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偉哥,你清醒點,是我!」
寇真的聲音及時響起,我揮舞出去的鐵鍬砍了個空,回身去看,身後果然是寇真,還是那一身黑色夜行衣,卻狼狽得跟鬼一樣,蹲在地上雙手抱頭,抬著腦袋斜眼看著我,那模樣跟俘虜沒有任何區別。
我也怒了,對他吼道:「你他媽就不能弄出點動靜?一鐵鍬砍死你,算你的還是算我的?」
從我挖到第一根臂骨開始,景色就變幻來變幻去,早就看不到寇真了,這小子倒好,無聲無息的來到我身邊,連個動靜都沒有,我又是高度緊張,剛才多虧砍空,否則砍不死寇真,也得讓丫的在床上躺個十天半個月的。
寇真挺委屈,挺著脖子對我喊:「我就在你身後,你跟魔怔了似的,怎麼喊你、叫你都聽不到,只能過來找你,你倒好掄起鐵鍬就砍……」
我鎮定了一下,天空中的雨絲紛飛,整個天地變得陰沉壓抑,墳局當中各種各樣的氣息更加紊亂,此地不宜久留,還是先離開這裡再說,我一把拽起寇真,對他道:「我挖出了九根臂骨,你能出去了嗎?」
「大衍之數五十,其用四十有九。分而為二以象兩,掛一以象三,揲之以四以象四時,歸奇於扐以象閏,五歲再閏,故再扐而後掛……偉哥,亂墳不光是一迷陣,更是一卦!憑我的能力只能推到一半,後面的推不下去了,離開是沒問題……」
寇真讓我抓著他的衣服,帶著我往外走,嘴裡嘟嘟囔囔的跟我說話,聽到他所說的,哥們震驚得一塌糊塗。聽寇真的意思,這墳圈的墳不光是迷陣,更是一個風水大陣,不僅如此,還是一副卦。
這般手筆也太大了!大家都知道三變成一爻,十八變成一卦。至於怎麼算,大家可以自己查查,太過繁瑣。這麼說吧,用真正的方法算上一卦,十八變也需要兩個小時,此地的墳局竟然是一卦,用死人當成蓍草(蓍草:古人取其莖用來占卜。),布局之人要算出來什麼?
「你還看出什麼來了?」我震驚於墳局的複雜,忍不住問寇真。
「牌坊村的風水是極好的,可多了這麼個墳局,等於是風水寶地上的一塊牛皮癬,四周的地力、靈氣,全都被墳局影響,偉哥,這麼跟你說吧,咱們看到的墳頭只是表面部分,在這些墳頭下面還埋著許多的死人──墳上墳,你明白嗎?操蛋的是,咱們不知道下面有幾層,這個局太大了,我能看到的就這麼多。」
墳上墳,局中局,牌坊村就這麼大,如此巨大的迷局,就算村子有幾百年的歷史,也死不了這麼多人吧?我越來越迷惑,跟著寇真七扭八拐的朝外走,來時複雜,回去有寇真領著快了許多,即使如此,走出墳局,天色也快亮了。
墳局給我的震撼太大,以至於我都忘記了寇真是怎麼被引到這裡來的,最後一步踏出,所有複雜的氣息驟然消失,我才想起來,問寇真:「你去找錢老闆,發生什麼事了?」
寇真還沒等回答,慕容春過來悄聲道:「回去再說。」
寇真看到慕容春,驚訝看著我道:「偉哥,你倆什麼時候勾搭到一起的?我操,哥們出來賣命,你在後方風花雪月,你對得起我嗎你……」
人要是不著調,什麼情況下都能不著調,對於寇真這樣的性子我已經習慣了,卻還是很無奈的給了他一腳,我們五個趁著天還沒亮朝著旅館快走,奇異的是,鎮子上靜悄悄的,沒見到任何一個人,寂靜得讓人害怕。
我們五個像是孤魂野鬼,飄蕩在古老又陌生的村落裡,我一路十分戒備,卻什麼事都沒發生,平平靜靜的回到了旅館。旅館的門開著,卻沒有見到老闆,等回到我們的房間,我把門關上,小聲問寇真:「到底發生什麼事了?」
寇真拿了條毛巾擦臉,斜著眼睛看慕容春,問道:「偉哥,咱們的事,讓她在這聽著?」
我也有顧慮,可要不是慕容春,我根本沒法把寇真救出來,現在把人家趕出去有點過分,何況慕容春真要是跟錢老闆一夥的,就不會幫我,就算有預謀,那錢老闆怎麼引寇真她也應該知道,瞞著她實在是沒有必要。
「說吧,慕容小姐跟咱們是一夥的。」
寇真扭頭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慕容春,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樣,我簡直無言。
寇真點點頭,一副「我明白」的樣子,輕聲道:「我按照鈴鐺找出的位置趁著天黑摸進了那家宅子,進去後,發現一點燈光都沒有,找了一圈,也沒找到一個人,跟被滅門了似的。有點著急的時候,右邊廂房有動靜,我就奔那去了,正想進去看看是不是錢老闆,肩膀卻被人拍了下,回頭一看,錢老闆笑嘻嘻的看著我,問道:『你來找我,是還想玩上兩手?』他的態度讓我有點懵,鬥得那麼狠,咋還能跟沒事人一樣呢?何況他披的不是張人皮嗎?都被咱們燒了,咋還又整出一張一模一樣的人皮來?愣神的工夫錢老闆轉身就跑,哥們想起來的目的,掏出你給的黃符想要給他一下。哎,偉哥,不是我跟你吹牛逼啊,哥們甩黃符比你在行,那黃符甩得跟飛刀似的,你說你練了那麼多年,咋就練成現在這個德行呢?哎,你說甩黃符不好練,我也沒覺得多有難度啊……」
房裡除了寇真,我們四個都特認真的聽著,雖然這小子話裡夾帶私貨,也都忍了,可誰也沒想到他說著說著,竟然他媽數落起我來了,這是重點嗎?把我恨的,想忍都沒忍住,照著他腦門上就是一巴掌,沉聲道:「你厲害,說重點行不行?」
寇真挨了一巴掌,像是被拍醒了,擦了把臉對我們道:「哥們黃符甩出去打在錢老闆身上,你們猜怎麼著──錢老闆突然就變成兩個,一個朝東,一個朝西,撒開丫子就跑,哥們當時都看傻了,怎麼還會分身?哥們憑著感覺,覺得鈴鐺的壽命應該在錢老闆身上,拔腿就追,追了半天,追到了東面的山坡,就是那個墳局,錢老闆朝我招手,說鈴鐺的壽命就在這些墳堆裡,有本事的自己找……我們老寇家祖傳的陰陽五行、術數八卦,哥們打眼一瞧,是感覺墳局有點不對勁,但我真不相信這世上能有什麼局是我解不開的,本來也沒貿然闖進去,掏出偉哥給的黃符,剛想再給得瑟的錢老闆一下,西邊那個錢老闆突然一陣風似的跑過來,撞到跟我得瑟的錢老闆身上,合而為一,轉身跑進了墳局,哥們一時沒忍住就追了進去……」
後來的事,我都知道了,慕容春暗中一直盯著我們,寇真的行動被她看在眼裡並不算奇怪,這才有趙欣前來通知寇真出事,奇怪的是,寇真進了墳局之後錢老闆就消失了,我們去救寇真時沒有見到錢老闆,對方更沒有暗中出招,只像是要領我們去那墳局夜遊。
我眉頭皺得越來越緊,如果慕容春的故事是真的,那這一切就都是有預謀的,目標當然是我,中國有句老話叫做「打了小的,引出老的」,如果大家認定青山就是張青山,又找不到他,哥們就理所當然的成了替罪羊,只要控制了我,張青山為了我這個徒弟必然會出現……
問題是,張青山難道只有我這一個徒弟?就算有,憑他的性子,知道哥們被控制了,就會來救我?這幫傢伙根本不知道我跟張青山只有三年的師徒緣分,老丫挺的給我留了兩本書就跑路了,連個聯繫方式都沒有,會為了我出現?
哥們很無奈,更無奈的是,我的能力不足以解決這麼大的事,每一步都是被人牽著鼻子走,就比如說錢老闆……太操蛋了,難道這就是命?
我沉默了半晌,問慕容春:「妳一直幫助我們,守在我們身邊,就是為了等到張青山?」
「不,一開始我也認為青山是張青山,找到你,也是為了等到他,但我在玄術交流群看到你的發言,你的暱稱是青山真人,又覺得真正的青山或許是你──沒錯,我也是為了龍脈之事來的,只有把那件事解決了,才能活過三十歲。」
說到這,慕容春沉默了下,繼續道:「所有人都想控制你,把你掌握在手中引張青山出來,控制住你就等於有了話語權,不客氣的說,你就是個誘餌。但我不一樣,我會幫助你,因為我相信你是關鍵,跟你做朋友,不管青山是張青山,還是你,我都能順勢而為,所以,我不是你的敵人,相反,我會幫助你,陪你走完這一局……」
慕容春的話說得已經夠直白了,她的意思就是守株待兔,可我真不想當隻兔子,剛要說話,突然房門被敲響了,門外傳來一個女人的聲音:「請問薛偉先生是住在這嗎?」
除了慕容春和鈴鐺,還有別的女人找上門,並且是在這個時間?哥們的女人緣從來沒有這麼好過,簡直都快爆棚了有沒有?當房裡所有人的目光都好奇的凝聚在我身上時,我朝他們很得瑟的聳了聳肩,雙手攤開,一臉無辜。
門又被敲了幾下,「請問,薛偉先生在嗎?」女人的聲音有些焦急了,大家還都一起看著我,我無奈地回應了一句:「我就是薛偉,請問妳是誰?找我什麼事?」
「我叫章慧,村子裡的老劉讓我來找你,薛先生,我遇到了怪事,找你幫忙的,只要你肯幫忙,錢不是問題。」
我都聽懵逼了,什麼意思?進了村子後,除了旅館老闆我也沒見過誰啊,咋還有人找我辦事來了呢?而且指名道姓的,我忍不住看了眼慕容春,慕容春小聲道:「有人出招了,肯定是套,讓不讓她進來在你,不過,我建議你借力打力!」
我也知道是套,而是什麼套,還得讓門外的女人進來跟我說說,至於能不能借力打力,看情況再說唄,反正已經這樣了,我咳嗽一聲,整了整衣服,站起來走到門邊,把門拉開,就見門外站了個三十五六歲的女人。
只見是個很一般的女人,什麼都一般,衣著一般,頭型一般,長相一般,身高一百六十幾公分,鼻骨突出,眼珠比一般人向外凸,皮膚粗糙,額頭間還有塊青斑若隱若現,從面相看是個刻薄寡恩的人,不像是個有錢人啊。
章慧看見我,眼神中閃過一絲疑惑,可能是哥們太年輕。我錯開一步,示意讓她進來說,她朝房裡看了看,看見了其他四人,猶豫了下,哥們就有點不耐煩了,做套讓人鑽能不能專業點,還挑三揀四的呢?
「我就是薛偉,有事進來說,要是對我不放心,請妳去找別人。」哥們說著話就要關門,開玩笑,好像這個套我不鑽,對方就不會繼續下套一樣,他媽的,什麼套還不都得鑽?我還沒挑挑揀揀呢,下套的還挑剔起來了。
看我要關門,章慧急了,堵在門口急忙道:「老劉說了,這件事只有你能幫著解決,還說你是外來的法師,一定有辦法,薛法師,你救救我吧。」
薛法師,這稱呼倒是聽著新鮮,哥們還是第一次聽到,都說外來的和尚會念經,這外來的法師也會念經?我笑了笑,讓她進門,章慧慌慌張張進來,也不管房裡有沒有別人了,著急的對我道:「我家出了件怪事,昨天晚上……我正在睡覺,感覺身邊站了個人,睜開眼就看見一個身穿古裝的老太太陰森森的看著我,在她身邊還跟著另一個老太太,她倆陰森森的對我說『妳該死,妳該死』……」
說到這,章慧嚥下口唾沫,「咕咚」一聲,聲音大得嚇人,慕容春見了,拿起我背包裡一瓶礦泉水,擰開蓋,走過來把水遞給章慧道:「別著急,慢慢說。」
「我嚇壞了,想要起來,發現怎麼也動不了,然後我就不由自主的飄了起來,跟著那個穿古裝的老太太和怪異的老太太飄出了屋子,一直飄到了村東頭的亂墳那邊,她們帶著我左拐右拐的……我看到我家死去的那口子,還看到了……」
說到這,章慧又咕咚嚥了口唾沫,眼中露出的驚駭太濃,她身軀情不自禁的顫抖,絕不像是裝出來的,我感覺到她就是一個普通人,可是哥們身處的這場遊戲,普通人是沒有資格玩的,為什麼那些人要把章慧牽扯進來?我越來越好奇了。
章慧冷靜了下,深吸口氣,繼續道:「我跟著她們走到亂墳裡面,那個穿古裝的老太太突然一把抓住了我的胳膊,然後地面就變得透明,我跟著她身不由己的陷了進去。」
「妳看到了什麼?」我急忙問道。
「我……我在向下墜落的過程,看到一層層的全是死人,有的有棺材,有的沒棺材,一直向下了十八層,到了最後一層,我看到一圈死人,就是一整圈,差不多有一百多個,圍成了一個怪異的圓圈,圓圈下面是一個紅色的世界,裡面全都是火焰,穿古裝的老太太抓住我往死人圈子裡面拽,尖聲對我喊『妳這不守貞潔的女人,就該下十八層地獄』……我掙脫不了,眼見就要被扔進去,耳邊突然傳來一陣嘩啦啦的聲音,我一下子就能動了,坐起來發現是個夢,仔細一聽,是外面右邊的廂房裡發出的聲響,我披上衣服出去,到了房裡一看,祖先牌位全都倒了,桌子上的兩根蠟燭不知道被誰點著,房裡還颳起陣陣陰風,我嚇壞了,就跑了出來,找村子裡唯一會看事的老劉,他說我這是因為不守婦道,惹怒了我們家的老祖宗,要取我的性命,想要沒事,讓我來旅館找一個叫薛偉的,我……我就上門來了。」
章慧說完,怯怯的看著我,我聽了個懵懵懂懂,主要是她故事裡的信息量太大,還沒來得及消化,我最感興趣的是關於章慧被古裝老太太帶到亂墳那一段,據她說,地面變得透明,直接往下墜落,一共十八層……
如果整個墳局真是一副卦象的話,那麼肯定有十八變,莫非下面埋著的十八層死人就是十八變?真要是這樣,除非把整個墳圈全部起出,記住每個死人埋葬的位置,否則誰也無法準確知道這一卦的卦象到底是什麼。
我腦子轉個不停,忽略了其他,心神全都在那個墳局上,沉默中,慕容春開口問道:「你們村子裡看事的老劉怎麼知道薛偉會來?」
「老劉神得很,他讓我這個時候來旅館找薛偉,我就來了,這不……這不就找到了嗎。」章慧說到這,看了我一眼,哥們眉頭皺得更緊了,不明白這會是一個什麼套。
章慧身上發生的事不一定是鬧鬼,沒準是有心人給她設的局,章慧看到的那些,很多手段都能達到,比如說催眠,夢魘術,幻術……可我還是看不透費這麼大的事,讓章慧找上我幹什麼,難不成是想藉這件事掂量一下我的能耐?
慕容春的側重點顯然不一樣,並沒有跟我一樣胡思亂想,而是問章慧:「老劉既然那麼有本事,為什麼不親自出手幫妳,反而讓妳找外人?」
「我不知道,老劉說他解決不了我的事,我惹怒了吳家的老祖宗,玷汙了門風,所以老祖宗才會找上我,還說,老祖宗是立過牌坊的,皇帝親自表彰,是半神的存在,一般人對付不了,想要解決,只能找道行高的人,這個人就是薛法師。」
「妳家老祖宗是朝廷立過牌坊的節婦?哪個皇帝表彰的?」
「永樂皇帝。」章慧說完,慕容春沉默了下,對她道:「天亮了,不會再發生怪事,妳先回家等著,我們商量一下,看該怎麼幫妳。對了,妳家在什麼地方?」
「就在村子東頭,最大的宅子就是我家。」章慧說到這,我急忙問道:「是不是門口擺了兩隻奇形怪狀石獸的那個房子?」
章慧一愣,點點頭道:「薛法師早就知道了?」
我知道個毛啊,鈴鐺用圓光術查到錢老闆所在的那個地方,就是她家的宅子,難不成一切都是錢老闆在暗中搞鬼?我沉吟著沒說話,章慧有點急,對我道:「薛法師你幫幫我,我給你五萬塊錢……」
章慧磨磨嘰嘰的還不走,慕容春已經有些不耐煩了,語氣冷了下來,道:「薛法師剛到村子裡,很累,我說了妳先回去,等我們商量好了,會去妳家找妳,回去!」最後兩個字已經冷厲如冰霜,章慧卻還是沒動,用眼睛看我,眼光之中全都是哀求。
「先回去吧,我們也得準備一下,去吧!」哥們無奈的安慰了一句章慧,她這才不捨的離開,走到門口,又轉回頭來,對我道:「薛法師,咱們說好了,你可一定要來啊,你要不來,我還會來找你。」
我不耐煩的朝她揮了揮手,章慧終於離開,慕容春走過去把門關上,寇真突然道:「奇怪了,那個宅子真是章慧家?我晚上潛進去,每個房間都找遍了,沒看到她啊,難不成她還能隱身?」
「那是錢老闆在套你,用手段藏起一個人有什麼稀奇的?偉哥,你說這事咱們管不管?」話是鈴鐺說的,我沉默了下道:「我想去章慧家看看,不過,在去之前,咱們應該打聽打聽她的事。」我說話的同時去看慕容春──既然妳神神祕祕的什麼都知道,難道不該妳去打聽?
慕容春顯然看出了我的心思,笑道:「一個地方消息最靈通的,無疑就是當地旅館的老闆,我去把老闆叫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