形而上、虛無主義 非理性的世界—青年丙丁思想漂浪之旅日誌

經過了半年多，時間大概是民國六十八年的六月初，天氣已相當地炎熱。有一天早上，我在公司裡突然接到謝三升的電話，心裡為之一震。他約我中午十二點在台北火車站前面的希爾頓飯店右邊的走廊見面，我馬上向公司請了假。等我趕到希爾頓時，謝已先一步比我早到。只見他的一隻腿向後彎曲拄著希爾頓飯店右邊走廊的牆壁，高瘦的身影，神情顯得相當的落寞。他看到了我，露出難得的一張斯文的笑容。然後我們兩個人搭乘計程車到台北市仁愛路的百齡大廈，那也就是從前美麗島雜誌社的總部。
在那裡，我生平第一次看到了施明德。在一間四面有透明窗戶的房間裡，他正把頭放低下來用雙手托著靠在一張書桌上面，很靜默地不知在沉思什麼。謝三升只是在窗戶外面向我指著暗示那是施明德，他並沒有介紹我們兩個認識。而我那時候也不想認識他，因為施明德給我的第一個感覺是拒人於千里之外，神情顯得相當冷漠，和現在電視上常常笑容滿面的畫面真的是天淵之別。
我們進入同一樓層隔壁的一家西餐廳，只見許信良談笑風生地身穿著短褲與洋衫，頭戴著鴨舌帽，坐在一張大大而圓圓桌子的主人位，好像在舉行圓桌會議似地。他的四周圍繞著許多男女，我猜沒錯的話，一定是呂秀蓮她們。那時候，因為橋頭聲援余登發父子，許信良剛從桃園縣長被停職。
謝三升並沒有介紹他們和我認識，我想原因大概是選舉剛結束，經濟方面的困窘讓他每天為如何還給人家的金錢而煩惱著，所以根本沒有心情去和他們打招呼。他刻意地帶我繞過他們，然後選了一張離開他們有一段距離的桌子。謝先開口問我喜歡吃什麼，我一下子竟然回答不出來，就說「隨便」。從前，我根本很少到西餐廳，有去的話，也已經忘記了我曾經點過什麼。由於經濟方面我一直都很捉襟見肘，根本沒有見識過什麼高級的料理，所以，後來謝點了青椒牛肉炒飯，我也跟著點。這「青椒牛肉炒飯」的印象以後竟然永遠留存在我一生對謝三升的記憶裡頭，永難忘懷。每次到西餐廳，我一定會先問他們有沒有青椒牛肉炒飯，然後點一盤，即使是人家招待請客，桌上已經有了非常豐盛的菜餚。
我們兩個人邊吃邊聊著。他稱讚我在這一次中央民意代表的選舉當中表現得相當突出，台南縣的鄉親們都已對我刮目相看。將來選舉有天恢復，希望我能繼續參選，完成下層階級人民的付託，不要輕言放棄。然後謝三升問我要不要擔任美麗島雜誌社在台南縣的副理，因為黃信介那時候已指定他為經理。我那時候回答說我還要考慮考慮，沒有肯定地答覆他，原因可能是選舉不知要拖延到什麼時候，說不定遙遙不可期。而我已準備將來有一天再度報考研究所。
對於台灣民主運動，雖然我有無限的同情，但我本來就不是走這一條路的人。我反而對廣泛的人生困境更感覺好奇，我那苦難的家庭命運有時候真的讓我不知如何是好。而我那時候的人生閱歷和社會經驗還相當地欠缺，我只是一直受著貧窮之苦，從來就沒有想到要投入更廣泛的社會運動之中。那時候對林義雄、張俊宏、呂秀蓮他們，我只是帶著一種崇拜「苦難政治明星」的心理，欽佩著他們的勇氣，但絕對還沒有膽識去參加他們的運動。
國民黨政府仍然不能容忍黨外的言論與結社。果然，在民國六十八年刻意製造了美麗島事件，電視上的畫面讓人怵目驚心。眼看著一批一批無辜的台灣人民被當局「未暴先鎮」地抓進籠子裡，然後非常霸道地加以審判，「入罪於人」。它在我的內心裡面引起了相當大的震撼。想一想，我當初假如也能參加他們的活動，該有多好。我的內心開始有了很大的反省。
我同情他們，完全出自內心的一片真誠。因為一個受過苦，有良心的人一定會主動地在內心深處同情美麗島的這批人。心想：他們真的是英雄！他們真的是偶像！你看！那電視畫面上的施明德是多麼地灑脫；而姚嘉文是多麼地高大英挺，兩顆眼珠炯炯有神；呂秀蓮是新女性主義者，身披黃色彩帶，在高雄帶領著燃燒火把的遊行車隊，的確是「巾幗英雄」；而林義雄更是那麼地悲壯，以後又發生了天地同悲的林家血案。
我第一次看見林義雄，是在他的故鄉宜蘭，他那時候剛當選省議員，正帶領著車隊謝票。而我那時候也剛好在「反共救國軍」金六結單位服役，我們的部隊正外出幫農民割稻。我記得他走在宣傳車隊的前面，額頭被太陽光曬得「黑金」、「黑金」的。他的兩隻手不斷地向鄉親揮動著，作揖銘謝，而沿途的鞭炮聲隆隆。他給我第一個印象是精神相當地堅毅而且富有正義感，我那時候真的非常羨慕他的一舉一動，真希望有一天我也能跟他一樣參加選舉。
在電視畫面上的張俊宏戴著一副深框眼鏡，他是多麼地冷靜而富有斯文之氣。陳菊更是傳奇，我聽說她並沒有受過什麼大學教育，卻能以郭雨新秘書之頭銜和他們這一群知識份子為伍，她給我的印象是「草地型」的。而林弘宣更是一位斯斯文文，與世無爭的傳教士。
最引人注目的黨外龍頭老大當然是我三哥金生最崇拜的偶像──黃信介先生。他身穿黑色的「中山裝」，深深具有「毛澤東」的革命氣概，一副從容赴義的模樣。
這一群人所從事的「台灣民主運動」對我來說是富有相當啟發性的。由於對他們的同情，我開始思索台灣社會的種種不公不義。我本來就對當權者沒有任何好感，所以這些一天到晚被傳媒「抹黑」宣傳為「叛亂份子」的美麗島人士，其實在我的內心裡面自然有一把尺，我比別人更清楚他們是怎樣的人。這一點不需要別人告訴我，我自自然然就知道了，因為這一種能力在我平常的「受苦」經驗之中就已經學到了。所以我後來參加所謂的「台灣民主運動」其實都是內心自動自發的，包括我至今所以一直不參加民進黨，理由也是不言而喻的。因為只要忠實於自己的「原始感覺」，真真正正的在這一塊土地上過活，而對下層階級人民充滿著悲憫之心，就沒有所謂「路線」不「路線」的分岐問題。他只有單一的一條路可以走，那就是永遠站在下層階級人民的立場，縱使政黨一變再變。

經過了半年多，時間大概是民國六十八年的六月初，天氣已相當地炎熱。有一天早上，我在公司裡突然接到謝三升的電話，心裡為之一震。他約我中午十二點在台北火車站前面的希爾頓飯店右邊的走廊見面，我馬上向公司請了假。等我趕到希爾頓時，謝已先一步比我早到。只見他的一隻腿向後彎曲拄著希爾頓飯店右邊走廊的牆壁，高瘦的身影，神情顯得相當的落寞。他看到了我，露出難得的一張斯文的笑容。然後我們兩個人搭乘計程車到台北市仁愛路的百齡大廈，那也就是從前美麗島雜誌社的總部。
在那裡，我生平第一次看到了施明德。在一間四面有透明窗戶...

紀念我偉大的母親 柳錦 女士
謹以此書 獻給我最尊敬的二哥 林清池
哥是人世間一位真正的受苦者
此書亦獻給
台南縣麻豆鎮、他鄉鎮，和外縣市各地集結而來幫我助選的計程車隊、「浮弄拱」、下層、社會最底層、無產階級的、所有鄉親和上天從來不祝福，從來沒有任何希望，深陷泥沼與命運鎖鍊，在地獄裡受盡煎熬的所有全天下受苦的人

遠離了一切，包括親人與朋友。心靈慶幸能絕對地遠離所有的牽絆。我打從意識裡清清楚楚地自我隔絕了。從前我仍有些許遲疑，如今卻果斷而堅決，當然這需要相當大的勇氣。我想所有的一切遭遇與苦難最後証明一切都是相當美好的。它們引起與製造今日的我────心靈能絕對地孤獨，隔離那一切的人世間的虛假，直搗直覺的本質，不管它多麼殘酷與冰冷。
你是個謎。我也是個謎。你我不需了解太多。
總之，你我的相遇是個謎。一場緣份。
世界對你是個謎。世界對我也是個謎。
我盼望你也和我一樣，流浪於這如謎的世界。
世界是個謎，對你、對我都相當重要。
因為它是我們懷念的泉源。
它也是我們生存下去的藉口和勇氣。

導讀
受苦 出書新聞稿 民國九十二年七月 （代序）
「窮人是富人的罪惡」──悲憫下層階級，才能拯救我們那已傷痕累累的靈魂

「受苦不夠的阿扁」──民進黨已腐敗頹廢了，台灣急需真正站在下層階級、弱勢者、窮人立場的左派政黨
我不是專業作家，也不是業餘作者，純粹只是因為一時的需要。生命已走到一個階段，我想明年（民國九十三年）的清明節也快到了。內心的一股鬱卒與對母親的懷念，令我不得不採取行動。那就是發表我的寫作──那累積已久的對生存的概念與理想，那是我母親生下我來到這個世界一直有的磨鍊，我至今所唯一體會到的──站在窮人的立場，悲憫下層階級，如此方能拯救我那已傷痕累累的靈魂。

母親生前是真正的勞動者與受苦者，沒有任何上天的祝福與人世間的物質享受，有的只是無止無境的盼望與幻滅，如此她真的操勞到她生命終止的那一天。
而我的清池兄也繼續不斷地在勞動著。

我從小到現在所看見的就是這一種像我母親、像我清池兄西西佛斯（Sisyphus）似的台灣人民的勞動。它是永無止境的。它是「隱微」的。它是不公開出來的。它是沒有多少人知曉的。

就如同我一再地告訴朋友說：「二二八事件所紀念的與所補償的不一定是真正的英雄。真正的英雄有可能是那些永遠埋葬在地下，冤屈莫雪的無名英雄。」。

我們只要憑藉著自己的良知推想，很容易便明白現在媒體所讚揚的是不是真正的好人。事實上，非常多的好人都是隱姓埋名的。

台灣「隱微」的人太多了。他們默默地承受著命運的作弄，忍受著「執政者」欺騙的政治手段，而勞苦依舊，生活的苦痛依舊。政治人物永不休止地、長期地攀爬在他們的頭上，壓榨著他們一絲一絲的血汗。
我的這一本書就是要來表彰這些「隱微」的人。

母親在生前，我這個不孝子無法讓她獲得任何應得的回報與上天公平的對待，死後只有靠著這種宣傳理念的方式，她的靈魂才能真正獲得安慰。我想那是母親同意的。因為與母親相依為命那麼長久的歲月，我一直覺得我母親是深藏愛心與認命的。受苦已讓她無從選擇的餘地。她不忍心單獨進入天堂，只要這個世界仍然有人在地獄中受苦。

這本書如果與大選的日子貼近，絕對不是我本人故意的。它純屬巧合。我的意思絕對不是要害阿扁，讓他落選。像他那麼會「選舉」的人，哪裡會有落選的理由？

他唯一落選的理由一定是背離廣大下層階級人民的期待。棄絕貧窮。巴結富人。其實已不配稱呼「台灣之子」。
我們的社會「站在窮人立場」的聲音已幾乎沒有了。所以我要發出這一種聲音。

這本書可以說是我最後的遺囑。比較自私一點來說，其實這本書我是要寫給我的獨生子士閔（讀書人要悲憫窮人）看的。我要他將來明白我曾經有過的「遭遇」。

我的這一生總算是白費了。空忙一場。可以說是一種相當失敗的人生。但是我的出發點總是好的。我至今對人生仍然是一片茫然、好奇，非常不甘願就此了結。可悲啊！我這軀體不知能支撐到什麼程度？不過，在隱約中，我似乎「內在的聲音」永不休止，它告訴我什麼是世界上最寶貴的、最真實的，值得我們追求的東西。那就是「悲憫性」的東西。是經過一再的受苦與患難才能產生的東西。
全世界到處都是一樣的。無論所生存的時空與環境，它具有一定放之四海皆準的真理性。
所以我現在要把它透過這一本書告訴世人。

不必向我學習，因為我的人生是一種失敗者的人生。但假如對您有啟發性，那就好了。

紀念我偉大的母親 柳錦 女士
謹以此書 獻給我最尊敬的二哥 林清池
哥是人世間一位真正的受苦者
此書亦獻給
台南縣麻豆鎮、他鄉鎮，和外縣市各地集結而來幫我助選的計程車隊、「浮弄拱」、下層、社會最底層、無產階級的、所有鄉親和上天從來不祝福，從來沒有任何希望，深陷泥沼與命運鎖鍊，在地獄裡受盡煎熬的所有全天下受苦的人

遠離了一切，包括親人與朋友。心靈慶幸能絕對地遠離所有的牽絆。我打從意識裡清清楚楚地自我隔絕了。從前我仍有些許遲疑，如今卻果斷而堅決，當然這需要相當大的勇氣。我想所有的一切遭遇與苦難最後...

壹、永遠的勞動者與受苦者────我的母親 柳錦 女士　３５
一、父親的過世　３６
二、阿母的受苦　４３
三、阿母永別這個苦難的世界　５８

貳、台灣最偉大的勞動者之一────林清池先生　６１

參、無產階級對抗資產階級的選戰────台灣有史以來第一次　７０
一、我第一次參加了中央民意代表的選舉，那是一次中斷的選舉　７０
二、從研究所辦理「退學」，再度參選　９５
三、下層階級最後的奮戰與勝利　１０７

肆、我參與了台灣民主運動────覺悟與反省　１１３
一、擔任「二次不升」、「三次才會升」的謝三升競選總幹事，高雄美麗島事件黃信介的辯護律師陳水扁「匾額相贈」　１１３
二、「窮人是富人的罪惡」 我到美國接受毅音舅舅思想的鍛鍊　１３３
三、對抗新潮流系、對抗台南長老教會、對抗李宗仁，毅然決然踏上民國七十二年立委選舉政治不歸路　１３８
四、再度幫忙謝三升。第一次擔任阿扁競選台南縣長的助選員　１５３
五、打破國會有史以來記錄，第一次使用台灣母語在大會中發言，「老妖精」華淑君以熱茶水淋頭，「黨外人士」陪同按鈴申告　１６１

伍、形而上、虛無主義 非理性的世界　１６９
一、受苦 出書新聞稿（代序）　１６９
二、思想的救贖　１７１

陸、大學日誌　１９０

柒、軍旅日誌　２８０
阿兵哥（一）　２８０
阿兵哥（二）　３００
阿兵哥（三）　３０６

捌、附錄 ３３９
一、兩根香蕉的故事（註冊記）　３３９
二、沒有電燈的求學生活　３４８
三、懷念楊堯風老師　３５２
四、我遇到了林春成老先生　３５７
五、我生病了，不久謝三升也過世了　３６２

壹、永遠的勞動者與受苦者────我的母親 柳錦 女士　３５
一、父親的過世　３６
二、阿母的受苦　４３
三、阿母永別這個苦難的世界　５８

貳、台灣最偉大的勞動者之一────林清池先生　６１

參、無產階級對抗資產階級的選戰────台灣有史以來第一次　７０
一、我第一次參加了中央民意代表的選舉，那是一次中斷的選舉　７０
二、從研究所辦理「退學」，再度參選　９５
三、下層階級最後的奮戰與勝利　１０７

肆、我參與了台灣民主運動────覺悟與反省　１１３
一、擔任「二次不升」、「三次才會升」的謝三升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