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
「我們希望和平,而不求苟安;準備應戰,而決不求戰。我們知道全國應戰以後之局勢,就只有犧牲到底,無絲毫僥倖求免之理。如果戰端一開,就是地無分南北,年無分老幼,無論何人,皆有守土抗戰之責任,皆應抱定犧牲一切之決心!」
一九三七年七月十七日,當蔣介石在廬山牯嶺圖書館大禮堂慷慨激昂地講出這段話時,侵駐華北日軍已開始發動全面進攻。
台下,剛剛經歷了盧溝橋事變的中國人正等待著統帥發出抵抗的命令,中國早該站起來反抗了!
作為一國軍事統帥,蔣介石明白,中日之間的這大戰已經到來,中華民族的存亡之戰開始了;
作為一名軍人,蔣介石明白,是兌現自己九年前就已許下的「雪恥」承諾的時候了;
然而,作為曾經的日本軍校留學生,蔣介石明白,中國羸弱的國力或許難以抵擋日本蓄謀已久的攻勢。
但是,「九一八」事變之後六年來,抗日救亡已成為洶湧的浪潮。當政者的節節退讓喪權辱國,早讓國人忍無可忍。如今,北平就要變成第二個瀋陽,中國必須應戰了!
倭已挑戰,決心應戰,此其時乎!
第一章 廬山談話振奮人心
一、盧溝橋的槍聲傳到廬山
●「七夕的晚上,華北將重演柳條溝一樣的事件。」消息在瘋傳,日本要滅亡中國。七月七日,傳言被槍聲證實了。倭已挑戰,決心應戰,此其時乎!
吞併中國是日本的既定國策。從「九一八」事變開始,日本先是侵佔了中國的東三省,接著又占熱河、察哈爾兩省,並不斷向中國內地滲透。在蔣介石「攘外必先安內」的妥協政策指導下,中國軍隊一讓再讓,已到讓無可讓的地步,此時全國軍民都抱定與日寇決一死戰之決心。
面對日寇的步步進逼,蔣介石為首的國民政府為抗戰雖然也作了一些準備,但蔣的重心仍放在「圍剿」紅軍和共產黨方面。一九三六年十二月十二日,張學良、楊虎城在西安扣押了蔣介石,西安事變爆發,在國共兩黨和張楊兩將軍及全國各界的共同努力下,西安事變和平解決,實現了由國內戰爭向合作抗日的偉大轉變。
西安事變後,蔣介石越來越不受日本歡迎:他竟然停止了對共產黨的軍事圍剿,更為可恨的是,他居然敢在太歲頭上動土,開始向天皇的軍隊動槍動炮了。對中華大地久已虎視眈眈的日本,再也不甘心也不滿足像蠶兒吃桑葉一樣慢慢地吃掉中國。蔣介石的變化不僅激怒了狂熱的日本軍國主義分子,而且讓他們心生懼意。不能再猶豫了,一定要速戰速決,絕對不能讓已經與共產黨聯手了的蔣介石從容地為天皇的軍隊掘好墳墓。日本開始策劃新的「大陸計畫」,它決定「鯨吞」中國。
一九三七年夏天,駐屯華北的日軍不斷向負責華北防務的國民革命軍第廿九軍尋釁滋事,一時間華北劍拔弩張。戰爭的烏雲瀰漫了華北的上空,使得這裏的夏天更加的煩悶。此時的東京,正盛傳這樣的謠言,「七夕的晚上,華北將重演柳條溝一樣的事件」。
日本人所說的柳條溝事件就是「九一八」事變。一九三一年九月十八日夜,日本關東軍先行破壞了柳條溝附近的鐵路,反誣中國軍隊所為,悍然發動了對東北軍的攻擊。由於蔣介石的不抵抗政策,東北軍撤入關內,東三省就這樣拱手讓給了日本人,熱衷於「安內」的蔣介石頭上從此多了一頂賣國賊的帽子。在「九一八」事變前,東京也曾盛傳九月十八日將發生柳條溝事件,後來果然絲毫不差地證實了這個預言。那麼,現在這個預言還會靈驗嗎?
雖然得知那個傳言的中國人並不多,不過,所有的人都可以放心,華北不會變成第二個「滿洲」。不管怎麼說,一九三七年的中國已經不是昔日那個內戰困擾的中國,一九三七年的蔣介石也已經不是當年那個完全不抵抗的蔣介石了。
一九三七年,南京的夏天像往常一樣的悶熱。每年的夏天,蔣介石都要到廬山避暑和辦公,今年依然不例外。華北一向是宋哲元的天下,他對蔣介石、對日本、對救亡都有兩面性。對蔣介石,他是一面保持上下級關係,一面又行使自治,例如用人、行政、關稅、鹽稅、統稅等都歸自己支配,成為獨立化的政權。對日本,他是一面妥協,一面敷衍,碰到大問題就推到南京政府去解決。對救亡,他是一面反共,一面主張「槍口不對內」;一面不敢公開鎮壓中國共產黨領導的救亡運動,一面反對在冀察兩省舉行抗日遊行示威。對於危機潛伏的華北時局,蔣介石憂在心頭,但那裏沒有中央軍,鞭長莫及,只能電告宋哲元加強警惕,多做準備,以防不測。
七月的廬山,風景秀麗,清爽宜人。據說,廬山的夏天,天晴時一日如三季:晨如初春,午如初夏,晚如初秋,的確是個避暑的好去處。蔣介石喜歡廬山,一個重要的原因是這裏有水。他曾說過:「峨眉之不及廬山美麗,乏人避暑,就因為峨眉少水。」蔣介石愛水,尤其喜歡靜靜聽潺潺流水聲,以助思潮。「明月松間照,清泉石上流。」常年在軍界政界摸爬滾打的他,內心深處依然存有詩意般的追求。
不過,日本人已經不會讓他繼續體驗唐詩般的寧靜安謐境界了。
七月七日深夜,在盧溝橋地區進行軍事演習的日軍,藉口一名士兵失蹤和受到射擊,要求進入宛平縣城搜查,遭到中國方面的嚴詞拒絕,竟悍然向中國軍隊駐守的宛平縣城發起了進攻,駐守宛平的中國軍隊奮起抵抗。偉大的中華民族的抗日戰爭由此揭開序幕。
東京盛傳的預言又一次應驗了,是歷史的巧合,還是日本人有先知先覺的能力?都不是。在日軍侵華史上,一切的巧合都是人為的安排。但是,日本人預言了「七七事變」,卻難以預料事變的結局。
盧溝橋是中國富有詩意的勝地之一。從金朝起,經元、明、清數代,「燕京八景」名稱雖屢有變動,但其中的「盧溝曉月」一景卻一直保存下來,成為文人雅士吟詩作畫的生動題材。日軍在此處發動進攻並非迷戀於當地詩意般的景色,實在是由於它的戰略地位太重要了。這裏是北平以至整個華北通向中國南部的咽喉之地,有詩贊:「盧溝石橋天下雄,正當京師往來衝。」盧溝橋自古為兵家必爭之地。現在,由於日偽已經構成了三面合圍北京的態勢,位於平漢線附近的盧溝橋地區,軍事地位更是非同一般。如果中國軍隊守住這個橋頭堡,進可攻,退可守;而一旦被日軍佔領,北平就成為了一個孤立無援的死城。一場國人期待了多年的全民族反侵略戰爭就在這個敵我必爭之地打響了,盧溝橋從此又成為中國人反對外來侵略的民族精神的重要象徵。
廬山牯嶺。七月八日清晨,一封華北地方當局的「特急電報」呈上蔣介石的辦公案頭。為躲酷暑移到廬山辦公的蔣介石以及南京政要們已經顧不上欣賞如詩如畫的風景,思緒一下子都飄飛到了遙遠的北國。戰爭就這樣開始了嗎?一時間,蔣介石還弄不清楚日本此次挑釁的真實企圖。
自一九三一年「九一八」事變以來,日本歷次挑釁無不以蠶食、控制和侵佔中國土地為目的。何況日本華北駐屯軍司令官多田駿早就公開聲明,要「以武力驅逐國民黨和蔣政權於華北之外」,並一直在緊鑼密鼓地引誘、脅迫坐鎮華北一方的頭號地方實力派人物、第廿九軍軍長宋哲元脫離南京政權,宣告華北自治,這次進攻至少是與其分裂冀察平津地區的陰謀有關。因此,從一開始蔣介石就隱隱地意識到,這次真的是退無可退了。
這一天,他在日記中憤憤地寫道:「倭寇在盧溝橋挑釁矣!彼將乘我準備未完之時使我屈服乎?或故與宋哲元為難,使華北獨立乎?倭已挑戰,決心應戰,此其時乎!」
當時,恰逢中日之間外交交涉停頓之際,且是在日軍反覆舉行挑釁性大演習之後的交戰,所以日本對於全中國開始其正規軍事侵略,已有極大的可能性。
●軍事統帥部會議上,緩戰呼聲不絕於耳;廬山軍官訓練團中,蔣介石大講「抗戰救國」。華北危急的消息傳到廬山,所有人都意識到,戰爭已迫在眉睫,準備應戰!
蔣介石不敢有絲毫大意,在當天立即致電宋哲元,指示如下:「宛平城應固守勿退,並須全體動員,以備事態擴大。」這次,蔣介石已經準備應戰了。
七月初的重慶,戒備森嚴。川康整軍會議由軍政部長何應欽主持在這裏召開,矛頭主要是指向劉湘等當地軍閥。正當劉湘為蔣介石裁減其嫡系部隊大傷腦筋時,傳來蔣介石的一封加急電報,召何應欽速返南京。
要應戰,軍事中樞不可不立。蔣介石指示何應欽聯合軍委會參謀總長、訓練總監、軍事參謀院院長、軍事委員會辦公廳主任及有關軍事機關長官,組成軍事統帥部會議,決定應對策略。
與此同時,蔣介石急電也雪花般地飛到廿六軍總指揮孫連仲、四十軍軍長龐炳勳、八十五師師長高桂滋的指揮部,命令他們親率部隊火速向石家莊集中。蔣介石再次電示宋哲元:「從速構築預定之國防工事」,強調「守土應具決死決戰與積極準備之精神」,即使談判,也「務期不喪絲毫主權為原則」。
當時宋哲元正在山東老家樂陵省親,華北防務由他的部將張自忠負責。廿九軍將士在當時已經奮起反擊日軍入侵,日軍也在考慮擴大事態,但宋哲元顯然對盧溝橋事變的性質和全國的抗日熱情估計不足,沒有及時對平津防務進行調整,而把大部精力用於與敵談判周旋,以期「和平」解決上。
戰端已開,人們所以還會有講和的想法,是因為事變之初北平的形勢還不夠明朗。自七日夜起,雙方在盧溝橋和宛平城地區多次衝突。意想不到的是九日又告停火,甚至商妥同時退兵,日軍退回豐台,宛平縣城交中方保安隊填防。不過,日軍回撤後,次日再度向盧溝橋推進,廿九軍也不得不再派兵阻擋,雙方重新交火。此後接連幾天,雙方一直打打停停。
但是,和平的幻想很快就被不斷傳來的密報粉碎,日方大批援軍正從關外和天津方向源源開來,僅關東軍一周時間就調來了一個師團的兵力,日本國內和朝鮮另有五六個師團的兵力正在增調中。特務系統收集的情報紛紛傳至南京,蔣介石等人非常明白,日本當局肯定有更大的企圖,至少,日軍這次不拿下冀察平津地區,是不會善罷甘休的。
十三日,當日本發表出兵華北的聲明後,蔣介石即致電宋哲元說:「盧案必不能和平解決。無論我方允其任何條件,而其目的則在以冀察為不駐兵區域與區域內組織用人皆得其同意,造成第二冀東。若不做到此步,則彼得寸進尺,決無已時。中央已決心運用全力抗戰,寧為玉碎,毋為瓦全,以保持我國家之人格。」
同時也對宋哲元指出:「此次勝敗全在兄與中央共同一致,無論和戰,萬勿單獨進行,不稍與敵方以各個擊破之隙,則最後勝算必為我方所操。請兄堅持到底,處處固守,時時嚴防,毫無退讓餘地。今日對倭之道唯在團結內部,激勵軍心,絕對與中央一致,勿受敵欺則勝矣。」
既然中央已經初步表明了「應戰」的決心,國民黨與國民政府的各個部門開始行動起來,不管是和還是戰,做好最壞的打算都是應該的。
從七月十一日起,軍事統帥部開始具體部署應戰行動。戰爭並不僅僅取決於熱情,倉促應戰又談何容易。根據各部門的報告,這時南京國民政府只儲存有可供二十個師作戰用三個月的彈藥;可供五十萬人、十萬匹馬用一個月的糧秣;各要塞的大炮尚未全部安裝就緒,雖有兩百架飛機可以用於一線作戰,但相當部分性能較差,備件不足,且北方無論燃料、炸彈還是機場,均少準備。不過,在最初兩天的會議上,軍事準備上的這些欠缺似乎沒有過多地影響到與會軍事人員們的「應戰」決心。畢竟,從「九一八」事變以來,任何一個有民族自尊心的中國人都憋著一口氣。況且,守土抗戰本就是軍人的職責。
根據統帥部的決定,南京國民政府很快發佈了軍隊總動員令和軍事徵用令。全國軍隊統一配置,分別調集陝、豫、鄂、皖、蘇各省有關部隊,向隴海、平漢路沿線集結,並徵用平漢、隴海和津浦三條鐵路線上的列車。同時明確要求宋哲元:不可放棄盧溝橋及宛平城;即使需要談判以求緩後也須作抗戰之準備;如廿九軍需要彈藥和物資,中央可以源源補充。為此,統帥部特別派專人乘飛機將盧溝橋工事圖送往前方,並提出要在石家莊設置行營,在保定設置前線總指揮部,做大戰的準備。
南京方面緊鑼密鼓的籌劃應變方略的同時,日本方面也沒有閒著。七月十一日上午,東京。五相會議正在日本政府大樓內進行,研究盧溝橋事件的善後。經過激烈的討論,終於作出了出兵華北的決定。傍晚,經過天皇的批准,日本政府在軍部的支持和推動下,正式發表《派兵華北的聲明》。隨後,軍部開始大規模地向華北調動軍隊。日本政府和軍部攜起手來,準備將華北的緊張局面擴大成為全面的侵華戰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