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序
余幼嘗聆父祖輩泛論南皮道德文章,流風軼事。或擊節贊嘆,或相與唏噓,咸謂晚清名臣,以事功學術言,之洞當推第一。家君子於課徒之餘,慨然有為南皮立傳意。蓋惡年普之若類書,全集之體系瑣碎也。余生遭亂世,輾轉播遷,流離顛沛,屢仆屢起者再。而其志益堅,其識益廣,不為小挫而喪阻,不因偶得而稍歡。乃發奮讀書,節操自礪,遠法往聖,近師諸賢,兼習中外,取其精要,以為經世致用之資,蓋欲以天下興亡自任也。洎入文化學院,從曉峯、漁叔、仲華、景伊諸師遊,質疑問難,博文約禮,其識趣更深且厚矣。時如白駒過隙,自忖睽違庭訓,忽忽幾二十歲,而堂前樁萱洪恩,未嘗一日或報,因以不惴愚陋,踵事家君子未竟之志,以誌其孺慕之思。然為傳難,為評傳尤難。蓋欲求廣博,事事周詳,定遭書笥獺祭之譏;欲求簡略,忽其枝葉,當有河漢孤陋之虞,且余才、識、德三者不一與,志大才疏,好高而已也。雖然,博雅君子,必有曲諒之者。
之洞生當滿清末造,處憂患之秋,身任天下之重。內贊大計,外鎮兼圻,厥功之偉,人皆知之。至若籌謀之深遠,措置之艱難,非讀其書,莫由窺其底蘊。然其文集篇帙浩繁,都二百二十八卷,非常人所能為。芟繁去無,存其菁藎,使天下之人,皆識其謀國之忠,為生民謀命之蹟,此余之初意也。歷來史家論列之洞,多存偏頗之見,以一斑為全豹,余每以為不然,乃欲將其事功,公諸國人,以為持平之論,此余之次一意也。之洞勸學篇之作,倡中體西用之說,破抱殘守缺者之迷津,警務全盤西化者之盲昧,嘗謂中國欲求富強,非講西學不足當其任,然西學之要必以中學為根本,否則,強盤西化者之盲昧,嘗謂中國欲求富強,非講西學不足當其任,然西學之要必以中學為根本,否則,強者為禍首,弱者為人奴矣!蓋皮之不存,毛之無所附也。其旨博大精深,發人猛省,可質諸鬼神,百世以俟聖人也。而論者以斯為梗阻進步之因,交相攻擊,視如寇仇,直至固有傾頹,藩籬盡覆而後快。是何心哉!是何心哉!流風所及,邪說橫行,亂臣賊子作矣!及今神州陸沉,紅禍滔天,先聖往哲之大經大法,蕩然掃地,無復留餘,之洞之言驗矣!此余著書之又一意也。至是書之次第,首論之洞家世;次論其學術之統緒,學術之淵源,及體用學說之內涵,以破國人之迷妄;次論其功業,示為國籌謀之苦,奮鬪之狀,欲吾人有所景仰而效法也;次論其教育之興革,作育荐舉人才之貢獻,雖百遭阻撓,終去八股科舉之制,為國家開不朽之基;終論其詩文,及其對後世之影響,除舊創新,為武漢革命奠始基,雖非之洞初意,然冥冥中似有應之者也。
之洞幼負盛名,制行遵宋儒,而經史考訂則一守漢儒家法,淹通羣籍,尤慕杜君卿、馬貴興、顧亭林之為人,每以天下為己任,思以所學,見諸行事。為官數十年,家不增一屋,地不多一畝,其清風亮節,廉潔正直,徵諸往聖先賢,未遑多讓也。是篇之撰,歷時幾近一載,與拙荊武進吳氏,處斗室之中,為余校理草稿,同受暑蒸寒侵之苦,雖徵引不博,識見不廣,而勢必有據,不蹈空言,勤苦之狀,亦可知也。然掛一漏萬,疏妄之處,在所難免,惟意在表彰先賢,以為吾輩取法,其志誠不足嘉,其情殆可憫也。
張秉鐸 序於民國五十七年五月二十七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