權力暴發戶──何進、董卓
「董卓狼戾賊忍,暴虐不仁,自書契已來,殆未之有也。」 -三國志陳壽
東漢末年至桓、靈帝時,地方黃巾亂起,中央大權也陷入外戚與宦官的鬥爭輪替。宦官受限生理與制度,難於取代大位,所求者不過皇帝恩寵,得保富貴身家;然外戚者,接近權力中樞,加上手握重兵,相對強勢,一旦朝廷氣數已盡,呈孤兒寡母態,取而代之,如王莽,也是勢在必得。
蓋中國史上,亂世一開,近水樓台如戚、宦者,向是權力暴發之第一機會順位者,然戚、宦,「天予之,卻不得取」之歷史宿命,乃兩者才情與格局明顯不足,「蓋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勞其筋骨,苦其心志,行拂亂其所為,增益有所不能。」戚、宦雖有機運,但欠嚴格歷練的過程,有如中大樂透,雖暴得財富,難得長久,未幾,即回原點。
何進與董卓於漢家傾穨之際,僅因緣際會,得進入權力的層峰,何進並無取代漢室之志,只想與其妹何後保權貴,可說既無才識,也沒膽識,當斷不斷,終被宦官加害,是昧於情勢;與何進婦人之仁較,董卓卻是過頭以「耍狠為王道」,性格違常,集所有殘暴陰邪於一身。兩者之不明、不仁,註定不保身家性命,遑論權勢富貴。三國之世的來臨,以兩人開場,只說明瞭「將相本無種,男兒當自強。」英雄不怕出身低,成功還是留給準備好的人,只有實在才是王道。
何進出身屠戶,只因妹嫁靈帝,生子辯,封為皇后,靈帝死,便繼位是少帝,暴發而得握大權,宮廷形成以外戚何進和以宦官張讓為首之「十常侍」於中樞內鬥的局面。然何進本一「屠沽之輩」,遇事猶豫,在誅殺「十常侍」之蹙(音促)碩,以立少帝時,不聽他手下一群激進少壯派軍官││袁紹與曹操力主「斬草除根,今日可乘勢盡誅之。」反從妹何後所言「我與汝出身寒微,非張讓等,焉能享此富貴?」而錯失良機一;待毒殺政敵董太后,袁諫進:「乘此時不誅閹宦,後必大禍。」何進仍從何後「先帝新棄天下,爾欲誅殺舊臣,非重宗廟也。」決定「容後再議」。再失良機二。
蓋宮廷之權力內鬥,不論中外,血腥黑暗,豈容二虎,而何進手握重兵,真欲誅宦,直如曹操所言「此事易如反掌,何必多議。」在進退不決,半調子下,何進作出更失誤決策,竟矯詔引進狼子野心的董卓來操刀,結果讓董卓「割稻尾」,取而代之。
蓋何家兄妹畢竟「屠沽」貧困出身,凡此類者,乍享富貴,不是易得「大頭症」,冒進驕恣;就是滿足現狀,難以割捨,只一廂情願,作個既得利益者。看來何家兄妹當屬後項,妄將權力比擬市場酒、肉交易,討價還價,這「時與勢」的認識不清,一旦猶豫,何進下場不但為張讓先發所制,誘入宮中所害,袁紹與曹操當下帶兵入宮,大開殺戒,見宦官就殺,其屠戮之過「多有無鬚者誤被殺死。」局面失控下,這可讓師出有名打著「奉詔」大旗,引西涼兵入得來全不費功夫的掌握了宮廷局面,讓原來的袁、曹是白忙一場。
完全不同於何進風格,董卓行事「當狠不讓」,其權力佈局,一慣採中國朝代末期,婦人孺子當家之時,欺人孤兒寡母,先廢少帝,再找個未成年的帝室之冑登基,最後,連帶何後與少帝母子一併鴆殺,何後臨死「大罵何進無謀,引賊入京,致有今日之禍。」可說是至死不悟;董卓另立獻帝,自己榮登相國,稱「尚父」,自比薑子牙,從此「贊拜不名,入朝不趨,劍履上殿」,在大殿之上,不但大搖大擺,不可一世,甚至「每夜入宮,淫亂女,夜宿龍床」。
董卓是第二位最有機會進取天下大位者,而他也絲毫不掩此「九五之志」,築鄔堳,城郭與京城同厚,僭天子儀丈車隊,高調若此。但此人性格、心理實大有問題,蓋與何進同,董卓以一西涼刺史,一下驟得權位,然就保有權力,董卓卻是絕不委曲求全如何後,反以嗜殺來增加其安全感,董卓所採取的「恐怖統治」,即歷數中國史上暴君所為,大概只有夏桀、商紂可敵,倘假以天時,董卓還極有超越之可能,其無厘頭,董卓堪稱「我是傳」。書載竟有董卓「引軍出城時,偶見村民賽會,突發其想,出兵殺之,掠婦女財物,懸首車旁,揚言殺賊大勝而回。」無出其右者,又假洛陽氣數已衰,以遷都長安之名,實則乘機「搜刮洛陽富商,共數千家,插旗頭上,大書『反臣逆黨』,盡斬於門外」,又「驅洛陽數百萬口,前赴長安,每百姓一隊,間軍一隊,互相拖押,使死於溝壑,不可勝數。又縱軍士淫人妻女,奪人糧食,啼哭之聲,震動天地。如有行得遲者,背後軍手執白刃,於路寇。」搞得首都有如人間煉獄,董卓人格異常,荒謬程度,史書少見。三國志作者陳壽評曰「董卓狼戾賊忍,暴虐不仁,自書契已來,殆未之有也。」
除少數稍有Guts的官員如丁原、伍孚敢起兵、行刺外,在面對一群唯唯諾諾的大臣、諸侯中,董卓讓人活在「誰是下一個身首異處者?」血腥疑懼之心理狀態,更具震懾:
董與公卿俱飲,常以降卒「斷其手腳、鑿其眼睛,或割其舌,或以大鍋煮之。」作餘興節目,「百官戰慄失箸,卓卻飲食談笑自若」,另或:
「酒至數旬,呂布逕入,向卓耳邊言不數句,卓笑曰:『原來如此』,命呂布於筵上,揪司空張溫下堂,不多時,張溫頭入獻。百官魂不附體。卓校笑曰:公等勿驚。張溫結袁術,欲圖害我,故斬之。公等無故,不必驚畏。」眾官唯唯而散。
也就是談笑間,突然部下逕入耳語,當場清算「叛徒」,斬立決,人頭奉上,情節有若電影黑手黨的戲碼,董卓政權已是完全之「西西里化」。
董卓這種暴力違常的統治,帳下除李儒一人頭腦尚清楚外,在外有袁紹、曹操之十七路諸侯聲討,內有大臣壓抑,加上一個有「反噬」而無「反哺」習慣的呂布,下場是曝屍街市,供民洩忿,「卓屍肥胖,看屍軍士以火置其臍中為燈,百姓過者,莫不手擲其頭,足踐其屍。」待董卓之部將李榷、郭汜再度挾持天子,欲厚葬董卓,「每入土,天降雷雨,震屍首棺外。」如此反覆三次,董卓之殘暴不仁,可見已至人神共憤,不得入土為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