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單元
文字慾 — 關於書寫的N種理由
我們以書寫走入繁花錦簇的幽徑,
通往心靈花園……
第一堂課:尋找你的葡萄園
寫作與教授寫作是我生命中很重要的事。
從小學開始,我就得到許多作文比賽的肯定,甚至大學聯考時,也因為作文拿高分,讓我順利考取第一志願,但後來卻發現,寫作對我的意義,不只是給我自信與學歷,而是我一輩子的心靈伴侶,如同我在第一次教授寫作課程「編織文字的彩衣」裡寫下的課程目標:
書寫歷程之所以成為享受,不再是求學時代因應老師要求的苦差事,最主要的原因除了回憶的甜蜜溫存,更重要的是筆隨意念自由翱翔,可以藉由寫作聆聽內在的聲音,發現真實的自己,洞察心靈景觀,創造生命的動能。
這樣的描述賦予寫作美好的想像,但也很抽象。所以,在上課時,我常運用以下這個寓言故事,與學生分享寫作的美好:
一隻狐狸來到一座葡萄園外,看到園內結實纍纍的葡萄晶瑩剔透,在陽光下閃爍著光彩,看著看著,口水都要流下來了,多想立即衝進葡萄園裡,大快朵頤一番啊﹗卻無奈發現果園四周圍起了柵欄,拒絕閒雜人等進入。狐狸不死心,四處逛啊逛,終於找到一處可以溜進園裡的窄縫,可是牠太胖了,怎麼鑽都鑽不進去,於是,狐狸餓了三天三夜,終於瘦到可以鑽進園裡。這下子牠可開心了,在果園內大快朵頤,吃了三天三夜的葡萄。
狐狸心滿意足,準備離開,卻發現肚子吃得圓滾滾的,無法從原先進來的窄縫鑽出去,只好又餓了三天三夜,才能鑽出葡萄園外。這時,牠不禁嘆了一口氣說:「唉!我真是白忙一場啊!」
是啊!回首人生路,我們吸一口氣來到世上,吐盡最後一口氣離開世間,人生一場也只在一吸一呼之間啊!如果我們像狐狸一樣,缺乏心靈的感受、生命的回眸,只是匆忙行事,直到生命的盡頭,驀然回首,從飢餓來,從飢餓去,一切如夢幻泡影,一輩子也只是白忙一場啊!
那麼,我們是否在人生匆促的來回中,也能擁有這麼一座「葡萄園」,盡情享受生命的美好,不至於白活一場?
在多年的寫作教學場域裡,我發現每個人都能藉由寫作找到自己的葡萄園,召回流光中的點滴回憶,從纍纍果實中感受生命的豐碩,恣意品嘗人生精采的況味,頓時,生命的景觀也因而不同。如同史景遷在《前朝夢憶╴張岱的浮華與蒼涼》中所說的:「只要有人追憶,往事就不會如煙。」
我寫,故我在!畢竟,人生只能瀟灑走一回,就讓寫作引領我們走入葡萄園中,盡情享受豐美的人生。
【我的寫作本子】
寫出印象深刻的美好二三事,藉由寫作尋找你的葡萄園,享受人生的豐美滋味。
第二堂課:為自己寫
在我的寫作課程中,初始提及寫作時,許多人的直接印象常是小時候作文課的不愉快經驗:在昏昏欲睡的午後,老師在黑板上寫了作文題目,發下作文簿要大家開始寫,下課鐘響時就要完成。這時,或許腸枯思竭,或因千頭萬緒,不知如何下筆,卻必須在時間壓力下,擠出一個個文字,如果作文題目不是自己想寫的,或是沒有想法,那就更痛苦了,頗有「前不見古人,後不見來者,念天地之悠悠,獨愴然而淚下」的孤絕與無助。加上作文簿的分數、聯考的壓力也常常打擊寫作的信心,這些經驗往往阻斷了寫作的美好體驗。這時,電影與書籍是很好的觸媒,因為以寫作為主題的電影與書籍,分享著一個個因寫作而轉化生命的感人故事,為我那些對作文又愛又怕的學員們傳遞了寫作的美好。
在《自由寫手的故事》改編的電影「街頭日記」(Freedom writers)中,一位熱情的女老師引領著一百五十位在街頭逞凶鬥狠、自暴自棄的學生書寫自己的故事,這群學生藉由寫作,漸漸卸下外表如刺蝟般的武裝,得以真誠面對自己,聆聽自己的心聲,自己的迷惑與追尋也逐漸在字裡行間呈現,文字如一盞黑暗中的探測燈,照亮了前行路,也引領了這群青少年走出陰霾,寫出了自己的陽光人生。
作家賽菲爾(Sapphire)的小說以及改編電影「珍愛人生」(Precious: Basedon the Novel "Push")的主角珍愛,十二歲時被父親凌辱懷孕,生下一個蒙古症小孩,十六歲時又生下第二個小孩。原本肥胖、文盲、滿口粗話的珍愛,得不到任何人的愛,生命充滿無奈與黑暗。但她遇見了蕾恩老師,老師不但教珍愛讀書寫字,還鼓勵珍愛努力寫出自己的故事、痛苦的心情,珍愛後來寫了好多信給蕾恩老師,也開始寫詩給自己、朋友,在書寫的歷程中,她一步一步脫離恐懼,也在字裡行間鼓舞自己,一點一滴攢積生活的勇氣,體會到寫作是挫敗絕望中支撐自己的強勁力量。於是,她開始懂得珍愛自己,不再隨波逐流,勇敢追求自己美好的人生。
作家齊邦媛自覺生命已近油盡燈枯時,寫出《巨流河》這本自傳。她以沉靜從容的語調回顧從大連到臺灣的一生,書中記述家人與自身顛沛流離的遭遇,娓娓訴說家國的苦難、對抗死亡與破敗的憂傷。這樣的書寫,不只是那段憂傷歲月的檢視,也給諸多為那塊土地拋顱灑血的人留下了紀錄,歲月是這樣真真實實的走過來了。如同齊教授所言:「天地悠悠,不久我也將化成灰燼,留下這本書,為來自『巨流河』的兩代人做個見證。」這不只是齊教授的生命印記,與她走過同樣時代的漂泊靈魂們也被安頓在字裡行間,成為推衍歷史前行的創造者,所有曾經走過人間的生命,不再虛無。
成人的寫作不是為了分數,也不是因為某人的要求,而是坦誠面對自己的方式。無論生命光彩、掙扎或受挫,寫作能保存美好人生的印記;成為鼓舞生命在狂風暴雨中奮力一搏的勇氣;或是走過風風雨雨後的追憶,這些都是書寫對你的意義。不怕找不到題材,不用管要給誰看,不必等別人打分數,就為自己寫吧!
【寫作交流道】
美琴老師:
上了您的課後,在回家的路上,也帶回了幾個自己必須解答的習題,很幸運、也值得欣喜的是—我終於發現了「為自己寫」的重要意義,還有「書寫」本身是和自己對話,更深刻認識自己和體驗生活的途徑。
因著這份踏實的喜悅,源自您的課程互動和用心引導(當然我有認真學習啦!),所以我一定要和您分享,所以率性寫了這封信……
我做了一個很歡喜的決定喔!明天我要去挑選一本喜歡的筆記本,開始寫一個「故事」,從小女孩有記憶寫起。人生過了至少一半了,就從現在,為自己寫吧!
麗瑩
第三堂課:寫作的力量
多年來,我在寫作課程中,也印證了「為自己寫」的深刻意義。
印象最深刻的是在一次寫作工作坊的第一堂課,上課前,一位瘦骨嶙峋的女士來到講臺前,她以如枯枝的手緊緊握住我的手,以虛弱卻堅定的語氣對我說:「老師,我需要你的幫助,我的時間不多了!」
她是一位癌症末期的病患,在生命倒數的日子裡,已經努力完成人生的許多想望,只剩下唯一難以完成的心願—陪著九歲的孩子長大。有一天,她在閱讀一本書時猛然興起一個念頭:儘管作者已經辭世,但藉由文字卻彷彿在她面前侃侃而談。如果藉由文字轉換,自己就能以另一種形式存在,讓孩子在每個成長階段,都有母親相伴。因此,她希望藉由寫作課引領她為孩子寫出一篇篇的文章,希望自己不在人世後,孩子能藉由閱讀這些文字,感受母親隨時在身邊為他加油鼓勵,並適時解答成長過程中的種種困惑。朋友笑她:「你太操心了,時代變遷這麼快,孩子以後遇到的問題很可能與你設定的不一樣,你未必可以幫上忙,省省力氣吧!」這位堅強的母親笑著說:「我並不想成為孩子有求必應的神,我只要孩子感受挫折時,有母親支持;孤獨時,有母親陪伴;快樂時,有母親分享;不管我的心意能不能派上用場,最重要的是他可以感受到母親的愛。」爾後,這位母親沉浸在一篇篇書寫中,不但忘了當下的病痛,也在字裡行間預約了她下半輩子的親子時光。後來,她了無遺憾地離開人間。藉由這趟文字的旅行,她擺脫了形體的束縛與局限,預支了肉體來不及走過的人生旅程。如同告別式上她的丈夫所言:「我太太的生命如同一杯濃縮果汁,人生的一切她從沒遺漏過,而且比一般人的人生更為香醇美味。」
另一位學員開始接觸寫作課是在人生最低潮的時候,那時他的工作沒了,老婆也離去,覺得全世界都背叛了他,心裡噎著一大團難以消化的憤怒、不滿與委屈。起初,他藉由書寫發洩如狂風暴雨的情緒,筆下是片斷、模糊的語句,文字彷彿洪水般沖刷他的心,逐漸地,在書寫中,他的心越來越清楚,彷彿在夜色中迷路的旅人看到天亮而心安,接著片斷文字逐漸形成清晰的開始、中段與結尾,如衛星導航系統般,引領他發現人生的出路,寫著,寫著,心就不痛了。
這些故事都印證了寫作的力量。
如同心靈書寫作家蘇珊.衛汀.艾博特(Susan Wittig Albert)所言:「唯有自我了解與探索,不斷發掘自己,才有可能成為身心健康的人,擁有正常的心智能力和成熟的前瞻眼光。」寫作在意念翱翔之間,感應生命發出的信號,解讀心靈密碼,為自己疏通了生活與生命之間從容進出的暢意通道。就在寫作的當下傾聽自己的心吧!把心裡的聲音「說」出來,接著跟著心音行進,這時,你就是「寫」,也即是那個當下,藉由觀照自己,知道身在何處,迷路徬徨的心因而得以安頓。
【我的寫作本子】
以下是許多寫作者的體會:
透過書寫,我能──
.盡情抒發感受,釋放積壓已久的情緒。
.找回迷失的自己。
.發現小時候的一個遺憾,竟然到現在還深深影響了自己。
.留下活過的軌跡。
.感覺自己是重要的。
.終於勇敢面對自己。
.檢視內在世界,寫出自己的清明與智慧,逐步成長。
.知道自己活著的意義。
.撫慰了創痛,感受釋放的暢快,找到了心靈的自由。
你呢?也寫下寫作對你的意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