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西元二○一一年,台灣台北。
黑暗中有人將打火機點燃。微弱的火光照亮鄧國勇的臉龐,他歪頭將叼在嘴邊的菸點好,他深吸了一口,然後搖下車窗將煙吐了出去。坐在駕駛座上的他看了一下電子手錶,剛過晚上九點。
碩大的停車場至少有三十個停車格,卻只停了鄧國勇開的這輛二手麵包車。
鄧國勇只有十八歲,不過他現在的樣貌比實際年齡要來的老成許多。他的頭髮散亂,一臉倦容,還有黑眼圈。不過他下巴尖潤,有著濃眉大眼以及高挺的鼻子,如果稍微打扮一下,還是能吸引不少女孩子的目光。
鄧國勇所在的地方是台北金山的獅頭山公園,前幾個月還有許多人來這邊夜遊、烤肉,不過最近時常有飆車族鬧事,再加上附近專門埋無名屍的野墳老是被挖,也有人繪聲繪影的說看到會在路邊攔車的女鬼,種種恐怖傳言,讓這裡一到晚上就沒有人敢來。
對於那些傳言,當地警方說只是野狗群因為異常飢餓,才會刨墳吃屍肉。至於那女鬼,只是飆車族無聊嚇唬路人與夜遊民眾而已,警方已經增加巡邏次數。
不過有人卻不這麼想。
從晚間新聞接連看到有無主墳無端被挖後,鄧國勇便渾身不對勁,有時還會起紅疹。為了解除心頭持續繚繞的不安,鄧國勇跑到事件現場勘查,他埋伏並觀察好幾天之後,確定事情並非這麼單純。
鄧國勇將菸熄掉,接著從牛仔褲口袋掏出一條超涼口香糖,將三顆口香糖放進嘴裡咬嚼起來。
車子的副駕駛座放了一個木箱,鄧國勇撇過頭看了一眼。這木箱非常陳舊,但卻打造得非常精實。他打開木箱,裡頭堆滿道家經書與史冊。放在那些書籍上的是一張木製虎頭面具,面具上的硃砂已經被磨蝕得差不多了,露出刀鋒削刻過的斑駁痕跡。幾百年前,鄧文就是戴著它四處斬妖殺鬼。
鄧國摸摸了面具,一股熟悉感油然而生。
※ ※ ※
同一時間,日本東京都葛飾區。
夜幕低垂,在高樓大廈一片燈光星海中,「東京拘留所」大門前的馬路中央,一名日本制服警察手拿指揮棒正在指揮交通,馬路四周放著木製擋路橫牌。
「東京拘留所」為日本七大拘留所之一,是面積最大的罪犯拘留所,曾關押過日本前甲級戰犯東條英機、奧姆真理教教主麻原彰晃等知名罪犯。
拘留所前,數十輛SNG車停在馬路旁,七、八名記者各自準備,即將對著攝影機做重要的連線報導。一名女記者拿著T台標誌的麥克風看著攝影機鏡頭。
「5、4、3、2……」看著觀景窗,操作攝影機的男攝影師臂膀落下,示意女記者開始說話。
「主播,各位觀眾,記者現在的位置是在日本東京都葛飾區『東京拘留所刑場』,這裡自從二○○六年十二月啟用後,已經用吊死的方式處死了十七個人。今天比較特別的是,即將被吊死的死囚是一名台裔日人……」女記者低頭看了一下手中資料,「這名死囚的日文名字叫做鬼頭猛,只有二十一歲,母親身份不詳,只知道父親是台灣人,是日本知名道場「鈺門神社」的負責人,日文名字叫做鬼頭八郎……」
電視右上角出現鬼頭猛表情木然的大頭照,他的眉毛故意剃成細細的一條,呈倒八字形,散發出一股妖邪之氣。
刑場東側通道,鐵製大門傳來鑰匙轉動跟開啟的聲音。鐵門打開後,已經將眉毛剃掉、面相詭異,左臉頰有一「13」數字刀疤的鬼頭猛站在門口,他有些不耐煩地打了一個大哈欠。
鬼頭猛穿著乾淨的白襯衫與黑色西裝褲,頭髮濕漉,兩頰有被刮鬍刀刮傷的血痕,很明顯的剛洗了個澡。鬼頭猛臉型細長,單眼皮、眼角下垂,有嚴重的黑眼圈。
他原本體格健壯,不過牢獄生活讓他身形消瘦,像極了飽受打擊的精神病患。
站在鬼頭猛兩側的警察示意他往前走,走道盡頭一名體型微胖的刑務官正等著他們。走著走著,鬼頭猛忽然停下腳步,往後看了看。警察順著他的視線看去,三人後方空蕩蕩的。
「警察先生,那十三個人正在等我,你們沒看到嗎?」「哈!哈!哈!」話說完,鬼頭猛瘋狂大笑。
兩名警察不為所動,面無表情,就跟冰冷的銅像一樣。
※ ※ ※
拘留所大門前,四名穿著淺黃色居士服,肩上斜背著繡有「鈺門」字樣布包的男子安靜地等著接受檢查。這四人由一名灰髮中年男子領頭,他是鬼頭八郎道場的首席門生——犬養春人。
犬養春人眉毛稀疏、薄唇,鷹勾鼻是他最明顯的五官特徵。
他拿出拘留所核發的臨時出入證件,如願地進入。在行政人員的帶領下,四人前往「遺體確認室」。那裡是確認遺體的地方,能夠讓他們領回鬼頭猛的遺體。
拘留所外,女記者繼續對攝影鏡頭說道:「鬼頭猛兩年前先在東京持武士刀殺死一家四口,之後跑到大阪、仙台等地區再用同一把刀殺死七人,其中年紀最小的只有五歲。」
電視陸續秀出被鬼頭猛殺害的死者照片與殺人武士刀。
「鬼頭猛最後在沖繩綁架一對年輕的夫妻,用非常殘忍的方式虐殺他們。幾天之後他才向警方投案。鬼頭猛總共殺了十三個人,是日本近年來殺人最多的殺人犯。法院審理後速判速決,判處他十三個死刑。」
直播畫面帶到鬼頭猛手上銬著手銬下了囚車,被法警帶入法院的新聞畫面。
「根據不具名的警察表示,殺人之後,鬼頭猛都會對屍體進行某種宗教儀式,這十三人的頭顱都被他斬下,到現在還找不到。還有謠言指出,鬼頭猛吃了被害人部份的屍肉。」
「此案弔詭的是,鬼頭猛的日本辯護律師原本要以『心神喪失』及『精神耗弱』為理由,替他爭取較輕的刑責或是無罪判決,並進入精神病院治療……」
電視畫面鏡頭帶到「東京拘留所刑場」外觀,並秀出鬼頭八郎的照片。
「但他的父親,也就是鬼頭八郎,卻否決辯護律師的辯護理由,堅持要他的兒子接受法院最公平的審判。被法院判處十三個死刑後,鬼頭猛跟他的父親居然都放棄上訴,接受死刑判決。」
「以上就是日本特派員在東京所做的連線報導,將時間交還給台北。」
鏡頭跳回台灣新聞主播台。
女主播面色凝重地說:「謝謝怡苓來自日本的連線報導。有關台裔日人在日本被執行死刑的事件,我國外交部已經委由台灣駐日代表處,表達嚴重的關切與遺憾,日方如有任何回應,我們將會插播報導。」
※ ※ ※
押解鬼頭猛的日本警察在「執行室」門口前停下腳步。
門打開之後,被銬上手銬、戴著眼罩的鬼頭猛被警察帶進去。執行室的地板中央、大片藍色布簾前,有貼著紅色膠布的四方形踏板,踏板上方,有一條繩套從天花板上的滑輪垂掉下來。
在踏板就定位後,警察將鬼頭猛的雙腳綁起,在他的頸部套上兩個指頭粗的繩圈。
「呼……」鬼頭猛吐出一口氣,他感覺脖子上的繩圈猶如千百斤重,將他壓得喘不過氣。鬼頭猛的身體開始變得沉重起來,頭腦渾沌一片,思緒打結,雙耳嗡嗡作響,兩腳不由自主的微微顫抖。
或許這就是「死亡」的感覺,鬼頭猛心想。
鬼頭猛耳邊忽然響起他不曾聽過的經文聲,這經文聲忽遠乎近,忽大忽小。執行室光亮一片,鬼頭猛卻感覺到四周慢慢的暗了下來。他雖然戴著眼罩,此刻卻能看清前方的一切,好似來到另一處空間。
「儀式開始了……儀式開始了……」有「人」在鬼頭猛耳邊呢喃著。
他感覺自己站在黑色的湖面之上,他往下一看,水中有許多長相奇醜無比且不懷好意的惡鬼來回游移著。鬼頭猛再看向四周,湖岸邊長滿青竹,竹葉上吊滿了長串的符咒。
父親的煉屍儀式開始了!
煉屍儀式的準備工作早在他殺死十三個人之後就已完成,現在已經進入下一個重要的步驟!煉屍的地點應該就在「鈺門神社」道場的後山。那裡曾經是一大片的墳場,埋葬了許多無名屍,很多都是意外,要不然就是不明原因死亡。
後山還有一小湖泊,周圍有一大片的竹林圍繞著。詭異的是,湖泊後方有一碩大隆起的土丘,土丘斜坡有供人踩踏的石頭,上頭有兩顆大石,大石上則壓著一塊粗大的長方形平石。
當初,地主好心地勸鬼頭八郎這裡不適合蓋道場,不過父親卻執意買下這塊墳地,付出大筆金錢後,他要地主閉嘴,不要再跟旁人提起此事。
買下這塊凶猛惡地,似乎是父親故意的。
之後,他的父親就像是大善人幫忙安葬日本各地的無名屍,火化後的骨灰或屍體便送到道場後山進行埋葬。
因為怕閒雜人等受到鬼魂的驚擾,父親便在道場宣佈後山為禁地,除了他與犬養春人,其他人不得進入,一旦闖入,後果自負!
有一晚鬼頭猛輾轉難眠,睡不著的他膽子也跟著大了起來,他就像頑皮的小孩想要四處探險,於是拿了手電筒,偷偷走到後山,想看看父親口中的禁地到底有多恐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