叫魂—乾隆盛世的妖術大恐慌

在受到新冠肺炎"肆虐"的當下，再回想起讀這本書的經過，就覺得我們似乎也處在大空慌之中。在18世紀沒有網路，傳播速度沒麼快；而現在至少4g的網路速度，不知道是真是假的訊息很快地就能傳遍世界，於是乎恐慌就不單單是單一區域而是全球性的...

看著新聞都能覺得，歷史真的又重演...

讀這本書前，我最常聽到讀者（特別是對岸的讀者）對這本書的評價是：這本書描寫的某些情節感覺跟當代華人生活經驗很是熟悉。等讀完這本書，我想我大概可以理解為什麼讀者們會有這樣的感覺了。

作者是費正清之後的美國漢學大家，這是他1984年到北京進行歷史研究時，在原本的研究課題外，意外找到的歷史研究題材。「叫魂案」雖然只是一個乾隆皇帝在位六十年期間的一個插曲，也不再作者原訂的研究題材之內，但是作者很認真的把叫魂案涉及到的地理、人口學、社會學、政治學、民族學的知識全給用上了，我不知道之前的漢學研究者有沒有這樣的功力，但是作者這本書一出，我可以理解當年為何立刻被視為漢學研究的大書：作者的功力之深，令人佩服，他幾乎利用社會科學建構了一個非常有敘述力量的漢學知識體系，雖說作者極少寫作，但是可以想像作者在哈佛大學東亞研究中心的時光，真要丟題目考倒作者，恐怕很難。

這本書值得推薦的第二個原因，在於作者文筆優美，同時又遇到非常好的譯者。兩位譯者都是在美國大學教中國史的華人學者，除有原本的歷史訓練，加上他們取得作者引用資料的清史檔案影印稿，因此中文版的文字翻譯不僅兼顧了作者的想法，也正確的引用原始文獻，是很棒的譯作。

「叫魂案」折射出的是，滿清作為少數政權的憂慮，官僚體制如何在聖上的旨意和實際的民情之間做出調整，而民間又是如何的對於外來人口的不安全感，進而引發一連串的社會事件。我相信這本書之所以會引起許多人共鳴的地方，是因為故事的很多情節都可以在當代中國找到相似之處，特別是對岸的讀者應該更有感受。

然而，這也不禁讓我們要忍不住深思，為什麼這本引起共鳴的書，是由一個美籍學者完成？我想，正是因為作者高度理解漢文明，又具有對漢文明一定的旁觀態度，才能夠在一個只能說是鄉野奇談的案子中，抽絲剝繭出一個看漢文明的奇特角度。

也許，這是一本華人學者寫不出來的書籍吧！不是因為技術作不到，而是我們往往就是叫魂案中的一個角色，而非一個觀眾。

謠言引發的社會巨浪——〈叫魂〉 



既然俗話說，「謠言止於智者」，那麼，研究一則謠言在社會中的擴散程度，應該可以診何解讀謠言，再互相透過「以訛傳訛」的加工手續，讓原本只是吹皺一池春水斷出這個社會的平均智慧，並且瞭解不同階層的人，如的謠言，蓄積成排山倒海的狂波巨浪。美國漢學大家孔復禮（Philip kuhn）所寫的〈叫魂〉，就是追蹤乾隆年間有關一則妖術的謠言，如何將上至皇帝、下至乞丐等一海票人，通通捲入恐慌的漩渦，以及最後如何收尾善後的故事。



清乾隆二十三年（西元1778年），廣衾的中國大地上，開始謠傳著一則稱為「叫魂」妖術。據說，如果術士對著受害者的名字、頭髮或衣物作法，不但可讓他們病故，還可使他們為己所用，繼續去偷取下個人的靈魂精氣。這則謠言順著蓬勃的商業網絡，開始從江南擴散蔓延，影響了中國十二個省分，使整個社會罹患說不清的歇斯底里症，無時無刻不嚴防自己的頭髮、衣物遭剪，甚至發展出另外一套對付「叫魂」的秘方，繼續廣佈流傳。



當這則大新聞傳報到乾隆耳裡，讓他很不是滋味。除了妖術恐慌可能造成社會動亂外，還因為削髮雉辮是清初以來的國策，為此還曾有「留頭不留髮、留髮不留頭」的恐嚇言詞，逼漢人就範。如今有人神出鬼沒，專門剪辮叫魂，不但干擾庶民生活，也等於是挑戰大清帝國的權威。於是乾隆透過他老爸雍正所建立的密摺系統，指示各地官僚展開撲天蓋地的追緝行動，揪出妖術的始作俑者。



本書精彩之處，不僅在於觀察乾隆如何運用權威，「遙控」整個案件的偵查行動，更由於作者揉合許多史料，重現當年社會的政治、經濟、心理和文化性格，使讀者能夠從更全面的角度，來檢視「叫魂」案呈現的意義。首先，滿漢之分是清初以來就存在的問題，雍正為此還親自下海，「出奇料理」曾靜謀反案。乾隆（及其部屬）起初不願將叫魂案和族群議題掛勾，可是隨著事態擴大，他也不得不這麼做。可是當皇帝真的把叫魂案當成一回事時，整個官僚體系的「積極運作」，卻橫生許多屈打成招的冤案，剛好給乾隆整頓、馴化文人體系的機會，使滿人皇帝的權威和合法性得到加持。



然而，對一般民眾而言，天高皇帝遠，生活條件也不至於逼他們造反。「叫魂」威脅的是他們平靜而真實的人生。於是他們將矛頭指向和尚、乞丐這些既沒生產力、又無親族依的附外來者，配合官府一起加入謠言妖魔化的行列，其中有人對於這種突如其來的權力，開始夾私心去指控他人為叫魂者。



就像一般的偵探小說一樣，讀〈叫魂〉也會讓人迫切想知道「到底誰是主謀」。諷刺的是，「叫魂案」自始至終就是一場集體被害妄想症下的產物，人們面臨可能的未知傷害，總有誇大的想像，偏偏「叫魂」案牽涉的政治（認同）、文化（靈魂）層面又是如此切身，要不造成波瀾也很難。



或許有人會問，在兩百多年後的今天，科學昌明、教育普及，讀〈叫魂〉有何意義？的確，環境或許使妖言很難再惑眾，但是人們在面對權位、他者以及未知時的恐懼，並不會隨著外在環境的變化而消除。拾讀本書，剛好可以讓我們瞭解理性可以被綁架到什麼程度，我們又該用什麼態度去面對謠言。

叫魂其實是一本正式的學術論文，而其作者孔復禮其實也是大有來頭而且學富五車的西方漢學家。曾經，我很不屑看老外寫的中國史，因為中西文化的差異性，再加上當時存在心頭的那種「中國擁有五千年悠久文化」的大頭症，使我根本不認為這些沒有歷史的老外怎麼可能能夠了解中華文化的博大精深？直到我自己開始研究西洋史以後，我才發現這是個非常嚴重的錯誤觀念，正因為文化背景的不同，因此才能夠從不同的角度來看歷史，而不同的角度其實正是一個很重要的關鍵，唯有透過不同角度的觀察，我們才能使歷史的真相得以呈現，也唯有透過不同角度的觀察，我們也才能得以更加了解自己的文化。



故事發生在清乾隆時期，其實如果以中國人的角度來看，「叫魂」其實只能算是一種民間習俗，剪他人髮辮或者貼身之物拿去做法可奪其魂的故事其實與現在我們在一些神怪電影裡看到的紮紙人後貼上要害之人的生辰八字的做法也沒有太大的區別，而漢武帝與太子據父子相殘的故事更是說明了這種所謂「叫魂」的方式充其量也只是一種民間信仰，但是妙的是這樣的一個事件卻恰巧與大清帝國的「薙髮令」有了衝突，再加上作者孔復禮先生並不了解中國式的宗教習俗，於是遂促成了這本書的問世。



筆者這樣說的原因，並非在取笑西方人不懂中國文化而貽笑大方，相反的，正因為孔復禮的不熟悉，他才能站在與他同樣對漢人的民間習俗文化（而非高級知識份子的儒家禮教）一知半解的乾隆的基礎之上，來闡述這樣一個看似平凡無奇但卻引發大清帝國高層精神緊繃的離奇事件。



如果循著孔復禮的敘述來說，在整個叫魂事件發展的過程當中，有幾件事使得乾隆越來越緊張：首先，案例最早發生在江南，這個曾經發生「揚州十日，嘉定三屠」的地區，這個文風鼎盛，最多異議份子出沒的地區，自然令乾隆心裏不痛快；同時剪辮意味著向滿洲人挑戰，因為當初多爾袞即曾嚴格向漢人執行「留髮不留頭」的強硬政策，迫使所有漢人接受滿洲人薙髮的習俗，同時也以此來確認漢人是否忠誠，因此這種剪辮叫魂的事情自然容易令乾隆嗅到政治反抗的可能性，再加上根據督撫們的呈報，這些妖術似乎有向直隸擴散的可能性，這終於迫使乾隆抓狂，同時更令乾隆相信這是有心漢人為了反抗滿人統治而刻意製造亂端，因此他開始要求各地督撫一方面擴大偵查面，但另一方面則必須低調進行，切勿擾民。諷刺的是，最終乾隆終於發現，整個叫魂案並未如預期的那樣嚴重，於是必須把整個案子儘速結案，但即令如此，乾隆仍懲罰了辦案期間他認為辦事不力的官員，整個案子到此結束。

	

孔復禮透過叫魂案的發展，剖析乾隆的心態，而把叫魂案為何受到乾隆不尋常的注意的原因歸因至滿漢情結上，同時另一方面，他也藉由叫魂案來觀察清帝國與封疆大吏間的互動（也就是中央與地方的關係）、十八世紀的中國社會概況，並依據西方理論來對清皇帝的統治模式提出解釋，以一部學術論文來說，他的寫作是四平八穩，立論充分，但真正令我感到佩服的地方在於，孔復禮可是很仔細的閱讀關於滿清的專書著作，同時他也仔細研究一手資料，對於乾隆在此案中行為舉止的敘述，他以成堆成山的史料讓乾隆自己說話，這種專業且認真探求真相的態度，更是令本來就使用中文的我們更加汗顏。



但另一方面，若再細究，我們就會發現，這個題目如果是中國史家，寫的機率就不高：因為如果大家有認真去研究案情就會發現，叫魂案根本只是民間中下階層當中的一種習俗罷了，而且事實也證明這件事根本只是民間迷信罷了，這樣的一個案件在本國史家來看其重要性根本不高，但事實上透過這個案件，我們其實可以更加了解滿清政權（或者說乾隆）是以如何心態在治理國家，也可對於當時的中下階級人民的生活以及宗教信仰等有更深一步的了解，而這也正式筆者所指出的，透過不同的角度來看歷史，我們才能更加有可能了解歷史的真相。



	這本書真的是非常值得一看的中國史，值得強力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