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易》是中國最古老的典籍之一,對中國古代的哲學思想、倫理道德、文學藝術乃至自然科學等許多領域,都產生了巨大而深遠的影響。歷代儒家學者,尊它為「羣經之首」,並據以建立他們的宇宙觀和政治倫理體系;許多玄學家和道學家,從中引申出他們的理論依據和生活模式;中國歷史上的大改革家,更幾乎無一例外地從其中得到鼓舞和理論上的支持;甚至在廟會、市集上擺設地攤的算命先生,也要藉助它的形式與智慧,給人以某種神祕的預示和指引。
那麼,作為一部各個學派、各個階層的人們都能接受,都能利用的著作,《周易》究竟具有什麼樣的性質呢?它的內容是什麼呢?在它產生以來的漫長歲月裡,人們出於不同的角度、方法、目的,去解釋、研究、使用它,因而得到了許多不同的結論:或稱為儒家經典,或說是占筮之書,或當做是揭示事物變化規律的哲學著作,或認為是為周厲王出謀畫策而寫作的書。他如「數學模型說」、「預測科學說」等等,更是新說迭起,不一而足。真可謂「仁者見之謂之仁,知者見之謂之知」(〈繫辭上傳〉),至今仍然沒有定論。
筆者認為,由於「《易》道廣大,無所不包」(《四庫全書總目提要》),人們從不同的層面提出各自的看法,自然有一定的道理,但從整體上看,《周易》應當是一部結構和表達方式十分特殊的哲學著作。說它的結構特殊,是因為它共分為彼此不同而又相互聯繫的六十四卦,每一卦由六爻組成,而每一卦、每一爻又都有相應的卦辭、爻辭對卦義、爻義加以解釋,後來又有〈易傳〉進一步對其中的哲理加以闡發,就這樣,由這些卦形符號和各種文辭共同構成了《周易》特殊的體系。說它的表達方式特殊,是因為它不同於一般的哲學著作用抽象、概括的方式來闡述義理,而是透過具體事物的描繪,或用直觀的卦畫來象徵某種道理的。例如同樣是表達禍與福轉化的道理,《老子》云:「禍兮福之所倚,福兮禍之所伏。」《周易》則曰:「同人,先號咷而後笑。」(同人卦九五爻辭)「旅人先笑後號咷。」(旅卦上九爻辭)說它是一部哲學著作,這是因為:首先,《周易》最基本的要素「爻」,亦即「」和「」中,就已包含著哲理,儘管目前關於這些長短橫線具體代表什麼尚無定論,但大都肯定它們是用來象徵「陽」和「陰」的。〈繫辭上傳〉說:「一陰一陽之謂道。」陰陽和合,化生萬物,主宰萬物,正是《周易》思想的核心,沒有陰陽之道便沒有《周易》。其次,由八卦重疊而成的六十四卦,每一卦都分別象徵某一特定環境下的處事方法、人生哲理或自然規律。如乾卦象徵陽剛之氣的發展規律,坤卦象徵陰柔之氣的輔助功用,屯卦揭示事物初創時期的艱苦險難,蒙卦揭示啟發蒙昧的基本原則。而六十四卦又通過巧妙的組合,整體性地反映出對宇宙、社會和人生及事物發展規律的深刻哲理性認識。再次,各卦的六爻往往從不同的層面或不同的階段,揭示同一事物的本質或發展變化規律,如漸卦爻辭:「初六,鴻漸于干……。六二,鴻漸于磐……。九三,鴻漸于陸……。六四,鴻漸于木……。九五,鴻漸于陵……。上九,鴻漸于陸……。」(《周易本義》引胡瑗、程頤曰:「陸,當作逵,謂雲路也。」)六爻以鴻鳥飛行為喻,從初爻開始,經由河岸、磐石、山丘、山木、山林,於上爻到達「雲路」,由低到高,由近而遠,具體地揭示了循序漸進的道理。《周易》的六十四卦,均同此例,祗不過有些卦六爻之間的聯繫表現得不是那麼清晰明瞭而已。總之,《周易》的「古經」部分已蘊涵著豐富的哲理,尤其是對事物變化規律的深刻認識,到後起的〈易傳〉,從各個角度,在本質把握的基礎上,對《周易》「古經」的哲理進行理論上的闡發、提升和引申,使那些本來比較隱晦、深邃的哲理得以昭明,並推而廣之,將整個宇宙、社會、人生全部納入《易》理的涵蓋之內,從而使包括「古經」與「易傳」在內的這部偉大著作,煥發出特殊的思想光華,對中國文化產生持續不斷的深刻影響。
有的學者認為,《周易》是古代的一部卜筮之書,祗有在孔子作〈易傳〉之後,纔發揮出許多哲理來,如《朱子語類》云:「《易》只是卜筮之書,古者則藏於太史太卜以占吉凶,亦未有許多說話。及孔子始取而敷繹為〈文言〉、〈雜卦〉、〈彖〉、〈象〉之類,乃說出道理來。」無可否認,《周易》的卦形符號和卦爻辭創成之後,其突出的效用就是占筮,《周禮》中所謂「太卜掌『三易』之法」,《左傳》中所謂「遇觀之否」之類的諸多《易》筮史例,均說明《周易》已被廣泛地用於占筮,但占筮為用並不排斥《周易》所具有的豐富哲學內涵,正是由於《周易》爻畫、卦形和卦爻辭中內蘊的深刻哲理,纔使得在位者將它作為預卜吉凶、決定政治軍事如何實施的重要依據;也惟其如此,纔吸引著包括孔子在內的許多後代學者去學習它、研究它,並撰成〈易傳〉來闡發它的哲學內蘊。
概言之,包括〈易傳〉在內的《周易》,是一部結構與表達方式十分特殊的、純中國式的哲學著作,它可用於卜筮而又不限於卜筮,內容十分豐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