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案 魁儡之家(下)
「雖然是新開的連載,但這個警察系列的成績還不錯,而且得到了很多女性讀者的好評。評論都說這次的主角終於不是洞悉世間萬物的清冷高傲,而是一個有血有肉的人。有幾家影視公司對這個系列很有興趣,徐老師,這是他們開的條件,你看一下?」
翌日早上八點半,黃嘉麗就出現在徐遙家裡,她知道自己不上門的話,是不可能在九點前見到徐遙的──看他那放著咖啡杯的桌子,就知道他昨晚又熬夜寫作了。
「我無所謂,我相信妳的眼光。」徐遙對合作多年的黃嘉麗很信任,但他真的控制不住自己的呵欠連連。
徐遙拿出咖啡,想泡一杯提神,卻被黃嘉麗阻止了。她從包包裡撈出一個保溫罐,「就知道你要喝咖啡,都說多少次了,咖啡傷胃。來吃這個,剛熬好的南瓜粥!」
「……這應該是妳女兒吃剩的早餐吧?」徐遙嘴角挑起一個「早看穿了妳的把戲」的弧度,拿了一支湯匙舀粥吃。煮得綿軟的南瓜粥暖糊糊地滑下食道,徐遙忍不住滿足地「嗯」了一下。
「這代表你跟我那一歲半的女兒一樣不會照顧自己,要羞愧的人應該是你吧?」黃嘉麗選了一份來自視界工作室的合約,一條條讀給徐遙聽,「我覺得視界是最有誠意的……徐老師?」
只見才吃了兩口粥的徐遙趴在桌上,竟然睡著了。黃嘉麗好氣又好笑,這是把她念條約的聲音當成催眠曲了嗎?
氣歸氣,她還是去拿了一件外套幫他披上,把合約裡需要注意的細節用紅筆粗體標注出來後放在最顯眼的位置,又把南瓜粥封好放進冰箱,留了紙條才離開。
黃嘉麗從一個小小的實習生熬到了如今的資深編輯,徐遙是她最為重視的作者和朋友沒有之一。
看著他一個人過著這麼不健康的生活,她也很焦急,在那個孕婦受傷害的案子裡,她以為徐遙總算等到了一個李秩,但現在看來,他們也只是同事和普通朋友,這可真讓她深感可惜。
「唉,徐老師啊,你要是不需要別人,倒是把自己照顧好啊……」
黃嘉麗的這份心意無需言明,徐遙也銘感五內,不過他昨晚真的不是故意熬夜。尤其在耗費了巨大的心力去回憶追溯案件,還有和親近如家人的林森對峙後,他恨不得倒頭就睡,暫時躲開這些讓他心亂如麻的思緒。
可是在睡眠裡潛意識卻能造成百倍的反噬,徐遙被一次比一次猙獰可怕的惡夢嚇醒了好幾回,終於,在他看見自己一刀扎進父親的腹部時,他決定不再勉強入睡了,乾脆打開電腦,把這些憂怖都化作文字,把這種情緒轉嫁給書中的人物。
好像這樣就能忘卻血液淌過指掌的黏膩感。
「這血好像有點少。」
同樣早起的還有永安區警察局的人馬。早上七點,悅城二院的清潔工在樓梯間發現了精神科主任王志高的屍體,他渾身遍布刀傷,胸腹有多處傷口,倒在一片血泊中。
接獲報案後,李秩他們馬上趕到現場展開調查。
「中了那麼多刀,血都流光了,當然少啊。」現場血流了一地,王俊麟躡著腳步在樓梯防火門處張望,「扎那麼多刀,仇很深啊……」
「紅姐說的是流出來的血量少,」李秩蹲在血泊外圍,戴上手套碰了碰乾掉的血,「一個成年人的血量大概有四公升左右,失血百分之三十就可能引起休克,超過百分之五十就死了。可是現場這灘血看起來並沒有兩公升。」
「嗯?」王俊麟看了看,「對,如果是我們處理的那些小混混鬥毆案子,血早就流下樓梯了。這裡只有一灘,好像沒有很多血。」
「不知道死者是否患有其他疾病,不好判斷,他又有一定年紀,出血量也許會降低。」張紅摘下手套,「我把他帶回去進一步檢查,其他就交給你們了。」
「好,辛苦了。」李秩點點頭,和王俊麟往監控室走去。
「副隊長,你覺得有沒有可能是逃出來的精神病患幹的?」二院最出名的就是精神科,這裡的四五六七樓是一個精神病患者治療中心,曾經發生過幾次患者傷害醫護的案件,王俊麟的懷疑不無道理。
「你記得保全說那一層的監視器昨晚失靈了嗎?」李秩道,「如果還知道要把監視器弄壞再殺人,這個精神病也不是很嚴重吧?」
「那你去調大門的監視器錄影,是因為你覺得凶手是從外面進來的?」
李秩搖頭,「我也不知道,但是既然案發現場的血量不多,那這裡就有可能不是案發現場,死者是被轉移過來的。王志高那麼高大,沒有車輛很難運送。」
「可是不是核對過了嗎?所有醫護人員都有不在場證明,值班的醫護人員都沒有落單過。」
「但如果這裡不是案發現場,而是凶手殺人以後把屍體搬過來的,若是他棄屍以後再去打卡值班,那落單與否就沒有意義了。」說話間,兩人來到了大門的警衛室,除了監視器的錄影,還把電子識別卡的記錄也下載了一份。
「咦?」李秩掃了一眼車輛資料卡,「這個時間的記錄和車輛資料卡對不上啊……」
「嗯?」王俊麟轉過頭去。原來在晚上十一點,刷識別卡進入醫院的人是白源鋒,但是那時候開進來的車是屬於另一個醫生的,「借同事的車開一下也不奇怪吧?」
「奇不奇怪,問過才知道,走吧。」
「三號床的巴比妥可以減半了,四號床一個小時後再量一次體溫……」
「白醫生,打擾一下。」
王志高遭逢意外,白源鋒正忙著向幾個實習醫生吩咐工作,李秩便過來了,「就耽誤你幾分鐘。」
「你們先去工作吧。」白源鋒讓實習醫生們解散,才走到一邊去和李秩說話,「李警官,王主任他……」
「我們正在調查,但是想確認一下,為什麼你昨天過來值班時開的是你同事的車?」李秩問道,「你自己的車呢?」
「我的車壞了送修,這幾天都很忙,沒時間去領,昨天就借了不用值班的同事的車。」白源鋒深深地嘆了口氣,「王主任怎麼會死呢……他也沒有得罪什麼人啊……」
李秩略低了低頭以示同情,接著又問:「我記得你是昨天最後一個見過王志高的人,又是他的得意門生,他有沒有告訴你他要去哪裡,或者要見什麼人?」
「沒有,王主任性格沉靜,休息時間都在家裡畫畫,很少聽他說有什麼朋友……」
白源鋒猶豫了一下,李秩插了一句:「那林森教授呢?」
「林老師?」白源鋒一愣,也對,以林森跟王志高的身分,警察知道他們是同學一點也不奇怪,「他們當然是朋友了,但是王主任也沒有提過他跟林老師的交情。」
「副隊長!」王俊麟小跑著過來,「剛剛鑑識組的同事說,已經成功還原監視器影像了!」
白源鋒聽到這句話時臉色一沉,連眼神都暗了下去,李秩附耳過去聽王俊麟說悄悄話,眼睛一轉,向白源鋒投去懷疑的目光。
「我、我沒有殺人!」白源鋒一慌,「我只是去辦公室找檔案,前後不到五分鐘,而且楊護士就在門口站著,我絕對沒有去過樓梯間!」
「白醫生,我沒說你去樓梯間了啊。」李秩笑笑,「王警官只是告訴我,還原了的影像也還是一片雜訊,什麼都沒有。」
作為一個主攻心理學的醫生,白源鋒沒想到自己會被這麼簡單的招數騙到,果然事到臨頭,一切技巧都是白搭,經驗才是決勝關鍵。他深呼吸一口氣,做了個「我認輸」的表情,「我真的就只是在辦公室裡找東西,我沒有去過樓梯間。」
「監視器是你弄壞的?」李秩接過王俊麟拿過來的一個小型干擾器,「在那層樓的監視器鏡頭下找到的。」
「不,我沒裝過這種東西。」
「那你到那一層的辦公室找什麼呢?」李秩看了看樓層分布表,「那一層只有王志高的主任辦公室。」
「……我可以告訴你,但我需要一個人陪同。」
李秩做個「請便」的手勢,「你當然可以請律師,但我們何必耗那時間呢……」
白源鋒盯著李秩的眼睛,「我要見徐遙。」
這次輪到李秩臉色不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