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序
我能夠再度出家,是在重重的困難之下達成的,這要感激我現在的剃度恩師東公老人,他全心全力地幫助了我,也成就了我;而我能在從軍十年之後,仍然念念不忘出家身分的恢復,這要感激南亭長老,他自始至終地愛護著我,也鼓勵著我。
正因為深深地感到,這一出家因緣的難能可貴,所以立志要做一個最低限度的清淨佛子;至於清淨的工夫,除了學戒持戒,就沒有更好的方法,因為戒律是佛子生活中唯一的防腐劑。這是我學習戒律的動機。
本書的完成,我要感謝現居南洋的竺摩老人,他給了我很大的鼓勵:當我在南洋《無盡燈》發表了本書的〈緒論〉之後,便接到他老轉來的十元美金,並說將為那篇文章單印流通;接著又得到更進一步的慨諾,他說當我寫成戒律學的專著之時,若無出版的能力,他願資助印費。
這是多麼可貴的鼓勵!於是,我就一直研究下來,也一直寫了下來。
同時,這也是我的嘗試。因為,戒律是一門枯燥而又繁瑣的學問,以致近世以來,成了佛教的冷門,縱然有人研究,也多不脫古氣,多是照著古調再彈,致令一般的人,不得其門而入,甚至妄加批評。因此,我要試用淺顯的文字,將戒律的內容,配上若干時代的觀念,以比較通俗的姿態,來跟大家見面。我是試著做復活戒律的工作,而不是食古不化的說教。
當然,我的目的,雖求通俗,但在盡可能不使讀者厭煩的情形下,仍將戒律學上各種主要的問題,做了應做的介紹與疏導。所以,本書也徵引了各部律典及古德註疏的重要資料,並且盡量註明出處,以便讀者做進一步的研究參考;唯恐讀者對於書中所引原文以及若干專有名詞的隔閡不解,故也適度地採用夾註說明。
為了實際的要求,以及本書的篇幅所限,本書除了三皈、五戒、八戒、十戒等篇,寫得堪稱詳細,至於具足戒及菩薩戒,只是做了綱要性的介紹,這也就是本書書名的緣由;雖然如此,具足戒及菩薩戒,已經占了本書篇幅的五分之二以上。所以,看了本書之後,對於戒律學的知識,當可有一個具體的印象。
本書的性質,是通俗的,是研究的,更是實用的。除了式叉摩尼戒及具足戒之外,其餘各戒,本書均錄有受戒的儀軌,並且是介紹最切實、最簡明、最能適應於普遍要求的受戒儀軌。至於各種戒律的淵源、性質、意義、作用,以及為何要受戒?如何來受戒?受戒之後又如何?那當更是本書應負的責任了。因此,本書的對象,既是已經受了各種戒法的佛子,也是那些準備要受各種戒法的讀者。
從大體上說,本書受蕅益及弘一兩位大師的影響很多,但並沒有全走他們的路線,乃至也沒有完全站在南山宗的立場。因為從戒律學的本質上看,它是屬於整個佛教的,它該是全體佛子共同遵守的軌範,而不僅是某一宗派的專利品。
雖然,本書有我個人的觀點,但我所談的問題,無不力求客觀,無不力求這些觀點是屬於讀者的要求,故也敢說,本書的內容,事事都有它的根據。
不過,由於我的學程還淺,本書的貢獻,自也有限。本書的出版,如果尚有一些價值,那當歸功於三寶的恩德,以及師友的鼓勵;如有不良的後果,均該歸咎於著者的粗疏。倘蒙指教,感激不已。
竺摩老人抱病為本書撰序,星雲法師的佛教文化服務處斥資為本書印行初版,十三年後天華公司為之重排新版,在此一併致其無上的謝意。
聖嚴佛曆二五○九年元月二十五日序於朝元寺關房,一九七八年三月一日再版識於北投
推薦序
竺摩長老
佛法在印度,早由空、有兩大思潮的激揚,而演成大乘性、相的兩大派系。傳來中國,到了黃金時代的隋、唐,大、小乘十宗的旗幟,也已很鮮明地豎立起來。各宗派的創立者雖從修證佛法的境界各自發揮其心得,持之有故,言之成理,建立其不同的宗派。可是回到修持上來,則不歸於戒律,即歸於禪觀或淨土;而修禪觀或淨土行者,仍不能離開戒律,以戒律為修習一切善法的基礎。那麼,不論出家或在家佛徒,對於戒律都是一樣地需要,因全部佛法都是建築在戒律之上的。所謂:「一切眾律中,戒經為上最」、「佛說三藏教,毘奈耶為首。」這是為佛徒的鐵律,誰也不能否認的。《四十二章經》則說:「弟子去,離吾數千里,意念吾戒必得道。在吾左側,意在邪,終不得道。」有志修學佛法而於戒行有虧的,讀到佛陀這些教誡的經文,不能不毛骨悚然而思有以匡正了。
佛律雖很謹嚴,條文也很繁瑣,但在今日真能「嚴淨毘尼,研究律藏」的人,又有幾多呢?不特束置高閣無人過問,就是能談戒律的人也必定是很有勇氣的,沒有勇氣就不敢談了。這原因或在戒律的性質太嚴肅,末世業障深重,持之不易,索性不持了,談也無益,索性不談了。近世佛門的大心之士,有鑑乎此種衰頹而散漫無章的情形,有發心出來提倡振興律學,也有認為律學有重新估價的需要。根據律部中的「因時制宜,因地制宜」的理由,主張適宜時地環境的需求,可行者行,不可行或行不通的,不妨捨棄。
其實這種思想也不始於今日,遠在二千五百年前,在阿難陀和大迦葉領導的教團中,早已發生爭論了。阿難在第一次結集經典後曾說:「佛將入滅時曾告我,大眾若欲棄小小戒,可隨意棄。」當時迦葉板起面孔反對道:「佛所未制,今不別制,佛所已制,不可少改。」據律部記載,當時還有一愚癡比丘說:「那老頭(佛)去世甚好!他在世時常拿戒律約束我們,這件不許做,那件不准行,如今我們可以極自由地為所欲為了!」迦葉聽了覺得痛心,也因此而發起結集律藏。
本來戒法為四眾弟子的金科玉律,應守應行,理所當然,哪有討價還價的餘地?所謂「毘尼久住,正法久住」;可是在事實上,又有不然,不但在佛滅後的初期,諸大羅漢之間為了戒律的可捨與不捨問題,發生歧見,弄到教團的不協調;就是在佛陀時代,不是已有「六群比丘」及比丘尼出現了嗎?難道那時毘尼不住世嗎?不是正法住世時代嗎?這或者由於眾生的慧根深淺與向道之心有無而所使然:其慧根深而向道心堅切的,即能嚴持戒律;其慧根淺而向道心薄弱的,自然難得清淨了。或者以戒律太嚴肅,條文又繁瑣,使人望之生畏,感到不易堅持,或堅持亦難到底,無形中便鬆弛了。
佛曆二五○五年春,我在星洲方便禁足期間,在《無盡燈》上讀到聖嚴法師作的〈受戒學戒與持戒〉及〈戒律的傳承與弘揚〉,覺其慧解敏穎,文筆犀利,所言切中時弊,深為感動。當時曾以《燈》刊讀者的名義略致薄敬。在那文末談到弘一律師嘗自檢驗,認為自己非但不夠比丘的資格,也不夠沙彌的資格,甚至連一個五戒滿分優婆塞的資格亦不夠。一個聞名持戒的律師,還不敢以滿分五戒淨人自居,可知戒條是如何地謹嚴難守了。明朝的紫柏大師,脅不著席四十餘年,猶以未能持微細戒,終不敢為人授沙彌戒和比丘戒,到不得已時也只為人授五戒。蓮池大師嘗自稱為「菩薩弟子」或「沙門」,不敢以比丘自居。蕅益大師閱過律藏之後作〈退戒緣起〉,認為一向所受的戒不合法,沒有做比丘資格,自稱「菩薩沙彌」,太虛大師亦有「比丘不是佛未成,但願稱我為菩薩」。從古今高賢的謹嚴處,知戒律是如何地嚴格,不易如法受持,但亦不能因持得不夠圓滿就不持,應量力求受,不逾繩墨,才不負弘揚戒律者的用心!
自來在佛門中提倡戒律的人,以上座碩德為多,青年人來談戒律的倒不多見。今作者聖嚴法師,年輕志高,學富力強,從研究戒律而弘揚戒律,欲以戒律精神振興佛教,這不能不使人敬佩!他曾說過,寫作本書是受了蕅益大師與弘一大師的影響很多,但沒有全部走他們的路線,甚至也沒有全部站在南山宗的立場。可知他對戒律,是另有新的看法。看他的志趣,似走在弘一律師與太虛大師之間,而更接近後者的意趣。在生活上著重戒律的根本精神,不拘滯於條文的呆板死守,在思想上接通佛陀的根本教義,活用於時代的文化領域。這意趣正是時代的產物,把它盡量表達出來,培養佛教的時代精神,使每一個懷有整理僧制職志的新時代佛教青年,思想都能夠走向這一路線,匯成一條佛教新時代的文化洪流,那麼一切佛教的垃圾就不怕沖不開。他對晚近的教內同道,還曾慨然地說:「若標榜持戒,便成了孤獨古怪;若標榜學教,便成了放浪形骸;若標榜學禪與密,便成了神鬼模樣。」這也是一針見血之論,對於患了嚴重痲痺症的現代佛教內部,是不無晨鐘暮鼓的作用。他對佛教現狀既有如此深的了解與抱負,自然對振興律學另有最應時的立場與看法,而寫出來成為文字,自然也不同凡響了。
作者再次來書問序於我,並提示本書的宗要是:「為了實際的要求,本書的內容既是通俗性的,也是研究性的,尤其是實用性的。所以除了具足戒及式叉戒之外,其餘各戒均錄有受戒儀軌,並且盡量介紹最切實、最簡明、最能適應於普遍要求的受戒儀軌。至於介紹各戒的性質、意義、淵源、作用以及為何受戒、如何受戒、受戒之後又如何,那自是本書應負的責任了。所以讀了本書之後,對於戒律當可得到一個具體的印象。」從這些話裡,可以看出本書的內容與價值。全書約有十九萬字,把七眾弟子個別的戒法描繪出來,雖然有他自己的見解,但每篇都是有所根據的。比如比丘、比丘尼戒,是本弘一律師之意而寫的,菩薩戒是綜合《瓔珞經》、《梵網經》、《瑜伽論》、《地持經》等經,及《梵網經》、《瑜伽論》各名家註疏的重要內容而寫的。我還認為本書的好處是引經據典,把七眾弟子的戒法,做簡明而有系統的敘述,使讀者得到不少的便利和切合實用。
時丁末世,人性疏懶,已很少有人能向《大藏經》中去翻閱長篇累牘的眾多律部,因此身為七眾弟子的很多,真能了解七眾律儀皮毛的已很少,更談不到去做深刻的研究分析與敘述。那麼本書正適合現時的七眾佛徒的需要,若能人手一編,時加玩味,便知道自己學佛所應做的是些什麼事,同時也不負寫作者的一番美意。在律制鬆弛,佛法衰頹的今日,律學已成了冷門的學問,少人問津;而作者既專志攻修,又勤於寫作,所寫的又是熱情奔放,審理明晰,文筆通暢,適合一般口味的文章,求之於現代青年法師,真是異軍突起,希有難得。
作者又曾在來信中,慨嘆自己不夠資格來談戒律,來寫戒律;就是我,更不敢也不配為這部神聖的律書作序,所以延擱到一年多也不想動筆。但感於作者的智慧與熱誠,屢屢來函說明他寫本書一氣呵成,不曾間斷,完全因第一篇緒論發表在《燈》刊得到我的鼓勵所致,因此使我對本書的完成,雖沒有居功之心,卻有歡喜之情,不能不寫這一篇不像樣的序文,來做隨喜功德的讚歎了!
佛紀二五○八年十月三十日竺摩寫於檳城三慧講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