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生忍法帖(下)

堀主水事件
一
今日的堀氏一族，為何落得如此下場？

作為大名 的加藤家，與加賀前田家、薩摩島津家以及陸奧伊達家，在當時均權傾一時的大名，這所有的一切，都是加藤左馬助嘉明以手上長槍打下的基礎。

原本在秀吉麾下沒沒無名的加藤嘉明，是如何博得賤岳七槍之一的英名？這事得回溯到天正十二年談起，那時仍被稱之為「孫六」的他，年僅二十一歲。後來，他在太閣豐臣秀吉指揮的四國之戰、九州之戰、小田原之戰、征韓之戰等征戰當中，以水軍大將軍的身份，立下了不少大功\，領地被封在伊平的真崎，俸祿十萬石。

在關原之戰後，加藤嘉明與不少曾受太閣之恩的人，決定追隨德川家康，在伊予的松山，俸碌達到了二十萬石。後來，其他賤岳七槍的成員，紛紛家道中落，唯獨加藤家在寬永四年又被移封至會津，俸碌則增加為四十萬石。左馬助嘉明的手腕的確有其過人之處，也是他苦心累積的成果。寬永八年（寬永為日本年號之一，係指西元1624年到1643年這段期間。寬永八年（西元1632年。在這段期間的天皇，分別是後水尾天皇、明正天皇、後光明天皇。），左馬助嘉明過世，得年六十九歲。

獨子式部少輔明成，成為其後繼者。－－不過，從結果來看，他是個非常不成材的後繼者。

不過，加藤嘉明自己應該也頗多怨言吧，大部分的家臣與領內人民，都十分欽佩先君，總愛拿兩人相互比較。

在偉大的父親過世以後，不知是頓時變得毫無束縛的緣故，或者是過於虛榮，想表現出不輸給父親的器量與才幹，待明成幡然醒悟時，臣民私下早已咒罵連連。

一般而言，若是父執輩已經打下了江山，後繼者最好是溫良篤厚，善於守成之人。例如德川家康之子德川秀忠，或者毛利元就的三子。相反的，若是第二代過於積極好勝，反而會毀掉父執輩打下的基礎，例如武田勝賴，或者長曾我部盛親都是──還有這一位加藤明成。

明成只繼承了其父勇猛好戰的血液，當察覺自己不得人望，無法獲得家臣與人民的擁戴時，便開始威逼鎮壓，在這個戰國餘焰尚未完全熄滅的時代裡，身為大名的他，卻暴虐地奴役臣民。

在對幕府的態度方面，身為名門之後的他，總是顯露沈穩的面貌，彷彿一名可靠的太守。然而，在他自己的領地裡，可稱得上是個淫邪暴虐的魔王，不但荒淫，而且殘暴──縱使是極生活其榮華富貴的人，也根本無法想像他奢靡的程度。

他在會津若松城與江戶的宅邸裡，分別建立了秘密地窖，將難以計數的美女和美少年，－－以及膽敢冒犯他的家臣關進裡頭，一旦被送了進去，便永世不得脫身。

裡面到底在幹些什麼呢？知曉此一祕密者，只有加藤明成本身，他的親衛隊──會津七槍，以及他們的首領－－「蘆名銅伯」。

這已是六、七年前的事。

當時在會津若松城裡的式部少輔明成，出外狩獵時遭人襲擊，僥倖只受到輕傷，但是被偷襲者脫逃，最終也查不出是誰下的手，在那之後，明成便特地挑選出自己的親衛隊──「會津七槍」。

會津七槍並不屬於在加藤家移封前，歸屬於伊予的家臣，而是從當地鄉士裡重新挑選而出的。

由於伊予二十萬石後來成為會津四十萬石，在新的規律之下，武士也變多了起來，在會津時期之間，此地曾被上杉景勝佔領，更早之前則是浦島氏鄉。南北朝時期則是蘆名氏的領地。

會津七槍是蘆名銅伯對明成進言之後，從他手下裡頭挑出來的，而且還特地冠上加藤家引以為豪的「七槍」名號，目的是對那些將明成視為眼中釘的家臣進行報復，實際上，在這七名男人當中，有人似是具有數百年歷史的北國豪門後裔，有人似是數代歷經逆境的亡國遺臣，每個都是擁有妖異武術的絕頂高手，分別是︰

具足丈之進
鷲之巢廉助
大道寺鐵齋
司馬一眼房
香爐銀四郎
平賀孫兵衛
漆戶虹七郎

在這些人當中，僅有美少年香爐銀四郎是新加入的成員，原本他的兄長銀三郎被選為七槍之一，但在三年前，銀三郎突然暴斃，因此由四郎直接取代他的位置。

由於明成的拔擢提攜，會津七槍享受到對那些曾瞧不起自己的征服者進行報復的快感，也沈溺在明成所創建的地窖－－那具有地獄美的世界裡，他們成為明成最忠實的護衛，盲目地聽從所有命令。

他們在領地內到處尋找物色美女，讓她們成為主公淫虐的禁臠，並敏銳地搜出那些有反逆之意的人，並以上級命令的名義，讓對方在世界上消失。他們成了魔王的親衛隊、相當於現代的國家安全局。

由於懼怕七槍的兇殘行動，幾乎所有人不敢對主君的所作所為置喙。

在這當中，僅有一人不肯對明成屈服，他就是加藤家家老－－堀主水綱房。

堀主水綱房的父親，是嘉明的得力左右手，可說是無役不與，最後是戰死在大阪之戰。

在嘉明的晚年，堀主水綱房深受重用，被委以家老的重責大任。

在明成方成為新主公的那段期間，堀主水正是他的後盾，即使主公的性格與所作所為出乎自己預料，堀主水依然微笑包容，並替主公收拾善後，性格剛毅的他，擔心明成在父親的陰影下產生自卑，也不希望年少的主公性格過於軟弱，而殷殷期待主公變得勇敢堅定。

不過，經過兩年以後，他不得不承認這種方法錯誤。在第三年之後，他清楚自己的期待完全破滅。他開始對明成進諫，明成卻苦著臉疏遠他，並且漸漸感到怒不可遏，即便如此，主水仍堅持提出各種諫言。

因此，兩人之間的關係，逐漸變得險惡起來。

然而，即使是會津七槍，甚至明成本人，都不敢對堀主水出手。因為他們知道堀主水的家世不凡，在眾人心目中也極有聲望，而且團結在堀家周圍的堀氏一族的勢力相當強大，對付他並不容易。

最初，兩人之間的抗爭非常激烈，但都是檯面上的正面衝突，逐漸地，這種衝突，轉變暗潮洶湧的鬥爭，彼此關係陷入冰點。甚至明成懷疑起當初狩獵遭襲，幕後主使者便是崛主水，不過，崛主水依舊堅持進諫。所有人在路上碰見明成的親衛隊會津七槍時，全都是奴顏屈膝，唯唯諾諾。僅有崛主水與其族人冷眼相待。七槍雖然恨得牙癢癢的，可是崛氏族人謹言慎行，讓他們也無機可乘。

雙方陷入彼此互不讓步，卻又無計可施的僵局，不過到最後，這僵局竟被被意外地打破了，一切源自於崛主水的獨生女──千繪。

某日，明成外出狩獵時，無意間瞥見了前往寺廟參拜的千繪，明成為她獨特的美麗而傾心。

「她是誰家的女兒？」明成出神地問道。

「崛大人的千金。」

明成聽了回答，不由得吃驚得雙眼圓睜。他其實知道主水有女兒，不過這幾年來，他和主水幾乎沒見過面，不知道對方的女兒，竟然出落得美麗至此，臉上不禁浮現悔不當初的表情。

在一番察言觀色之後，會津七槍之中，不知何人理解了主公的心意，進言由明成直接下達納崛主水之女為妾的命令。

明成直接命大道寺鐵齋為使者前往崛主水家，崛主水得知此事後，苦笑說道︰「主水是絕不會將女兒當成活貢品，獻給那隻好色的猿猴。」

「你竟敢說主公是好色的猿猴？」

「我說的一點也沒錯！如今的主公，早已毫無人性可言。」主水冷然答道。「若是主公能回復人性，無論要小女當妾甚至是婢女，我都會樂意地按照主公的意思去作。」

「竟然敢說主公是好色的猿猴，我會將這句話如實地向主公稟告。」

「悉聽尊便。」

不可思議的是，大道寺鐵齋的白鬚後方，竟透出詭異的笑意，其實，對七槍眾人而言，比起雙手奉上女兒，他們更希望主水回絕主公的命令，主水的回答，可說正如心中所願，因此不自覺地兀自笑了起來。

主水瞪視著那白鬚後方的笑容，冷冷說道︰「都已經上了年紀了，還在幫著擄掠良家婦女，你毫無羞恥心嗎，混帳傢伙！」

鐵齋的笑容霎時凍結，點頭之頭便悻然離去。

翌日，天色未明，會津七槍便以上意為名，準備進行討伐，將崛主水家給團團包圍。

當崛家大門敞開之際，七人不由得瞠目結舌。其實，七槍已早有覺悟，像主水這樣的人，在昨日鐵齋登門造訪之後，不可能毫無覺悟，必然有所準備，可是，在大門後方，竟有上百名武裝齊備的人，以及數十挺長嚴陣以待。

即使惡名昭彰的會津七槍與三頭凶猛的惡犬，在看見眼前的陣仗之後，也不禁臉色發白，不知所措地呆立原地。

「此時此刻，我崛主水綱房，已對加藤家徹底心寒，決定遷移他鄉！」

戴上了頭盔，全副武裝的崛主水，以宏亮的聲音喊道。他那撼動山河的霸氣，讓七槍不自覺地讓出了路。

青年武士牽著馬，跟隨在主水身後，緊接著是數十名騎馬武士，其後是數十頂多半是女人與孩童坐的轎子，在最後方的，則持著長槍的步卒，大隊人馬揚起了沙塵，離開了崛氏的府邸。

「我崛主水，今時此刻決定退出會津，遷移他鄉！」

在這聲呼喊之後，大隊人馬浩浩蕩蕩地穿越會津若松町，一路上彷彿事先約好似的，不斷有崛氏一族武裝人馬加入行列，總人數逐漸增至三百多人之譜，氣勢壯闊地由若松朝東前進，不久便到了里餘外的瀧澤嶺。

越過瀧澤嶺之後，他們途經赤井、赤津、勢至堂等地，抵達了白川。

就在此時，召集大批人馬的會津七槍，已猛然追至。瀧澤嶺上的發出轟然聲響，讓追來的人馬膽戰心驚。只見崛氏一族的槍隊排成一列，一齊發動射擊。

只不過，槍口是瞄準天際的。這陣轟然巨響，彷彿是在挑戰西方若松城中那令人咬牙切齒的暴君，宣示身在此地的這群人絕不屈服。

那是在去年春天，寬永十八年三月十五發生的事。

堀主水事件一今日的堀氏一族，為何落得如此下場？ 作為大名 的加藤家，與加賀前田家、薩摩島津家以及陸奧伊達家，在當時均權傾一時的大名，這所有的一切，都是加藤左馬助嘉明以手上長槍打下的基礎。原本在秀吉麾下沒沒無名的加藤嘉明，是如何博得賤岳七槍之一的英名？這事得回溯到天正十二年談起，那時仍被稱之為「孫六」的他，年僅二十一歲。後來，他在太閣豐臣秀吉指揮的四國之戰、九州之戰、小田原之戰、征韓之戰等征戰當中，以水軍大將軍的身份，立下了不少大功\，領地被封在伊平的真崎，俸祿十萬石。在關原之戰後，加藤嘉明與不少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