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母親
儘管已經逼近深夜,戶外樹上的蟬鳴聲仍持續不斷。隨意吹來的微風拂得樹葉沙沙作響,聲響有些擾人,是個擾攘不已的夏季夜晚。
打掃完客廳、洗過了碗盤,然後將一鍋滷肉放到瓦斯爐上加熱防止腐壞。做完日常的最後一件事,嘉綸坐在椅子上輕吁口氣,算是幫這忙碌的一天,做了個總結。
只是,今天有些特別,等會還有更重要的事情。
休息了一下,從椅子上站起身,嘉綸走到冰箱旁打開冷藏庫,拿出一個裝飾得十分可愛的八吋巧克力蛋糕,接著走到一間房門前,輕輕推開門走了進去。
那房間看起來像是間小孩房。房間裡擺著一張小孩尺寸的床鋪、木質書桌以及塑膠布面的衣櫥。書桌上整齊排列許多國小學生的書籍,還有幾盒沒開封的模型玩具,床上坐著一個深咖啡色、戴著米色帽子的狗狗布偶,小熊花紋的棉被像方塊般折疊擺好,整個房間一塵不染,有著一種……平常沒人使用的感覺。
將生日蛋糕輕輕擺放在書桌上,嘉綸點上了蠟燭,關上電燈,就著燭火微笑著唱起了生日快樂歌。
「祝你生日快樂,祝你生日快樂,祝你生日快樂,小盧——」
「啪啦。」
不知道什麼時候,眼淚溢出了眼眶。她從椅子上跪到地上,豆大的淚珠不斷落下,淚水擊打在地板上不斷發出聲響。
「為什麼……你會死了呢?」她不斷哭泣又不停自言自語,「是媽媽的錯,不應該留你一個人在家裡!都是我的錯!小盧,原諒我!」
嘉綸就這樣放聲哭泣了許久。
直到午夜一點的鐘聲響起,她才疲累的靠在床邊,緩緩睡去。
在夢裡頭,她恍惚間看見了小盧的身影。明明兩人間隔著不遠的距離,她伸手卻碰觸不到小盧,也在這時,她回憶起了往事。
那個男人在嘉綸身邊待不住,常常找了藉口就離開,讓自己獨自守候漫漫長夜。生下小盧後,他雖然每個月會給一些生活費,但幾乎都是嘉綸在獨立撫養小盧,兩人孤單的相依為命。在這社區公寓的十四樓,這地方就是他們的世界、他們的一切,只要有小盧,她就可以忘記所有辛勞和委屈。
「要好好看家喔!」那天嘉綸假裝忘記了小盧的生日,藉口出門辦事,其實是去附近的蛋糕店買小盧的蛋糕。
「喔。」小盧嘟著嘴答應,嘉綸看著他的表情忍不住在心裡竊笑,卻沒想到那是聽見的最後一句話。
「有個小孩從樓上跳下來了!」蛋糕店裡,嘉綸剛選好蛋糕,就聽到一名剛進來的顧客這麼說,她心頭突然有股不祥的預感。打了家裡電話沒人接,匆忙結完帳,便快速往家的方向奔去。不,不會是小盧,今天可是他的生日,一定是別家的小孩……
一群人在自己住的公寓底下圍觀著,不住吵嚷喧囂,嘉綸的腳有些軟了,心裡頭愈加沉重起來。緩緩,她走了過去,撥開人群,然後終於看見了。
蛋糕從她的手中落下掀翻,砸了個稀爛,就如同眼前小盧的身體——他面朝下趴在地上,手腳扭曲成詭異的角度,斷裂的骨頭從手腳關節刺了出來。傷口已經不再流血,鮮血滿溢在水泥地上,彷彿幫屍體襯上了鮮紅背景色。
「小盧!!!」嘉綸尖叫著,衝上前抱住了小盧的身體。已經冰冷的身體,因為臉部朝下已經面目全非,但她很清楚的知道,那就是自己的兒子。她不住大叫哭喊小盧的名字,但毫無生氣的身體,已經不會再有任何反應。
如果那時候沒有把小盧一個人留在家裡就好了,吳嘉綸悲傷不已,夢裡頭鍥而不舍追逐著的小盧背影也愈加清晰,就在她終於能將手搭上他的肩膀——
「媽媽……」小盧轉過身來,熟悉的臉龐成了平面圖。眼球爆開、鼻梁碎裂,牙齒像打散的拼圖般散亂落下,鮮血噴濺滿臉。
「啊啊啊啊啊!!!」嘉綸尖叫著從夢裡醒來,滿身是汗,驚恐的想著剛剛看見的景象。
不,就算你變成那樣,你還是媽媽最愛的小盧啊!嘉綸抹去臉上的淚水和汗水,在心裡頭這麼呼喊著。咦?就著從窗外射進的月光,她突然發現房裡有些不對勁,一瞬間卻說不上來。
對了,是狗狗布偶!原本擺放在床頭,小盧最愛的狗狗布偶,現在卻消失了蹤影。嘉綸疑惑的起身四處搜尋,卻仍然沒發現布偶,但是,原本進房間關上的門,此時卻是虛掩著的。
愣了愣,嘉綸走出小盧的房間,聽見廚房有些聲響,於是躲到牆後,望向廚房的方向。
不久,令人難以置信的,嘉綸看見小盧最愛的狗狗布偶,居然拿著一把水果刀,從廚房走了出來,她不禁摀住了嘴,以防自己叫出聲來。
狗狗布偶搖晃著走路,看起來十分可愛,但它手中卻拿著一把水果刀,給人一種詭異的感覺。沒注意到嘉綸的窺視,它就這樣晃啊晃的走進了小盧的房間。
是被小盧的靈魂附身了嗎?嘉綸不禁想著。即使是奢望,但她仍希望小盧能聽見自己說的話、道歉以及不捨。抱著這樣的心情,她輕輕走到了小盧房間前,推開門,向前走了幾步。
然後,她覺得似乎有什麼梗在自己的喉嚨裡,讓她幾乎說不出話來。嘉綸感覺一陣異樣,反射伸手摸向自己的脖子,只摸到一片濕熱的刀刃,以及從喉頭洶湧而出的熾熱鮮血。一柄刀子從後頭刺穿了她的脖子,從喉結貫穿而出。刀刃再向旁一扭,劃斷了脊椎,她隨即像是斷了線的布偶,向前趴下重摔在地,頭骨和地面猛力撞擊發出了讓人心驚的碎裂聲響。
屋外的夏蟬持續吵嚷,四周住戶不是熄燈睡了,就是在客廳專心看著電視,絲毫沒有人察覺嘉綸家裡發生的慘劇。
月光從打開的窗戶撒了進來,照在狗狗布偶面無表情的臉上。
「媽、媽。」狗狗布偶緩緩走到了嘉綸身邊,拔出插在她脖子後方的水果刀,血液瞬間像自來水般湧出,瞬間浸濕了地板。她抽搐著,瞪大雙眼,卻什麼都說不出口,只有眼淚不停流下。
「媽、媽。媽、媽。」不斷重複著單調的語音,狗狗布偶又再靠近了一些,鮮血浸濕了布偶的腳底。
廚房裡持續在加熱的滷肉燒乾了,火焰融化了鍋具。滾燙的液態金屬流下擴散,燃起了瓦斯管,猛烈的火焰在廚房熊熊燃起,不一會便吞噬了整間廚房、客廳,燃向了小盧的房間,不久便包圍了嘉綸的屍體和狗狗布偶四周。
「媽、媽。媽、媽。媽、媽——」
熾熱燃燒的火焰中,只聽見這不斷重複的話語,漸趨微弱……
2.沒有失物的搶案
今天晴空萬里,豔陽高照,是個適合逛街郊遊的好天氣。
我是Moi(摩壹)偵探事務所的雇員類壹,正悠閒地在熱鬧的天母市集裡閒逛著。今天算是難得的休假,所以我沒有穿著制式的西裝外套,只穿著竹紋襯衫,捲起袖子,搭配黑色牛仔褲和深咖啡長筒靴,比平常輕鬆不少,就連頭髮也隨意抓了起來。
天母市集位於台北天母的天母停車場,每個週末傍晚開攤,販賣的物品主要有兩類,一類是自創或手工藝術物品,像是手繪帽、編織品,手工染物。而另一類則是二手商品,只要是家裡頭不需要的東西,或是哪裡找到了一堆舊貨瑕疵品,都可以在這裡申請擺攤,上次還看到好幾組速食店的兒童餐玩具。
或許是因為暑假的關係,市集裡頭的攤子不管是數量還是貨品充實度,都比我以前來的時候增加了不少,放假讓學生多了許多時間可以在這裡擺攤賺賺外快,我甚至看見某攤子前有人戴著兔子和熊的布偶頭套招攬客人。
「哎呀,小壹幹嘛不等我!」後頭一名高中女生衝了過來,手裡頭的冰淇淋晃了晃,差點掉到地上。她一頭剪得層次分明的及肩長髮在空中飄揚,髮上顯眼的「KILL」字樣髮飾反射一片耀眼陽光,讓我瞇起了眼睛。
「當然要走啊摩思小姐,哪有人試吃手工冰淇淋拿了又拿、吃了又拿、拿了又拿的?」我若無其事的轉身,「老闆的臉色都已經垮下來了,再不走難道等他拿冰淇淋鐵桶砸我們嗎?」
「哎呀,試吃就是要讓人家拿的嘛,怎麼可以那麼小氣呢?」摩思舔著手裡的香檳口味冰淇淋說著。她也和平常的打扮不同,身上是件剪了領口,正面有著手繪鮮紅「GO TO DIE !」字樣的白色T恤,深黑混雜色的超短牛仔褲上還掛了條銀鍊。亮紅色運動布鞋上有著兩道火焰彩繪,右手腕上是鑲著方塊銀的皮手鍊,一副Rocker裝扮,實在讓人難以想像她居然會是個偵探事務所的所長。
「要是每個人都像妳這樣,那家店大概撐不了多久吧,」我搖了搖頭,「妳偶爾要幫別人想一想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