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寫,是為了抵抗根植於生命中的毀滅威脅!
榮獲義大利史特雷加文學獎!當代新寫實主義小說大師經典代表作!
人生是齣獨一無二的戲碼,不管情節高潮迭起或平淡無奇,結局是悲是喜,一旦登場了,就得全心投入,直到最後一幕!
〈鬧劇〉
害羞的姜馬力亞暗戀珊蒂娜已久,遲遲不敢表白。某天他誤闖珊蒂娜的房間,意外撞見她在換衣服!沒想到她不但沒生氣,反而主動攀談。姜馬力亞樂得以為這是天上掉下來的好運,卻不知自己已落入了一個桃色陷阱……
〈網球俱樂部犯罪事件〉
網球俱樂部舉行了一場盛大的舞會,主辦人為了戲弄『公主』,故意邀請她,可是玩笑開過了頭,竟然鑄成難以挽回的彌天大錯……
〈守財奴〉
一個把金錢看得比命還重要的守財奴,終於遇上了令他朝思暮想的真愛,從此卻陷入『愛情與麵包』的兩難局面,因為他一邊忙著示愛,一邊卻在心裡盤算:這場戀愛得花上他多少錢?!……
本書收錄當代最偉大的新寫實主義小說巨擘莫拉維亞,於一九二七年至一九三七年間的九篇短篇小說代表作,在其細膩深刻的筆下,故事中的人物無不躍然紙上,不論是小奸小惡,不論是無奈、悲情或傻氣,皆成了如戲般的人生舞台上最真實動人的演出!
作者簡介:
艾伯托.莫拉維亞
一九○七年十一月二十八日生於羅馬。
他是二十世紀義大利最重要的新寫實主義小說大師。二十二歲即出版了處女作《冷漠的人們》,初試啼聲便廣獲好評。他的作品充滿了自省意識,批判自己所屬的資產階級冷漠、墮落的習氣,而由於批判的對象正是當時執政的法西斯政權的主要支持者,也因此招來政治的打壓。
二次大戰結束後,義大利新寫實主義興起,莫拉維亞也以長篇小說《羅馬女人》正式晉身為新寫實主義作家。其後陸續以《短篇小說集》獲得史特雷加文學獎、以《羅馬故事》獲得馬佐托獎。在《羅馬故事》中,他還特別加入羅馬方言的元素,成功地打動人心,並曾被拍成電影,可以說是他新寫實主義風格的代表作。
莫拉維亞的其他多部作品亦曾被改編拍成電影,例如義大利新寫實主義大師狄西嘉曾將《兩個女人》和《裘恰拉姑娘》分別拍成電影,其中後者由影后蘇菲亞羅蘭主演,並成為義大利新寫實主義電影的代表作之一;法國新浪潮電影大師高達則將《正午幽靈》拍成電影『輕蔑』;而義大利當代電影巨匠貝托魯奇將《合模人》拍成電影『同流者』。
莫拉維亞的作品洞察人性,以平實的筆觸描繪錯綜複雜的人際關係,抒發小人物的心聲,在在觸及人們的心靈深處。而他不隨波逐流的個性,更使他成為一位不斷挑戰自己、也挑戰讀者的作家。在他六十年的創作生涯中,共發表了十七部長篇小說、十二部短篇小說集、十部劇作、十部評論集和遊記。作品至今已被翻譯成三十七種語文版本。
一九六七年他曾擔任第二十八屆威尼斯影展主席,一九八四年並當選義大利歐洲議會議員。
一九九○年九月二十六日,他因心臟病發而逝世於羅馬。
譯者簡介:
陳澄和
台大歷史系畢業,義大利Siena大學文學院研究。大半生在平面媒體打滾,以國際財經新聞為主業,業餘譯有多種英文、義大利文譯著。.林靜華
輔仁大學歷史系畢業,曾獲行政院新聞局『圖書著作金鼎獎』。曾任職聯合報系、歐洲日報編譯組副主任,現專事翻譯,譯著等身。.
章節試閱
姜馬力亞之所以靦腆羞怯是由於他的少不更事,加上想像力過於豐富,這是他根深柢固的天性,偏偏他又愛裝出一派輕鬆自在,以致經常做出魯莽而徒勞無功的厚顏行為。因為對自己的羞怯有著難以克服的恐懼,對於一些需要縝密計畫、謹言慎行的行動往往便操之過急;不然就是貿然一頭栽進(彷彿被自己的勇氣給嚇到)一些有自信的人肯定避之唯恐不及的、荒唐無益或危險的事。不但如此,他固執的企圖違逆自己的本性與改變外表,常使他採取一些不必要的行動,這些行動都出自他本人抽象的概念與一意孤行的評估,使他盲目的相信他的行為動機與準則是現實中的他所欠缺的。他性格中最怪異的一點是,一旦扮演某個角色,如同那些偉大的演員一樣,他便全心全意投入那些或真或假的情節,並且深信不疑——不錯,他相信那些以假亂真的感情。
類似情況就發生在他離開家鄉、抵達羅馬,住進一所供膳宿的公寓後不久。隻身來到異地又沒有半個朋友的他,孤立了一個星期後,終於決心不計一切後果擺脫現狀:他要找個同公寓的人說話。但是找誰呢?印象中最合適的對象似乎是一個叫珊蒂娜的女孩,他每天用餐時間都會在餐廳見到她。這時候他還說不準是否喜歡她,重要的是先找她說話來醫治他的羞怯,待他日兩人熟絡了再展開追求,否則他便枉為男子漢。但三、四天過去了,他仍找不到機會付諸行動;同時,持續觀察她的結果,使他漸漸發現女孩不只是他企圖用來克服羞赧的藥方,她還是個人;他明白他喜歡她了。最後,遲遲不能決定使他開始恐慌起來,現在他一心只想著珊蒂娜和找她說話的迫切需要。他夜不成眠。每次見到她,他都會臉色發白、呼吸困難。他明白他要的不單是認識她,他還想誘惑她;因此,他雖然膽怯依舊,心願卻愈來愈大膽。幾天又過去了,姜馬力亞的情緒從年輕人對心儀婦女的狂熱暗戀,轉變為飽嘗相思之苦。終於在一個情緒澎湃的夜晚,他做出他最典型的突兀決定:無論如何都要在晚餐之後,總之在午夜以前,和珊蒂娜說上幾句話。
主意打定,他更加謹慎的梳洗打扮。他一整個下午都躺在塌陷的硬沙發上研讀國際法,菸一支接一支的抽,使他這間寬敞但光線不足、天花板刷著厚厚的灰泥、深色的家具,除了掛在洗臉台旁的毛巾外無一處是乾淨與雪白的房間,彌漫著濃濃的淡藍色煙霧,使冰冷的屋內看上去彷彿開了暖氣。聽見走廊傳來通知用餐的敲鑼聲,他放下手上的書,但是沒有從沙發上起身。他一向獨自吃飯,而且吃得很快,因此他希望他是最後一個抵達餐廳,這樣才不至於第一個離席。但此時他一刻也坐不住了,便站起來走到鏡子前。
他從他的臉開始端詳。雖然臉上沒有任何不規則或扭曲的線條,但他從稚氣、平凡的五官斷定自己是醜的——根本就是無可救藥的青年。他發現他還有三個缺點更凸顯出他引以為恥的稚氣:烏亮的眼睛下有暗沉、疲憊的眼袋,透露出他的生活不規律;還有他額頭上一圈濃密的深棕色寒毛——他試過塗抹乳液和面霜,希望使它變淡,但效果不彰;另外就是他的脖子、額頭及臉頰永遠長著一堆青春痘,舊的消下去,新的立刻又冒出來——這是他最不稱頭的地方。他仔細端詳自己,知道自己一點也不英俊,但——不知怎麼——他的臉,不管英不英俊,卻吸引著他。那神秘晶亮的眼睛後面隱藏著什麼?嘴角那一抹帶點苦澀的線條是從哪來的?他那一對彎彎的濃眉——雖然不是很明顯——難道不是帶著一絲貴族的傲氣?他一面注視鏡中自己的倒影,一面這樣自問。他甚至注意到,在命運之神的眷顧下,在如此重要的這一天,他臉上的青春痘似乎變小了,而且不再那麼明顯;顴骨下有一粒,但是才剛開始要冒出來,雖然也會痛,晚上一時倒還看不出。端詳完畢,他開始換衣服。他只有兩套西裝,一套是灰色的白天穿,一套是藍色的晚上穿。他本來穿著灰色那一套,現在他從霉味很重、掛滿衣架的大櫥櫃取出第二套西裝,小心翼翼地攤平在紅色的床罩上。接著,他從衣櫥內取出一雙有點舊但狀況還不錯的黑鞋,又從大櫥櫃的抽屜取出他僅有的一雙絲短襪。他迅速脫下身上的衣服,從大穿衣鏡看著自己的身體;他仍不習慣看自己的赤身裸體,這會兒也一樣用羞赧與情不自禁的眼光注視自己,並驚訝於自己對女體的渴望。然後他打了一個寒顫,趕緊跳開冰凍的瓷磚地板,從和燭台一樣華麗的掛鉤上取下掛在上面的唯一一樣東西——一件白襯衫,這件襯衫他穿過一次了,不過還算乾淨。
他穿上襯衫、襪子和長褲——套上長褲時,他頭一次感到稚氣的喜悅。接著他走到洗臉台,那裡有兩隻巨大的水瓶和兩個大大的青花瓷水盆,他用冷水洗手洗臉,又花了點時間在滿是灰塵與蜘蛛網的地板上,尋找從濕滑的大理石面滑落到地上的肥皂;然後他把頭伸進水盆沾了一點水,抹上髮膠,開始細心地梳將起來。但他的頭髮太濕又太油膩,上膠的頭髮竟一束束硬邦邦的發亮露出白色的頭皮。他又死命梳開頭髮,但這時髮上的水分少了,頭髮也不聽話了,像刺蝟的針似的一根根冒出來,他只好再度把頭伸進水盆裡浸濕頭髮,這次他不用髮梳,改用他沾滿髮膠的手指抹平頭髮,再用毛巾將頭髮包起來。他這樣包著頭在房間內走來走去,不時為自己無法把僵硬的領子扣好而生氣。最後襯衫被他弄得縐巴巴的,只好換另外一件,僅存的一件,這次他幾乎立刻就扣好了。當他正在打領帶時,走廊又傳來惱人的鑼聲。晚餐時間到了。
他再熟悉不過的焦慮與難以忍受的不安忽然又襲上心頭——羞澀的毛病又犯了;他的心臟怦怦跳,他屏住呼吸,因為太沮喪了,竟連頭上的毛巾都忘了取下來就開門進入走廊,幸好他習慣性的往櫥櫃鏡子看了一眼,卻看到一張膚色黯沉、滿臉疑慮、頭上包著白頭巾的印度達官貴人的臉。他立刻衝回房間。好險,差點就頭上裹著毛巾在公寓內閒逛!心煩意亂之下他甚至忘了珊蒂娜,等他好不容易出了房門,才發現剛才一陣慌亂不知怎的竟然使他鎮定了下來。
這所『洪寶德公寓』曾經是一位愛上羅馬的英國老太太的產業,她的後代繼承之後,目前由一位名叫妮娜雷布利的年輕寡婦代為管理。公寓位於一棟老舊的大建築的四樓,大樓的外觀以灰泥粉飾出華麗的壁飾、女像雕柱、陽台與廊柱,黃色的蛋泥顏料覆上一層黑得發亮的灰塵。它和其他的膳宿公寓幾乎沒兩樣:一樣老舊霉臭的家具,一樣令人起疑的清潔工作,一樣的烹食味道,一樣深沉的寂靜,和一樣神秘的來來去去的房客。但是它有一點超越其他——它的走廊的數量與長度。這方面,洪寶德公寓不但與眾不同,而且可以說絕無僅有。它的走廊——低而矮、長而窄、黝黑陰沉,偶爾還被骯髒的雙扇門隔開——四通八達,使整棟公寓彷彿一座死亡的地下迷宮。這些走廊是如此的令人摸不清方向,以致於姜馬力亞住進來一個星期了,對於它的分佈還是和他剛搬進來那天一樣模糊不清,每次都要靠盲目的猜測摸索前進。
這天晚上,他一踏出房門——也許是心情煩躁不安使然——立刻發現他忘了去餐廳的路徑。他只記得餐廳的門有綠色的玻璃窗櫺。於是他猶豫了一下,輕嘆一口氣,選了一條長長的走廊,轉個彎,終於看見走廊盡頭那一扇他正在尋找的明亮玻璃門。『找到了。』他心想,拉拉外套,整整領帶,裝上道貌岸然的神態推門進去。
他一直到小心的反手把門關上,轉身尋找他的座位時才發現他走錯房間。眼前是公寓內眾多房間中的一個,一樣油漆的天花板與陳舊的家具,以及佈滿灰塵的陳年外貌。但是這個房間有個隔屏,上面凌亂地掛著一些女人的衣服,隔屏旁有個女的擺出奇特的姿態,他立刻認出這個女的是珊蒂娜,她一個肩膀靠在隔屏上,正以笨拙的動作從頭上脫下她身上穿的白天的衣服,頭、手都蒙在翻轉的衣服內;她努力想掙脫束縛的身體,穿著一件鑲黃蕾絲邊、有桃紅色蝴蝶結肩帶的淺綠色襯裙。姜馬力亞雖然大吃一驚,卻忍不住多看一眼這個他所熟悉、但眼前看不見臉蛋的女孩的身體。
這個女體還是稚嫩的,瘦削,一點也不優雅,瘦骨嶙峋的肩膀、扁平的腹部、翹起的臀部,襯裙的蕾絲邊底下露出一截瘦伶仃的腿穿在一雙深色的絲襪內。姜馬利力亞又吃驚又好奇,他發現他特別注意到女孩的瘦削身材與淺綠色襯裙下兩粒若隱若現的圓圓乳頭,兩者間奇特的對比,因為它大得出奇,像兩枚大大的黑色銅板;還有在她高舉的腋下一叢又長又密的黑毛。就在這一眨眼的時空中,這個蒙著頭、光著肩膀的身體,這座披掛著衣服與毛巾的隔屏,這種種奇特的景象鉅細靡遺的深印在姜馬力亞的記憶裡。接著一聲:『是誰?』粗暴而憤怒的聲音,帶點沙啞和濃濃的地方口音。女孩的臀部與大腿不耐煩的動了一下,腳跟重重的往地板上一頓。『沒事。』姜馬力亞喃喃地說,彷彿自言自語而不是回答那個蒙著頭的身體。然後他轉身退回走廊,迅速反手將綠色的玻璃門關上。
這次意外看見珊蒂娜的身體,對姜馬力亞經驗不足的心靈造成強烈的衝擊。他一面退回走廊一面告訴自己,如果不能征服這個唾手可得的女孩,他就是個窩囊廢。不過他想引誘她的計畫可不像初見面那麼諷刺。姜馬力亞雖然覺得他有必要擺出犬儒主義式的言談舉止,其實他真實的情感是天真無邪的,而且在他的熱情性格範圍之內,是尊重的;很像那些曾經愛過、但青春逝去後便陷入漫長而尷尬婚約的鄉下小伙子的感覺。他以為他具備了引誘這個女孩所需要的一切理性,但事實上,在初步的攻勢得逞之後,他仍然無法檢視這些閱歷不足的心靈顧慮。
他一面想著,一面來到餐廳,又一次裝出信心十足的那種滿不在乎的輕鬆態度。他走進餐廳,盡量不發出一點聲音,但門先是卡住又忽然鬆開,在用力之下,門上的玻璃發出一串鈴似的清脆響聲,反而吸引了眾人的目光。他很尷尬,不自覺現出彷彿在說『沒事,是我』的表情,走過吱嘎響的木地板來到他的座位。
餐廳與公寓內其他房間唯一不同的地方是它的形狀,它是長形的,幾乎像個隧道,有個挑高的穹形天花板,上面裝飾著褪色的、看不懂的阿拉伯圖案。兩盞白燈罩覆蓋的燈發出柔和的光線,照亮緊貼牆壁安排的桌位。房間的另一頭有一張長桌,上面擺滿一堆堆的杯盤與刀叉,還有十幾個繫著紅色蝴蝶結的小籃子,每個籃子都裝著一個蘋果、一個蜜柑和一點蜜餞。這是女服務生往來招呼客人用餐的備餐。女經理妮娜雷布利通常站在這張桌子與牆上的一個洞口中間,廚師不時從這個洞口伸出強壯的手臂遞出裝著食物的餐盤。女經理從備餐後的司令台可以縱觀整個房間直到另一頭的綠色玻璃門,兩排坐滿房客的餐桌,並且看到姜馬力亞獨自坐在最遠的地方,從胸口呼出一大口氣,低頭望著他的餐盤——他的位置剛好在她的正對面,因此兩人的視線常不期而遇;這些眼光其實是漠不關心的,因為女經理雖然和所有的房客都維持著大家庭般的關係,她卻誰也不相信——事實上,她似乎希望他們遠離她的私生活。女經理身材高+,臉蛋漂亮——至少姜馬力亞看著她的時候心裡這樣想(因為正面對著她,不得不看她)。她的皮膚細嫩,一張白皙冷漠的臉,一雙平靜無波的眼睛,長長的鷹勾鼻下有個彎彎的大嘴。她的頭髮是黑色的,梳理得服服貼貼在後頸上挽個髻。她的胸部和臀部柔軟豐滿,不美,但有種曖昧、色慾的溫暖,令人感到舒服。她的一舉一動和她的臉都散發出慵懶的沉靜。她經常穿黑色的衣服;她的外表——雖然仍年輕,卻已有中年之態——的沉靜,以及保留的態度,使她彷彿是據守在公寓長廊與骯髒房間內的幽靈化身。
姜馬力亞走進餐廳時,女經理正站在備餐後面,手上拿著一支杓子在冒著熱氣的湯鍋裡攪動,兩名女服務生輪流把碗遞給她。幾乎所有的房客都已坐定;姜馬力亞眼睛一掃,發現唯一空著的是珊蒂娜與她母親的座位。公寓內的房客不多,有一對年輕的鄉下夫妻從不開口說話,但粗糙的紅臉總是帶著微笑。有個年老的辦公室職員,眼睛幾乎瞎了,牙齒也沒剩幾顆,他有個特點,不管白天或夜晚,除了白斬雞外別的都不吃,因為這樣,他常說些男人應如何保持健康的蠢話,還統計他這一生總共吃下幾千隻雞。另外有兩位英國老婦人,頭髮都花白了,還患著痛風,其中一位在房間裡養著一隻寵物狗,每次用餐完畢,她總是把剩下的食物放在一只小盤內,顫巍巍的帶回房間餵她的小狗。最後是一個叫奈格里尼的男士,中年人,一個人吃飯,但是與珊蒂娜和她母親似乎維持著不錯的關係。這些人都含著滿嘴的食物,從他們的座位上彼此互相大聲交談,從食物的品質到他們在日報上讀到的新聞,喋喋不休的評論著。姜馬力亞匆匆環視一圈後,開始吃飯。
雖然他自己不承認,但想到珊蒂娜母女可能已被邀請出去吃飯,他開始感到沮喪。他很想問坐在附近的奈格里尼,他認為他應該很瞭解那對母女;但他的習慣性羞赧使他說不出口。他好幾次張口想問,但終究還是又閉上了。最後他想:『我數到十,無論如何也要和他說上話。』這個決定使他有種解脫的感覺,因為他覺得這樣做能使他脫離灰色與不確定的害羞地帶。於是他開始慢慢數,兩眼盯著女經理,她站在備餐後面兩堆餐盤中間(或者他是在注視兩座華麗的燭台中間的聖壇上方,一幅像是漫不經心又像若有所思的聖像)。當他數到『五』時頓了一下,然後輕聲地說『六、七、八』,就在這時門發出聲響打開,進來兩名婦女。
女孩慌慌張張的衝進來,迅速朝著眼前的客人東張西望,粗俗的藍色絲質晚禮服在她身後沙沙作響。她的母親身材矮小,以神聖不可侵犯的鎮定不慌不忙跟在她後面,也從她深陷的黑眼窩四下張望。姜馬力亞對他在那個有隔屏的房間內見到的半裸身體記憶猶新,忍不住將它與眼前這位沒有蒙著頭的臉兩相對照,確信那個身材仍未成熟的少女正是眼前他在注視的這位。他並且確信,除了她,沒有人會吐出那些仍在他耳邊縈繞的粗俗口音。她的鬈髮又黑又硬的披在後頸上,彷彿被連續不停的微風吹成這副模樣;她的額頭很低,上面隱約有幾條線,顯示出智能不足的倔強與遲鈍;她的眼睛很大,在有點浮腫的眼瞼下突出幾乎超過她的顴骨;她的眼神透露出她的意志薄弱與貪婪——像那些染上毒癮的人——以及在現實本能的驅使下,不斷動歪腦筋的愚昧虛假。她的顴骨高聳,有一個獅子鼻,大嘴經常拉開成一抹難以捉摸的微笑,露出參差不齊的大板牙。還有她那小小的下巴幾乎隱沒在她厚厚的下唇底下。這些特徵構成一幅完整的珊蒂娜畫像,使姜馬力亞一見狂喜。他不但愛她的粗俗,同時也愛她的諸多缺點。她的臉上撲了過多粉筆灰似的白粉,嘴唇塗了太厚的口紅。她的座位只得到間接的光線,倒使她虛假的眼泡看起來不那麼浮腫,同時也掩蓋了她額頭上的幾條皺紋和臉上刺眼的酒窩;她一邊誇張的和她母親交談,一邊肆無忌憚的望著姜馬力亞。雖然姜馬力亞之所以決定征服珊蒂娜的動機無他,僅僅是為滿足自我的自大自尊,但是當他意外的發現她瞄了他幾眼時,他的期待變得更大膽了。他的心在狂跳,他的呼吸急促;他彷彿看見珊蒂娜瘦削笨拙的穿著她的綠色襯裙,細細的腿裹著黑色絲襪躺在床上。他心不在焉的撥弄著他的食物,自以為不著痕跡的注視著她,但事實上,他的眼光熾烈,不但女孩發現了,連其他房客和站在餐廳另一頭的女經理也都注意到了。
姜馬力亞之所以靦腆羞怯是由於他的少不更事,加上想像力過於豐富,這是他根深柢固的天性,偏偏他又愛裝出一派輕鬆自在,以致經常做出魯莽而徒勞無功的厚顏行為。因為對自己的羞怯有著難以克服的恐懼,對於一些需要縝密計畫、謹言慎行的行動往往便操之過急;不然就是貿然一頭栽進(彷彿被自己的勇氣給嚇到)一些有自信的人肯定避之唯恐不及的、荒唐無益或危險的事。不但如此,他固執的企圖違逆自己的本性與改變外表,常使他採取一些不必要的行動,這些行動都出自他本人抽象的概念與一意孤行的評估,使他盲目的相信他的行為動機與準則是現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