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之複合

《D之複合》於1965年10月～1968年3月，在寶石雜誌上進行了長達兩年半的連載，由此得窺知本作的篇幅浩大、氣勢萬千；在實際拜讀後，更不禁讚嘆其佈局之精巧、伏線之連綿。在清張目前我所看過的長篇中，尚未見到有相同等級的推理作品。以《砂之器》來說，雖然橫跨的時空極長、詭計也頗為巧妙，甚至在劇情吸引目光的程度也十分傑出，但佈局之複雜卻不如《D之複合》。



就讓我們從頭說起。首先故事展開於濱中與伊瀨的幾段旅程，旅行初開端將重點擺\在羽衣與浦島太郎的傳說探訪上，跑遍了許\多「窮鄉僻壤」，兩人更針對傳說與各地的風俗有諸多的討論，而這整段正是讓我感到比較生硬之處，傳說部分還好，羽衣跟浦島我都聽過，中國也有相同的故事，但與當地風光的結合我就完全是霧裡看花，因為對日本的地理文化實在不熟，但又不想跳過這些情節，所以閱\讀速度整個放慢了。



等到兩人的旅程暫時告一段落，伊瀨也完成了給《草枕》雜誌兩篇成功\的遊記後，故事以另一種緊湊的型態重新開始，先是讀者的來信、來訪；而當兩人持續尋找新題材、探索新地方的同時，不斷發生令伊瀨覺得奇怪的事件，一位曾來拜訪她的女讀者甚至突然喪命，接著濱中鬧失蹤、雜誌的連載喊停、《草枕》總編輯也離奇死亡....這接二連三的謎團使得伊瀨無法克制膨脹的好奇心而展開追查，而我也同時想知道這整件事背後的真相為何，於是便跟隨伊瀨的腳步一同推理。



這樣的寫作角度抓緊了讀者的心理，讓人無法釋手的往下閱\讀，其中更用許\多誤導的情節、錯誤的資訊、走偏的推理、模糊的人物身份來混淆視聽，非得讓大家看到最後幾頁方才得見事件全貌，更讓人對其佈局嘆服不已。



其實在看了部分清張的短篇，再回來看《D之複合》時，會發現許\多相同的元素與人性探討，《D之複合》在清張的作品中，是典型的「犯罪→掩飾→曝光→要脅」過程，而且屬於威力加強的版本。我們在這部作品中能看到的絕不僅止於技術層面上的優點，在各種知識的考究與應用、更是我認為值得佩服之處。

優秀的作品中往往有所謂「旅程」的元素在裡頭，旅程除了涉及人與物之實體移動以外，當然也包括心理與精神之移動，所以文學與遊記不一樣的地方就在於文學可以把讀者的心給帶進旅程中，遊記的讀者會站在比較抽離的位置；但除非是奇幻或魔幻的作品，否則文學上的旅程與景點之描述，就必須用寫遊記的嚴謹與客觀的方式來刻畫現實場景；然而另一方面讀者花錢買一本書並不是要看自己熟悉的世界，讀者要看的是「有正義感」、「可以感動」的世界，所以在寫實的旅行場景上必須加入虛幻的人事物，而若有似無的人事物地更是佳作（如鹿鼎記），這樣的作品才會好看。



       所以作者必須是旅行家，難怪許\多作者是社會記者出身，所以作者必須要會拍照，這樣才能有助於大規模的場景重置；這本「D之複合」結合了一本優秀推理小說應有的五大要素：



        一、 寫實且細緻的場景刻畫：丹後的山陰、淡路島、嵐山、房總半島、勝浦、鹽釜與熱海等，文字的畫面感十足。



         二、 大量神話與民俗的故事與考證貫穿其中：羽衣仙女、補陀洛國渡海、浦島傳說、白鳥傳說…等等，還有許\多穿插的知識如智能不足的探討、日本古書的研究，看完這本書差不多就可以當半個日本帶團導遊了。



         三、 案中案與大量的「誤導」式劇情：松本在書中留下的蛛絲馬跡與佈局之複雜度讓人嘖嘖稱奇，更重要的是書上還用了很多障眼的小情節去誤導讀者，松本清張第一次把Blocking（遮斷）的創作手法運用到劇情上。讀者必須看到最後一章，才有大呼過癮的快感，文中穿插的幾個人物，讓人摸不透兇手到底是誰，很是有趣。



        四、 人性與身世和時代環境之矛盾糾葛：看完這本書，讓人不會對復仇者產生厭惡的感覺，反而會感慨在「最小程度的正義感伸張」的無奈吧。





       若用一句話形容本書，那應該就是：「布局！布很大！」



我對松本清張作品之閱\讀建議：

六星級：砂之器

五星級：零的焦點、D之複合、點與線、埋伏

四星級：黑革記事本、影之地帶、眼之氣流、獸之道

三星級：歪曲的複寫、天才女畫家、水之肌、交錯的場景、黑地之繪、半生記

二星級：憎惡的請求、信玄戰旗

松本清張是一位已過世的日本作家，專長為推理小說。有別於偵探小說（detective）在每一個場景鋪陳殺人動機及蒐集殺人證據，推理小說最有趣的地方在於，耗費或多或少的篇幅，鋪陳(discourse)故事。讀者以為就只是一則故事，其實內文前後呼應且多有串連，而松本清張玄妙之處在於，除了「講故事」，還能融入日本文化，例如通俗文學（浦島太郎）等等。



 



前幾年在逛書局的時候，在架上看到「星光出版社」出版的小說，當時趁著便宜把一系列日本作家的書蒐購回家，竟意外迷上松本清張的敘事風格。松本的作品也是我少數會珍藏的書籍，只是當時品項不多，我買了「砂之器」、「影之車」、「點與線」、「天城山奇案」，還曾經一度在深夜裡閱\讀「砂之器」被音樂殺人的橋段嚇得驚惶不知所措。



 



從去年底開始，瀏覽博客來網路書城的時候，得知「新雨出版社」取得松本清張早期作品的授權，並重新找人翻譯編輯，以全新作品之姿重回市場。這幾年間，不是沒去圖書館查閱\松本清張所有的作品集，但是多為破損污漬，要不然就是無法在架上尋得。既然有出版社重新推出，價格還打79折，我如發現新大陸一般的，又購買「天才女畫家」、「D之複合」等作品。



 



松本擅長寫長篇小說，「砂之器」的厚度不難想像，他偶有短篇出現，例如「天城山奇案」則為六七個短篇組成，節奏明快，又能精準抓住人性，讀者猜來猜去，看到最後才發現兇手就在身邊，而兇手在小說內竟能自然且不露破綻地來去自如。想來也是令人寒意陣陣。幾乎每一本推理小說，都有一個動機和兇手，「天才女畫家」推翻了這樣的「結構」，亦即，只有動機卻無兇手，從一幅驚豔四座的畫作開始，演繹畫家與畫廊間的共生關係，直到最後才發現真正的畫家是一個精神障礙者，但是一路看來不僅看到人性的「多疑」，甚至還有「不懷好意的臆測」。



 



至於「D之複合」光看書名就很有趣，複合是指complex 嗎？原來「複合」是指東經135度、北緯35度組成的地理位置，懸疑事件皆在D型的1/4圓型範圍內發生。由一本刊物的產生來破題，一位名叫「濱中」的旅行文學雜誌編輯，盛情邀約作家「伊瀨」一同旅遊並將作家撰寫的遊記刊載於雜誌上。遊記揉合了日本通俗文學的傳說，在旅遊期間，於投宿的旅館中意外遇見一則「謀殺案」，濱中則鼓勵伊瀨將這段跟旅行文學無密切相關的事件寫入遊記內，並以「讀者需要新奇的新風格旅行文學」為理由，持續安排了好幾次跟日本民俗學相關的旅行。而濱中安排的旅遊路線，是經過算計的，也有其預謀，尚未聲名大噪的新銳作家，只是一顆棋子而已。



 



看似以傳說故事串連的旅行文學景點，皆座落於北緯35度線上，且各景點的距離皆相隔35公里。在雜誌連載期間，有位「數字計算偏執狂」的女性讀者發現到遊記背後的巧妙安排，因此寫信對作者伊瀨表達高度興趣，也讓伊瀨心生疑竇：這一連串的景點安排是否另有隱情？當他向刊物的執行編輯濱中詢問之後，濱中卻以四兩撥千斤的方式，聲稱這只是全體編輯部的出版計畫。然而，殺機開始湧現，那位計算偏執狂的女性讀者，在詢問伊瀨未果後，還曾親赴出版社詢問社長，沒過幾天，該名女性便傳來被殺害的消息。



 



如果欠缺耐性，「D之複合」花了相當的篇幅描述旅遊景點與各傳說的關聯，讀者會認為：松本難道江郎才盡了嗎？書寫這麼多毫無相關的文字有何意義？看到最後讀者才會恍然大悟，原來這本看似「戲中戲」的推理小說，實際上是濱中的復仇計畫，用以報復聘僱他的出版社社長。而偏執狂的女性讀者只是半途殺出的程咬金，卻慘遭殺害的無辜亡魂。



 



出版社社長年輕時經營漁船生意，私底下卻走私物品，聘用一位不知情的船長，並將走私物品包裝成高檔貨出售，包括船長在內，在漁港卸貨時也無人發現該社長的勾當。船長本身個性剛正不阿，某次意外發現不法集團的行為竟被社長構陷入獄十二年，出獄後鬱鬱而終，將所有犯罪事蹟告知兒子濱中，期望兒子替他復仇。兒子隨即改為母姓，數年後得知當年靠橫財致富的社長，已經轉型為成功\的慈善企業家，並進入社長的出版社事業體擔任編輯。為了勾起社長回憶及製造詭譎的效果，濱中不與社長正面衝突，而以遊記的方式，借力使力透過伊瀨之筆，並以自己捏造的「假事件」為遊記「增色」。最巧妙的安排在於，伊瀨完全是不知情的，順應濱中的安排遊覽各風景名勝，在文章中注入日本通俗文化的故事，而這些民俗傳說的精神在於「拘留」（仙子被拘留於人世無法重返天庭）。表面上就只是結合旅遊與文學的創作，實際上，卻一步一步暗示社長，有人已經發現你的陰謀想藉此警告你了，「拘留傳說」隱喻著船長當年的冤獄，旅遊路線而暗指了當年的事發地點（東經135度及北緯35度的交叉點）。



 



社長也是聰明人，漸漸感受威脅，誤以為上門登訪的女性讀者知情，便下手殺害他（以敘事手法來看，是松本清張對小說本身注入的「過門」，讓讀者瞭解這些旅遊景點的意義何在，女讀者只是一個穿插的角色，巧妙取代了註釋或旁白）。讀者必須看到最後一章，才有大呼過癮的快感，文中穿插的幾個人物，讓人摸不透兇手到底是誰，很是有趣。



 



松本清張應該沒料到多年以後，在台灣還有我這小讀者支持他。比較起來，推理小說比偵探小說多了點人性的考究，少了點蒐集證據的理性味道。雖說知道真相，會有種悲觀對人性失望的感受，但是若能透過虛擬小說洞徹人性，也算是另一種人生體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