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防風玻璃窗內,目標站起身來。
槍口對準心臟的時候,眼裡看見防風玻璃窗上,
倒映著自己。
一面玻璃,兩面人生。
一個目標,兩個結果。
殺人的時候,它也在告訴自己──
那是未來的寫照。
究竟是什麼樣的執著,能讓人甘心受控?讓人沉淪魔道?
又是什麼樣的不甘心,讓人執迷不悟?能讓人扭曲輪迴?
愛,它是義無反顧的。
恨,它是痛徹心扉的。
愛與恨,一旦錯了,
愛就是自私與無情。
恨就是報復與毀滅。
她的命運裡有兩個審判日。
第一回,遇上了將她從地獄裡拯救出來的白衣男人。
白衣的男人給她希望,原以為她可以從深淵裡獲救,重新得到上天的關愛。
不料,卻是落入更深的漩渦,在死亡與求生裡不停地搏鬥。
第二回,遇上了在她的心裡投下一顆巨石的黑衣男人。
黑衣的男人在她的生命裡掀起了巨浪,原以為她會再度面臨死亡,將被打入地獄接受報應。
可是……
一切超乎李琦的想像。
希望成為絕望,絕望卻成了救贖,再一次的抉擇,將會決定她的命運。
愛與恨,原來已在自欺欺人的漩渦裡,溺殺了自己五百年。
數年前。
結束任務的那天晚上,時間已逼近十二點。
慕容飛想起少爺說過家裡的食材快用完了,便決定先到二十四小時營業的超市先採買一些糧食回家存放,也免去少爺他們必須要化成人形出來採購。
夜深人靜的時分,鮮少有人會出外活動,普通店家也在晚上十點的時候都打烊休息,僅剩二十四小時營業的便利商店或是給夜不歸營的寂寞人流連的夜店還有著燈火,以及專門為他們這種活在人間的異界人士而開的特殊店家。
邊等著紅綠燈的同時,慕容飛驀地感到空間的氣流變化。
抬眼往路口的轉角一望,果真見到一陣帶著血光的妖氣,正往這個方向走來。
說那是妖氣,又非是純種的妖氣,是剛殺了人的半人半妖嗎?但這妖氣看起來,又狀似還未成熟穩定。
慕容飛將車停至一旁,熄火後隨手張下隱形的結界。
那股怪異的妖氣轉過來街角,身影逐漸清晰,慕容飛定睛一看──
是個女人。
一個充滿恨意、挾帶著妖氣的女人,身上纏滿怨魂,既非妖物也非半人半妖,而是被身體裡所吸食的恨意轉化成妖氣的人類女子。
這應是擁有千年以上道行的神魔,以人類的身軀當容器來造成的聚妖塔。
可是要以人類製成聚妖塔有兩個前提。
第一,只有靈界諸王才能不需要任何輔助道具,就能將人類改製,並保有人類的生命與自我意識,但是靈界的王者甚至是魔界的王者並不屑此道。
第二,千年以上的神魔,必須藉助高等靈器才能將活生生的人類改製,也才能保留人類的生命與意識,但是靈器的等級必須要是身分為各界諸王或各界將軍所擁有的隨身武器才有這種功效。
慕容飛未曾聽過有什麼王者或將軍的武器遺失的消息。
當這個女子走過慕容飛的車旁時,慕容飛為了確定女子妖化的程度,刻意將結界的能力降低,用意在試探她的反應。
神魔妖鬼對結界能量很敏感,絕對會有受到氣場感應的細微戒備,但這個女子完全沒有發現,滿懷心事的走過路口。
拿起手機張開了晶體視屏與狐狸的電腦直接連線,將鏡頭對著女子的身影,讓狐狸可以透過街角的路口反射鏡來看見女子的形貌與鎖定其身分。
不一會,狐狸已將女子在人間的身家資料傳來給慕容飛。
姓名:李琦。
出身小康家庭,但父母經商失敗,高中時成為失蹤人口,父母與弟皆亡。
快速瀏覽了李琦的資料,慕容飛眉頭一皺,抬起眼自後視鏡看著李琦的背影。
她的外表以人類的角度來說是個罕見的美女,很容易引起人類與妖魔注意,可是單憑以這樣的背景與身世,尚不構成妖魔掠食她的靈魂,是什麼原因或條件才會將她製成聚妖塔?
手機又傳來了第二封訊息,由靈界網調查來的消息。
姓名:李琦,家中曾被暴力集團討債未果,被綁架後慘遭集體強暴而後失去行蹤。失蹤一年後再出現,獨自消滅暴力集團,成為職業殺手。
原來如此,莫怪乎在透視李琦的心思時,她所散發出來的氣息會是孤寂徬徨與怨恨不甘。
慕容飛注意到文下還有一小行備註,眉間一蹙。
備註:殺死許多游離的妖魔,不知何人指使。
慕容飛沉吟半晌,手指微動施了個小法術。
雖說沒有任何針對她的命令或任務,他現在插手這舉動……
還真是沒事找事做。
第一章
李琦知道自己這輩子命短。
她很幸運,都能成功完成工作。
她也走運,除了謹慎小心之外,她從來沒有落網過。
只是做這種殺人的工作,一定會遭到天譴。
夜路走多,總有一天遇到鬼。
這日,李琦完成工作後,又是一個深夜。
本該隱蔽行蹤立刻回家去避風頭躲避警方的追查,李琦卻站在夜空下仰望著墨色沉沉的天際。
林立的高樓大廈好似懸崖峭壁,閃爍的霓虹燈猶如毒蛇猛獸獵食的目光,暗夜疾馳而過的車子就像險川急流中的碎石浮木,隨時都有慘遭粉身碎骨之虞。
她是在這黑暗谷底茍延殘喘,尋找生存之處的搏命人。
她需要解脫這一個人的氛圍。
尤其在冬季的冰冷黑夜,一個人的滋味不怎麼好受。
李琦拉好外套,她決定找家店去感受一下「人群」的氣氛。
就算是一人坐在角落,獨自喝悶酒也好。
見鬼了。
走了半天,一家店也沒有,不,應該說,居然全部都打烊了?
有這麼巧合嗎?
莫名產生了不想死心的執著,越是沒有營業的店家,她越是要找到。
走在陌生的街道上,幽微的路燈無法給予太多光明的指引,已慣於生活在黑暗中的李琦行走自如,視線並不受到影響,況且她要來工作前已先探查過當地的所有相通道路,所有街道景觀早印在她腦海中,只是李琦卻疑惑地停在這條岔路的當口。
她不記得這條路有這個轉角。
李琦自信她沒有留下任何證據能被對方跟蹤或抓到把柄,所以這絕非是有人設計想引她自投死路的計劃。
但李琦肯定工作之前來探路的時候絕對沒有這個轉角,更不可能一夜之間就開通出來,除非……
這是一條夜晚才會出現的鬼路。
以轉角做為隱蔽,李琦保持警戒心微微傾身向前探頭覷望,整排樓房直至盡頭看起來都是尋常普通的住家,沒有什麼奇怪之處,卻因為全部未開燈光,更加顯得漆黑陰暗,唯獨位在中央的一家小店還有在營業,眾人皆睡它獨醒,是令人心生提防了。
燈光毫無遮蔽的透出,隱隱約約有聞到食物的味道。
現在是半夜三點,有人說過三點到四點是鬼魂活動的時間,李琦忽然想到自己說過的一句話。
夜路走多,總有一天會遇到鬼。
執著與好奇心的驅使下,李琦走進這個轉角,對於是不是真的走在鬼路上,她沒有恐懼或擔憂的心情。
死亡,不過就是「解脫」這麼一回事。
遇過太多險些送命的危機,鬼路對她來說,只是一條總有一天要走的路,這樣一想,內心也就沒什麼好害怕了。
就當做試試膽、開開眼界,能陪她來個一杯更好。
這想法是有些瘋狂,但又何妨?
反正世界也是如此殘忍無道,多加這一樁,並不會讓世界造成任何改變。
約莫走了十公尺,沿路飄來的食物香氣引發李琦的食欲,她走到了店門,卻愕然止步。
原本預想著可能會瞧見一棟陰氣森森的鬼屋,或是用怪物咧嘴造型的大門,結果是自己內心預設立場的想太多。
這是一間以白色為基調的早餐店。
單就外觀看,很樸實簡單,純白色的牆,純白色的邊框,純白色的椅子、桌子、櫃檯,李琦再望向早餐店的老板。
外貌已顯老態龍鍾的老板,身上穿的衣服也是一身純白,膚色更淡到呈現不健康的蒼白。
李琦望向牆壁,要說這間店唯一跟鬼扯上關係的,大概就是那塊置物板上擱了百來隻的公仔娃娃,各式各樣的,皆是妖怪與動物的造型。
老板外表雖老,但動作仍俐落得緊,快速翻動著鐵板上的煎蘿蔔糕和茄汁義大利麵,一邊和藹可親地揚起微笑招呼李琦。
「坐,要點什麼?」
酒,但早餐店不可能賣。
算了,這種時候聊勝於無,尤其食物味道真的很香,她決定留下。
李琦先抬頭看價目表,但牆上的兩幅價目表讓李琦起了疑惑:
「店裡的價目表為何遮起一個?」
掛在牆上的價目表共有上下兩排,上排被白色的布幔封起,只給客人看見下排的紅色價目表。
價格不便宜,比一般早餐店貴了數倍有,但就以李琦現下只想找到有人的店就好的心情上,她不計較這金額。
錢,生不帶來,死不帶去。
她賺來的錢,也不怎麼高尚。
「蓋起來的是早上的部分,等早上營業的時候,現在這個紅色的價目表就會遮起來,換那一塊白色的了。」
「是價目有差還是種類有差?」李琦問著。
「客源有差。」
客源……李琦琢磨著這句話,常態下她會思考,客源是分白天的上班族與晚上的夜歸族,她再次看向現在這個價目表。
餐點,都是早餐點心式樣,看起來沒什麼奇怪之處,就差在價格。
這夜晚的客源,莫非是……鬼?
「老板在這開很久了?」李琦試探性的問。
「妳是第一次來到這裡吧?」
李琦神情未變,心下一凜。
這下,是誰在試探誰?
老板的表情還是笑容可掬,在李琦思索著回答前,他直接給了李琦臺階下,繼續說道:
「來這間店的大多是熟客,妳想點些什麼呢?」
有點好奇了,這條忽然出現的陌生街道,這家僅有的早餐店,老板口中的客源不同,全都引起了李琦的好奇心,她倒是想看看還有什麼不同的客人會來。
點了早餐與飲料後,李琦轉頭正要找位置坐下,剎那!
訓練純熟的高度警覺心,竟未查覺到角落的座位已坐著一個人
李琦沒有驚慌,繼續保持自己的步調,坐在那個人對面的位置上,她的右手很自然的橫放在交疊的左腿上,手指已按在貼身的裙擺夾縫內暗藏的輕薄小刀,隨時可以取對方的性命。
李琦微倚著桌緣,隨手翻著桌上的過期雜誌。
她的眼角餘光看著對方的一舉一動。
對方是個男人,攤開的報紙正好遮住了他的長相,由桌下可見的雙腿長度來計算比例,這個人個子很高,交疊雙腿而坐,下身穿著黑色長褲以及黑色的馬汀大夫的黑靴,觀其穿著打扮應是個年輕人。
靴上的鞋帶並沒有繫緊,有些吊兒郎當的感覺。
他的桌上有個菸灰缸,菸灰缸裡有九支菸頭,這代表他在這坐了一陣子,桌上還有杯沒喝完的咖啡。
老板端著煎好的蘿蔔糕與義大利麵給那個人。
「餐來了。」
「喔。」
聲音的音質聽起來很不錯,有吸引人想再聽他多說幾句的低沉,但回答的語氣也很漫不經心,略顯懶散的語調。
老板先送來她點的熱奶茶,李琦端起紙杯,嘴唇碰著吸管,慢慢地喝著,慢慢地翻著雜誌,眼角餘光始終注視著這個人的一舉一動,並等待他放下報紙。
男人翻了頁,左手放開了報紙邊緣,正當李琦以為他就要放下報紙露出面貌時,那個人是用桌緣頂著報紙,騰出的手伸向桌上的咖啡杯,喝了一口後又擺回去。
左手繼續摸向桌上的銀色寶仕菸盒,拿了一支菸與打火機,同樣是邊看著報紙邊點著後,又放回桌上,繼續捏住報紙邊緣,續看下一頁。
一陣又一陣的煙霧飄著,那個人就用報紙擋著自己,抽菸、喝咖啡,甚至用竹叉切分著蘿蔔糕來吃時,都是用報紙擋著。
觀察了半晌,始終沒有觸發危險的反應,李琦放下了可能會遇到同行的警戒,她難得地開始運用棄置已久的想像力。
首先想到了妖怪,眼睛長在手上的那種,也或許報紙放下來,是個無頭妖怪,或是個頭長在胸前的妖怪。
老板幫她送來了起司火腿蛋餅,切面看來食材很實在,沒有偷工減料的痕跡,起司很濃厚,夾層放了甜辣醬調味,蛋並沒打散,是整顆蛋下去煎的,只有稍微糊了蛋黃部分,聞起來很香。
李琦看著這份可口的早餐,她卻頓時失去了食欲。
眼前這疊切成數段的蛋餅露出來的斷面,重疊入腦海的殘留畫面。
通常工作結束後,她不會記得她完成了什麼工作,做了什麼事,留下了什麼東西,她會全部忘得一乾二淨。
不忘記,她會被怨恨痛苦的表情纏身,不忘記,她會被罪惡感與道德束縛,不忘記,她沒有辦法用冷酷去控制呼喊著不想再殺人的內心。
李琦閉上眼,左手掌心遮住了雙眼。
是今晚的寂寞作祟嗎?還是這裡的溫暖空氣讓她感覺不到危機?所以才讓她在這種狀況下腦子有些失去控制?
「東西都給你做好了,光擺著不吃是怎樣?」
聲音猛然打進李琦意識裡,李琦右手一緊,險些抽出小刀,眼睛睜開時,她才發現老板不是對著她講,是對著那個人說的。
似也是被老板嚇了一跳,男人猛然一震,他直起上身,疊著的腿放下,手一攏,把報紙闔起向後反折好放在桌上,是他還在看的那頁。
「沒,看報紙看到太入神了。」
「少來。」
假藉著被老板低喝聲音而驚動的原因,李琦再自然不過的看向男人,她終於看清楚男人的長相。
不是什麼眼睛長在手上的妖怪,也不是沒有頭或是頭長在胸前的妖怪。
那是個樣貌俊美到過火的年輕男人。
一身黑衣,頭髮的層次很多卻不顯凌亂,臉頰兩側的瀏海削長至高挺的鼻尖處,髮尾覆在頸側,帶點不拘泥於物外的氣息。
拿下戴在鼻梁上的銀框眼鏡,男人微低著頭,視線低垂時可看出睫毛極為濃長,長到遮過了眼睛呈現像羽扇狀般的弧度,白皙的皮膚更加突顯了稜線很性感的淡紅色嘴唇,讓嘴唇的顏色更顯豔澤美麗。
很奇妙的,太美麗的長相卻不覺得他有陰柔女氣,更無狐魅妖態,就是一種極致的美貌,著實是令女人也無法不看的絕色外表。
這種長相真會是「人」嗎?
李琦仔細地分辨,想確認現場三個「人」,是不是只有她一個是「人類」。
而男人的眼睛霍地睜開向前一看,對上了李琦的目光。
李琦並沒有如一般人出現心虛馬上移開眼神的慌亂反應,再自然不過的與男人對視,像是欣賞著完美的藝術品一樣打量著年輕男人,來掩飾她正在觀察對方的目的,並對著年輕男人揚起微笑,直到老板出聲,男人的視線先移開後,她才轉回頭。
錯覺嗎?那雙眼睛明明是黑的,一瞬間覺得閃過了藍綠色的光。
「你這小子想在我店裡死賴著不走,就別點了東西卻不吃,我會覺得你嫌我做得難吃!」完全不像外表的老態龍鍾,罵起人來中氣十足的老板叨唸道。
「哪敢啊!老板你家的東西最好吃了。」
「那幹嘛擺著不動!」
「不小心看到很雷同的東西,一時吃不下啊。」
老板拿起男人剛看的報紙,瞧見上頭刊登的照片。
「不就肚破腸流嗎?」老板的語氣好似司空見慣。
每句話的結語都會微拖著慵懶的尾音,但並不會給人有陰柔或是女性化語氣的男人,指著那盤茄汁義大利麵。
「很像啊。」
「放屁,死人跟食物有哪裡像?」
「顏色跟一條條……」
「活該你吃東西要看報紙,消化不良你自個兒的事。」
「我怎麼知道隨手拿起來的報紙會看到這種照片。」
「我管你,點了就給我吃下去,不然就送你下地獄去懲罰。」
「好啦好啦,別凶,小心你的高血壓。」
看來他們是舊識,不過老板說送人下地獄這句,不知是嚇嚇人的,或是真有其事?
男人伸手拿了桌上的叉子,翻動著熱氣騰騰的義大利麵,所幸,男人以叉子捲麵的吃相與儀態,是慢條斯理的好看,沒有唏哩呼嚕的狼吞虎嚥,對女人的角度來說,十分賞心悅目。
瞥眼見到老板放下的報紙還在有噁心照片的那頁,男人為避免看到吃不下去,順手將它翻面。
李琦拿起筷子正準備要吃點的餐時,驀地,她的眼睛注意到那頁報紙。
那是今天的晚報,報上那頁所寫的正是她今天的工作。
頭部被子彈射中劃穿,從頭頂裂開一道大縫,倒下去時的衝撞力道,讓腦漿和鮮血潑在米白色的真皮沙發上。
腦裡的畫面重疊著眼前這盤起司火腿蛋餅,李琦伸在半空中的筷子,一時間竟也感到與男人相同的心情,吃不下去。
同時,李琦也發現老板正在瞪著她,似也要說出那句:
浪費食物就送妳下地獄。
雖說,下地獄是早晚的事,但老板的氣勢卻讓李琦意外地毛骨悚然。
「敢情妳也看了不該看的?」
出聲的是那個年輕男人,李琦目光一轉看向男人。
男人的手裡舉著折起的報紙,面向李琦的就是那頁腦漿紛飛的照片,他的笑臉明顯帶有些惡作劇。
男人的行為對李琦好似挑釁、好似試探,尤其方才他停留在自己臉上的目光有帶著疑問,李琦的內心馬上響起殺人滅口的警訊,但……卻又有說不上的不對勁?
李琦笑著回應著:
「嗯,不過死人與食物是不一樣的東西。」
李琦長得很美,她的笑很冷、很豔,死氣凝重的會將人包覆地喘不過氣又美得讓人目不轉睛,那是殺手特有的死亡邪魅之氣。
「你叫什麼名字?」她問。
那像是吐著蛇蠍的氣息,問著男人。
男人沒有迴避李琦已經隱約露出的危險性,面不改色的微笑以對,報出了自己的名字:
「慕容飛。」
李琦微瞇起眼尾勾著媚火的雙眸。
那時,微微露出殺氣的李琦,並沒有動手。
離開早餐店後的李琦,走在無人的街道上,冰冷的東北季風吹醒了她的意識,她一直在回想著。
對方是個來歷不明的傢伙,是人是妖都不曉得,為什麼又似在故意地挑釁她?
當時,那劍拔弩張的氣氛,是老板的聲音打破了僵局。
「吃個東西需要殺氣騰騰嗎?想砸我店啊?」
布滿細密皺紋與老人斑的手握著菜刀,老板一臉不悅的神情與傳來的危險之氣,居然讓身為殺手的李琦乍時被壓住了氣燄。
「在我店裡全都給我安分點。」
老板下了通牒,慕容飛馬上擺出投降的樣子,繼續吃著他的宵夜。
李琦收斂了心神,她沒有再多說一句話,抽出一張千元鈔票擱在桌上,起身就打算離開這家沒有名字的店。
人正要走出店,一道光線猛然一閃,李琦差點拔槍,定神一看卻被老板用菜刀擋住她,那光線是燈光映在磨得光亮的菜刀刀面上所引起的光線折射。
「本店不多收小費。」
老板將找的錢放在李琦手裡,就回頭去收拾桌子。
李琦握著手中一疊找零的錢,她回頭看向老板,卻被所見到的畫面震愣住。
老板收拾了李琦沒吃的餐點,他並沒有丟進廚餘桶,反是走向那放有百來隻公仔娃娃的置物板前面,反手一倒──
應該只是死物、玩具的妖怪公仔,瞬間全部活了起來,爭前恐後又互相打鬥,搶食著根本不夠百隻妖怪分吃的早餐。
為何……這樣的光景,明明是該害怕的,竟讓李琦內心一動?
「人類就是這樣,自以為什麼都不缺,就什麼都浪費,便宜妖怪了。」老板說道。
「就因為他們什麼都缺啊。」換了本雜誌隨手翻閱的慕容飛輕輕地哼笑一聲,「師父每天都很辛苦。」
「地獄鬼口爆炸了,你去勸勸你師父別救那票罪人了,反正狗改不了吃屎,該滅的就滅一滅。」
「菩薩本善,神愛世人,阿彌陀佛,哈利路亞。」
慕容飛忽爾抬頭,看向仍愣站在那的李琦,微微一笑:
「僧多粥少啊。」
好似比喻著正在搶食物的妖怪們,更好似暗喻著李琦內心的缺口。
震懾中的李琦沒辦法做任何反應,愣然地走出店外。
走出店外的時候,還有聽見這幾句不知是真是假的對話,李琦有些木然地走出這條路,彎過轉角。
她的腦海始終停留在方才那搶食的畫面。
而這莫名的木然之後,是忽地清醒的剎那,李琦猛一回頭!
那個轉角已經不見了
幽沉的天際出現第一道曙光,李琦更是不可置信的舉起手臂看向腕錶。
進去那家店之前,她看過一次錶,當時凌晨三點,進去店裡感覺待不到半個鐘頭,再出來卻已經是早上五點?
這是奇遇,還是她真的見鬼了
李琦開始回想著。
她原本是想排解寂寞,想要待在有人的地方,想要感受人群。
讓她離開的原因卻是「不安」。
明明有兩個人,竟然都讓她感覺不到人氣。
從一開始她就覺得那條路怪,覺得那家店怪,也有猜想過是不是撞鬼,但她沒有怕過,更受到吸引。
殺過許多人,背上怨魂多多少少一定有,她也未曾放在心上過。
好奇心與特殊的氛圍引了她一步一步走進那家謎樣的店。
可是當一進去店裡,從起初的好奇,卻變成更多的疑問。
老態龍鍾的老板有著異於常人的力量與活力,渾身上下還有一股壓得人喘不過氣的威脅性。
那個叫慕容飛的男人看似吊兒郎當,可是那雙深邃的眼瞳,一瞬間讓李琦感覺到內心的那層障壁好似一瞬間就被他看穿,彷彿就要被揭開祕密了一樣。
不禁伸手按住心口。
有什麼東西流出了心口的怪異感,尤其當她開始回想起每個她殺過的人之時。
不管是獨處亦或是喝醉,李琦從沒有卸下心防過,更沒有回憶過自己殺過的人,為什麼在那間店裡她會不停重疊著、回想著那些死在她手下之人的死狀?
數個年頭來,她的心早該慣了,血也早該冷了。
夜路走多,總會遇見鬼。
對她來說,見鬼沒有什麼。
反正死的都是應該死的。
唯獨不想被見到心。
但為何現下,心有些紊亂了?
尚在店裡的慕容飛,目光仍停望在李琦離開的方向,指尖隨著正在思考事情的思緒,無意識地輕敲著桌面。
又點了一根菸,驀地眼前利光一閃,隨後咚地一聲,勁道未失的菜刀釘在牆上還兀自晃動著,點燃的菸頭恰恰好被菜刀削斷,落在慕容飛的褲子上,正中要害。
「謀殺啊!」慕容飛急忙跳起來把菸頭拍掉,一邊指著老板,「老板你儼然想害我絕後!」
「十支,極限了。」老板手握著另一把菜刀,眼光比刀光還利的冷冷說著。
慕容飛瞄了眼菸灰缸,還真是十支菸了,只得認命地將菸盒收回口袋裡,順便抱怨一下,「是我沒注意到,但也不用那麼凶殘吧!」
「反正你現在也用不到。」
「老板你……話是這樣說的嗎?」
走上前放下店門,把本日公休的告示牌重新掛上後,老板走到慕容飛的餐桌處坐下,掌中術法一化,以隔空移物之術,把家裡正在泡的老人茶移到店裡來。
「特地要我在休假日來店裡開門營業,就是為了她?」老板斟了兩杯茶,自顧自地端了茶喝,沒有特別招待已經熟到不想再熟的慕容飛,要喝就自己動手。
「嗯。」慕容飛應了聲後,伸手取了茶杯喝著入口就回甘的上等茗茶。
「新工作?」見慕容飛面帶疑惑之色,老板問。
「不是,是她讓我感到納悶。」慕容飛道。
「哪方面?如果是美色的話,我會勉強原諒你打擾我的休假。」
「為什麼就一定要是美色?」知道老板暗地裡是在虧他,慕容飛無言問道。
「有緋聞的八卦樂趣。」老板屈指盤算著,「賣給靈界的新聞臺價錢應該不錯,不然講給你義父聽,說不定他會很有興趣。」
「呿。」明知老板是開玩笑的,慕容飛還是忍不住嗤了一聲。
「這女人身上纏的怨魂多到連我都不想算,而且這些怨魂是被鎖在她身上,代表她是自願性協助犯罪,罪加一等,你還是放棄救人吧。」老板道。
「如果一個罪人有後悔的念頭,何不給罪人懺悔的機會?」慕容飛道。
「果然是什麼師父教什麼徒弟。」老板啜了口茶,「看來這又是筆大發慈悲的免錢生意。」
「我好似沒有表明我的意向?」
「你屁股上有幾根毛我會不清楚?」
「嘖,薑是老的辣。」
被老板超直接戳破心裡所想,慕容飛輕嘖一聲。
「凡事有失必有得,如果真是如此,反正妖怪抓不完,拿抓妖的酬勞來抵也行。」
「見苦不救,也要看這苦值不值得救。」
「老板指她?」
「我指世間萬物。」
「……我知道。」
「知道,卻總是不死心。」
「總是因為抱著期望。」
「別人並不一定會照你的期望,因為別人也對你有所期望。」
一時沉默後,慕容飛像是想通了什麼而微微一笑,便放下茶杯起身向老板道別,「我該回去了,老板有空來我家坐坐吧!」
「叫狐狸把他密藏的茶葉拿出來招待,我就去。」
「你都親自去了他怎敢不用最好的招待老板。」
慕容飛揮了揮手,順手帶走還沒喝完的咖啡,推開了早餐店的店門。
「阿飛。」老板喚道。
慕容飛回頭看向老板。
「有些事,只是時候未到,不要事先去碰觸,否則你只是白忙一場,救不了任何人。」
「沒有機緣,就算你再有心也只是浪費時間。」老板強調著這句話。
慕容飛淡淡地笑應:「我知道了。」
跨步走出門口,掩上店門之後,早餐店便消失無蹤,隱在術法下的車子也隨後出現,慕容飛坐上車,往超市開去,所幸還記得要去採買的事情。
一邊開車,心裡難免盤旋著這件事。
到底是哪方的妖魔,使用了誰的武器,才能將這個女子成功製成聚妖塔?
只是老板已經開口說了,這個女人的事情,尚是時候未到。
這代表老板知道這件事的來龍去脈,所以提醒他?
算是多管閒事了嗎?
別人並不一定會照你的期望,因為別人也對你有所期望。
慕容飛回想起這句話,驀地感歎。
老板總是一針見血。
而他總是不肯放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