗎?」
「不要一頭熱……對吧?」萌繪莞爾一笑。
「不要比較好。」
「我才不會搞什麼一頭熱呢。」萌繪撇嘴將一邊的臉頰擠出酒窩,歪著嘴角說:。「可是沒辦法啊,它就是頭自己要熱起來啊!……才不是因為我的關係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