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1 與神結伴
第一章 最深切的渴望
一個普林斯頓大學的博士班學生問道:「世上還有什麼從來沒有探討過的論文題目呢?」愛因斯坦回答:「去研究禱告,必須有人去研究禱告。」
我選錯了時間造訪俄羅斯的聖彼得堡。我在二○○二年十一月到那裡,正趕上聖彼得堡為了慶祝來年三百週年的大肆修繕。每幢重要的建築物都搭上鷹架,古色古香的鵝卵石街道上,到處都是碎石瓦礫,使我每天的晨跑險象環生。我
低著頭,摸黑而跑(在那個緯度,太陽很晚才升起來),一面躲避堆在一旁的磚塊和沙土,一面注意前面路上有沒有暗淡的反光,表示有結冰。
有天早上我一不留神,瞬間臉朝下仆倒在街上,頭昏眼花,全身發抖。我坐起來,隱約記得跌下去的時候把頭偏向一邊,才沒有撞到人行道邊緣突出來的鋼筋。我脫下手套,摸摸右眼,感覺溼溼的。我的整個右臉都是血。我站起來,
拍掉身上的雪花和泥土,看看有沒有其他損傷。我慢慢抬起腳、抬抬手,試著讓發出陣陣刺痛的膝蓋和手肘活動一下。
我嘴裡也有腥味,直到過了兩條街,才發現一顆門牙不見
了。我只好折回去摸黑找,卻找不著。
我走到繁忙的涅夫斯基大道,發現大家都盯著我。俄國人通常不會直視陌生人,我想我的模樣必定很嚇人。我一跛一跛回到旅館,說服了滿臉狐疑的警衛,終於來到房間門口,敲門說:「珍奈,讓我進去,我受傷了。」
我們夫婦倆早已聽聞俄羅斯醫療照顧的恐怖故事:你很可能只是為了外傷去就診,卻感染到愛滋病或肝炎。所以我們決定自己料理傷口,從房間的小酒吧找到幾瓶小小的伏特加,用來清洗臉上的傷痕。我的上唇裂成兩半,我咬緊牙關,把酒精倒在傷口上,用一包德航班機上的濕紙巾,把臉擦乾淨,再拿一塊OK繃將兩邊嘴唇緊緊黏在一起,希望復原後嘴唇不會變歪。此時我的眼睛周圍已經腫成一大片紫紅色,幸好視力似乎沒有受到影響。
我吃了幾片阿司匹靈,休息了一會兒,便折回涅夫斯基大道,找一家網咖。我爬上三樓,比手畫腳談定該付多少盧布,最後在一台電腦前坐下來,把手指放在一個奇怪的鍵盤上,面對螢幕上的西里爾字母。經過十分鐘的錯亂,終於找到了AOL(American Online)的英文網站。噢,終於接上了!我寫了一封簡短的電子郵件給我在科羅拉多教會的一個禱告小組,還有幾個朋友和家人。無線網路不時中斷,我每次都要重新找到網站,重寫郵件。
我寫的內容非常簡單,交代一下事發經過,然後是「我們需要幫忙,請為我們禱告」。我不清楚自己受傷的程度,但接下來幾天,我要在聖彼得堡的一個書展演講,然後莫斯科也還有更多演講行程。我從AOL網站上的新聞標題,得
知車臣的武裝叛徒,剛挾持了整個戲院的觀眾,莫斯科正處於軍事戒備狀態。我寫完電子郵件,才按下「傳送」鍵,就出現一個警告訊號,告訴我「電腦使用時間到」。
走回旅館的路上,我不禁自忖:禱告也是這樣運作的嗎?我們從一個可見的世界,把訊號送到一個不可見的世界,希望有人接收。但我們怎麼知道呢?
不論如何,我那天仍然因著送出電子郵件,感到心中的懼怕與焦慮漸漸平息下來。我相信幾個小時以後,我的親人和朋友,那些關心我的人,便會打開他們的電腦,讀到我的消息,為我禱告。我並不孤單。
普世的呼求
每一種信仰都有其禱告的方式。與文明隔絕的部落通常先獻祭,然後為日常瑣事祈求,如健康、食物、雨水、子女、戰爭勝利等。印加和阿玆特克人,甚至為了吸引眾神的注意,而用人作祭品。現代的回教徒,一天五次,禱告時間一到,便會中斷任何活動,不論是開車、喝咖啡,或是踢足球。
甚至無神論者也會找機會禱告。俄羅斯共產主義方興未艾之際,老黨員設立了「紅色角落」,在東正教徒以前放聖像的地方擺放列寧的肖像。 俄共《真理報》也趕潮流,在一九五○年給讀者以下建議:
若是工作上遭遇困難,或突然懷疑自己的能力,想想史達林,就會得到你所需要的自信;倘若你在不該疲累的時候感到疲乏,想想史達林,你的工作必定暢順;如果你想要作一個正確的決定,想想史達林,你必定知道如何取捨。
我們禱告,因為我們想為著某人、或生命中的美善而感謝,但也可能是因為感到渺小無助,甚至是出於害怕。我們祈求得赦免、得力量。我們禱告,是為了與神連結,確知我們在世上並不孤單。「戒酒無名會」(AA)每天都有上百萬的會員禱告,尋求一個超然的力量幫助他們控制酒癮。
我們禱告,因為我們靠自己不能做什麼。英文的禱告一字prayer,源於拉丁字根precarius,與precarious(有危險性)一詞相關。我在俄羅斯聖彼得堡的禱告就是出於情急,因為我已經走投無路。
禱告是普世的呼求,因為禱告滿足人類一些基本的需要。正如梅頓(Thomas Merton)所說:「禱告表達了我們的本相⋯⋯我們是不完全的寫照、是一個缺口、是一片需要充實的空虛。」在禱告中,我們打破沉默,有時那些話語傾吐自內心最深處。還記得在二○○一年九一一事件後幾天,我反覆禱告說:「神啊,求祢祝福美國。」我的意思其實是「求祢救美國」。救我們,讓我們存活,再給我們一個機會。
根據蓋洛普民意調查,這星期將會禱告的美國人,比去做運動、開汽車、有性行為、或去上班的都要多。每十個人中,就有九個人經常禱告;四個人中,就有三個人自稱每天禱告。若想了解大家對禱告的興趣,只要在Google這類網路搜尋引擎輸入「禱告」一詞,就會有數以百萬計的網址出現。不過,在這可觀的數字背後,卻有一個令人難解的謎。
當我開始探索基督徒禱告這個題目,我先到圖書館,閱讀了歷史上一些禱告偉人的記載。喬治.慕勒(George Muller)在開始一天的工作前,會先禱告幾個小時,求神供應孤兒院的需要;安德魯斯主教(Bishop Lancelot Andrewes)每天禱告五小時;西米恩(Charles Simeon)每天清晨四點便起床,展開為時四小時的禱告操練;屬於「不眠修院」的修女,時至今日仍然不分晝夜地輪班禱告;蘇珊娜.衛斯理,一位忙到沒有個人時間的母親,卻會坐在搖椅上,以圍裙蒙著頭,為約翰和查理,還有其他的孩子禱告;每天花兩、三個小時禱告的馬丁.路德,認為我們的禱告應該如鞋匠做鞋、裁縫做衣服般自然;愛德華滋(Jonathan
Edwards)如此形容他在哈德遜河畔的「禱告良辰」:「完全被神吸引、不能自己。」
接著,我訪問人們對禱告的看法。結果通常如下:禱告對你重要嗎?當然。你經常禱告嗎?每一天。大概禱告多久?五分鐘─唔,也許七分鐘。你覺得禱告滿足你的需要嗎?不一定。當你禱告時,你感到神的同在嗎?有時候,但不常有。在我訪問的人中,有很多人覺得禱告是個包袱,而不是件樂事。他們認為禱告很重要,甚至是最重要的事,卻因禱告生活不佳而感到內疚,自怨自艾。
現代人的困境
我在福音派教會聽他們公開禱告,聽到的是他們告訴神應該採取什麼行動,並且還隱約暗示別人應有何舉止。在比較自由派的教會中,我聽到的則是他們呼籲大家採取行動,好像巴不得趕快結束禱告,好真正去做神國的工作。龔漢思(Hans Küng)的神學巨著《論基督徒》(On Being A Christian),長達七百零二頁,卻沒有一章論及禱告,甚至索引也沒有禱告這一項。當龔漢思日後被問及此事,他對這疏忽感到抱歉,由於梵蒂岡對他作品檢查的壓力,加上出版社的截稿日期,使他完全將禱告置之腦後。
為什麼調查結果顯示,禱告在理論上對我們十分重要,實際上卻不太滿足我們的需要?為什麼路德和西米恩可以跪著禱告幾小時,現代人卻連十分鐘也坐不住呢?
禱告在理論與事實之間的鴻溝到處可見。在理論上,禱告是人類必要的行動,是人類與宇宙之神之間無價的接觸點;然而事實上,禱告卻往往使人迷惑、懊惱。我的出版商在網路上做了一個調查,回應的六百七十八人中,只有二十三個人對他們花在禱告上的時間感到滿意。這差距正是讓我想寫作本書的原因。
科技的發展無疑加添了我們對禱告的困惑。從前,農夫只能舉頭求蒼天賜雨,中止乾旱,現在卻可以研究低氣壓槽、挖灌溉渠、或用金屬微粒造雲;以前小孩生病,父母會求神醫治,現在他們卻會叫救護車,或打電話給醫生。
在世界大部分地區,現代的懷疑論汙染了禱告。我們呼吸著懷疑的空氣:神為什麼任憑歷史顛沛,沒有介入?面對核彈危機、恐怖主義、颶風、全球氣候變化,禱告又有什麼作用?對某些人來說,禱告就如巴崔克(George Buttrick)
早在一九四二年所形容的,是「迷失在漠不關心的宇宙中的
一堆話語」。
富裕的生活也沖淡了禱告的意義。我在旅遊中注意到,開發中國家的基督徒,很少花時間思考禱告的效用,而是實際上花更多的時間禱告。有錢人靠財智解決燃眉之急,倚賴健康保險和退休計畫作未來的保障。當我們家裡的食物貯藏
櫃塞了一個月的存糧,就很難真心地禱告說:「我們日用的飲食,今日賜給我們。」
時間壓力也愈來愈排擠禱告所需要的悠閒步調。我們與別人的溝通變得愈來愈簡短隱密:手機簡訊、電子郵件、即時通訊,交談的時間愈來愈少,遑論默想的時間了。我們不斷有不夠的感覺:時間不夠、休息不夠、運動不夠、閒暇不
夠。試問:一個腳步似乎跟不上行事曆的生命,可還有上帝的容身之處?
如果我們選擇自省、剖析心靈,以前只能對神傾訴,現在卻有心理治療師和互助小組成為我們的管道。向一位看不見的神禱告,所得的反應跟輔導員和朋友給我們的反應不一樣,他們至少會點頭以表同情。真的有人在聽嗎?正如女諧
星湯莉莉(Lily Tomlin)所扮演帶鼻音的女接線生亞妮絲汀(Ernestine)所說:「我接通了嗎?」
對懷疑的人來說,禱告是一種幻覺,是浪費時間;對相信的人而言,禱告也許是時間的最佳運用。身為一個基督徒,我贊同後者。那麼,我們何以對禱告有這麼多疑問?英國牧師鍾馬田(Martyn Lloyd-Jones)把我們的迷惑總結如下
「所有與基督徒生命有關的活動中,絕對沒有比稱之為
禱告的活動,引起更多困惑、更多問題。」
尋道者的探索
我是以尋道者的身分,而非專家的身分探索禱告。我的問題,幾乎與每個人曾遭遇的問題一樣:神在聽嗎?神為什麼要關心我?假如神無所不知,何必禱告?為什麼禱告的回覆如此不一致,甚至變化無常?一個有很多朋友代禱的癌症患者,會比一個只有幾個人為他禱告的患者,更有機會得醫治嗎?為什麼神有時候似乎離我們很近,有時候又似乎離我們很遠?禱告到底是改變了神,還是改變了我?
寫這本書之前,出於內疚和自卑,我一直逃避禱告這個題目。我沒有寫禱告日誌,沒有見屬靈導師,也不屬於正規的禱告小組,關於這些我都難以啟齒。我承認自己往往以懷疑的眼光看禱告,只想著那些未蒙應允的禱告,而很少為蒙
垂聽的禱告感恩。總而言之,我之所以有資格寫這本書,正是因為我在禱告這方面還不夠格,但我真心想要學習。
我一生最大的渴求是要認識神。精神科醫師傑若.梅(Gerald C. May)觀察道:「二十年來,我一直在傾聽人心的渴求。我深信人類生來就想認識神,不論我們是否意識到自己的宗教熱情,這是我們心中最深切的渴求,是我們最珍
貴的寶藏。」當然,假如我們是按著神的形像所造,神必定有辦法滿足那最深切的渴求。而禱告就是那個途徑。
我憑著記者的本能,訪問了很多人對禱告的看法:我的鄰居、其他作家、教會中的會友、屬靈良師、尋常百姓。我把他們的看法分散在書中各處的方塊中,作為禱告的實際例子,也提醒自己不要偏離他們提出的問題。雖然他們當中有
些人在基督教圈子享有盛名,但我大多只用了他們的名字,以避免厚此薄彼。畢竟就禱告而言,我們都是新手。
我無意寫一本介紹禁食、禱告退修會、追尋屬靈指引等技巧性的禱告指南,而是以一個尋道者的身分,漫步於禱告這條路上,凝視不朽的事蹟,然後發問、思量、察驗。我承認自己可能有點偏激,對那些承諾太多、思想太膚淺的基督
徒反應過度,因此我寧可因坦誠而犯錯,也不願矯飾做作。
不過,我在寫作過程中,開始明白禱告是特權,而不是職責。像所有對我們有益的東西一樣,禱告需要自律;但我相信我們與神的關係,應該是友誼的成分高於責任。禱告包括了狂喜的時刻和單調的時刻、分心的時刻和專心的時刻、
剎那的喜樂和陣陣的懊惱。換句話說,禱告與任何我們在乎的關係都有相同的特點。
如果禱告是神與人相遇的地方,我就必須學習禱告。我的基督徒生命,大多圍繞著兩個主題掙扎:神為什麼沒有按照我們的意思而行;我為什麼沒有按照神的意思而行。而禱告正是這兩個主題的交會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