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說
無法復原,籠罩於巨大陰霾下的無盡悲劇 余小芳
畢業於早稻田大學商學院的貫井德郎,二月二十五日誕生於東京;其髮妻為一九六六年出生的作家加納朋子,同樣活躍於推理文壇之中。《慟哭》一作於一九九三年入選第四屆?川哲也獎,雖然最終鎩羽而歸,但仍因受到東京創元社的肯定而發行,而作者亦藉由此回參加推理文學獎的機會投身創作。
二○○九年,《亂反射》入圍第一百四十一回屆直木獎,隔年榮獲第六十三屆日本推理作家協會獎。遑論得獎的殊榮,綜合貫井德郎的創作特色和風格,此書無疑可視為作者書寫生涯的重要代表作之一。
以某位知名英國作家的著名作品謎底破題,透露致敬和挑戰的意味。作者用總體預告來知會讀者案件之所以發生的一般性和異常性,內容描寫一樁二歲嬰孩被倒塌的行道樹重壓致死的事件,由死者父親加山聰擔任偵探角色,一路尋覓殺害自己兒子的元凶。雖是這麼說,但書中並不是以推理的形式呈現整體案件,而是以敘述人物心情和行動的方式串聯所有劇情和故事。
犯罪者是誰?沉重地拋出此句話語,卻難以歸咎責任,而這正是讓遺族身心劇烈、難以承受之處,亦是事件更加具備悲劇性的主因。
透過預報讓作品漂浮著懸宕感,祭出眾多出場人物的內心世界和觀念,各個角色生活於相同的時空之下,但彼此間並不認識,只是由於某些契機而產生連結。故事的主人翁夫婦早已登場,小說展現一切事件開端後,立即揭示複雜的人際關係,經由這些角色的生活和心緒延伸劇情,直至事件告終。因此我們一開始望見一家和樂的情景僅是曇花一現,其終究由於泯滅道德心地將垃圾棄置於高速公路休息站的垃圾桶內而隱隱閃現著不祥氣息。
處理多重敘述線和強化小人物的內心世界一向是作者的拿手好戲:加山一家擁有難解的婆媳衝突,主婦田丸華、阿部昌子和佐藤和代各懷鬼胎的鄰里友誼,孤寂的腰痛老人三隅幸造和其狗兒小熊例行的散步,內科醫師久米川治昭和護士羽鳥於醫院的互賴關係,自幼易得病的安西寬大學生活,沒有自信心且開車技術差的榎田克子,以及代表政府部門的人們及其委託者等,這些毫無關係的人物生活於同一片土地上,並由於自己淪喪的道德感而於最後匯聚在一塊,進而加深、加廣本部作品的戲劇張力。
於穩健平淡的筆鋒之中,故事背景脫胎於日常生活,當具體的小人物形象活脫脫地展現於讀者的眼前,他們立足於過去,放眼至未來,其內心的思考、擔憂和不安亦昭然若揭,面對現有生活的不滿和急躁而想要改變現狀,對於日常生活的罪惡感視而不見、充耳不聞,「我只是平常地過著自己的生活而已,即便是小奸小惡應當也不會造成他人的困擾」,每個角色都有這類的心情,而這類置若罔聞的生活態度正是導致嬰孩死亡事件的背後因素。作者貫井德郎刻劃入微地處置「親子」、「家庭」的主題,不願把氛圍寫盡,而是運用留白的方法讓結尾充滿著想像空間,讓遺族的情緒隨著讀者的心境而變動,而您所讀到的結尾到底是痛苦的感嘆,還是帶著期待的光輝?
《亂反射》所置入的公共議題包含道路拓寬暨行道樹砍伐、私有垃圾棄置和寵物糞便汙染環境、醫事人員輕忽醫療態度及個人濫用醫療資源問題、駕駛人無具備基礎的良知道德等。當大家享受權利的同時,卻規避了公民義務,因此才需要接受公德心和罪惡感的檢驗。
殘忍的事故真相是自私自利、害人害己。小狗主人由於腰痛而無視於良心譴責,將糞便堆疊於人行道旁的樹根而置之不顧,有過度潔癖的足達因為狗糞而沒有確實檢查行道樹,但民眾要求清理行道樹旁的狗糞,市府負責人員卻因為被小孩看清而怠忽職守,家庭主婦們也因為閒來無事而組織團體,將診察行道樹的成員視為砍伐之人而妨礙行道樹診斷。
距離事故現場最近的值班醫生缺乏拯救小生命的心意,再將責任推給夜間看診的感冒病人,沒想到這些學生之所以在此急診時間看病,也不過是女大學生欲報復追求者。至於救護車碰上的塞車竟然是因為駕駛人倒車入庫遇上困難而毅然決然將車輛棄於馬路中央……種種的一切和逃避責任的理由僅只是小事,卻讓人體會到小事件互相連結之後產生的總體罪行,甚至殘害了一條無辜的小性命。
諷刺的是,每個人都有些微的責任,卻無人能擔負起這一切,沒有人願意道歉,亦沒人願意承認自己有罪,但小孩確實是犧牲了;無處可去的被害者家屬憤怒感逐日膨脹,最終也因為加山一家於初始時棄置垃圾而猛然潰堤。
對於共有生活空間的不珍視,原來,每個人的心態都是一樣的。
有罪的,到底是誰?
(作者為暨南大學推理同好會顧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