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死裡逃生
劉雅戀的嘴,不斷從智齒的傷口處湧出大量驚人的鮮血,她甚至來不及吞嚥,便又咳出一口又一口殷紅的血塊。她的身子搖晃著,似乎在某種交通工具之上,強勁的風跟雨打在臉上,卻無力拭去。
彷彿身處於沸騰熱鍋之中,劉雅戀的身體熱得叫人承受不住,那熱氣就像是要將骨髓裡每一根痛覺神經都連根拔起,一根根的骨頭全數打斷一般,而她的意識感覺像不斷地在墜跌,永無停止的可怕惡夢……
「她快不行了。」一個女人的聲音在劉雅戀的耳畔響起。
有人讓她的頭側一邊,防止她因為流血而嗆到,但她的體力正如沙漏裡的沙一般,以極快的速度流失著,她根本無法張開眼睛看說話的人是誰。
她……這一次真的要死了嗎?
「無論如何,請妳救她!」
胡楊?
劉雅戀聽到了胡楊急迫的聲音。她好想好想張開眼睛,也好想好想告訴他自己經歷的一切;她知道他的身分了,也知道自己一直被高勤夫所蒙騙,胡楊才是那個真正守護佛牙的韋馱使者,但一切都太遲了……她的身體就像鉛塊一樣沉重,就算她再怎麼努力,也都徒勞無功。
「請妳救救她!拜託妳!」
「她的佛牙被夜叉鬼削去了一半。」
那個女人的聲音傳了過來,聽起來像是一場噩夢裡的台詞。「被上古五色石所製成的取佛牙刀所傷,一般的治療方式,怕是只治得了一時,治不了根!」
「妳救了我,一定也可以救她的!快想想辦法啊!」她耳邊聽得到胡楊的哀求,「我不能失去她……她是佛牙的關鍵持有者,我必須要保住她的命;千百年前我已經不小心失去保護佛牙的機會,這一次,就算要我的命,我都可以捨棄!只要能夠保住她!」
劉雅戀聽到胡楊說的話,忍不住傷心地流下了眼淚;雖然她的身子不能動彈,可心裡卻是百感交集;為什麼人總是往往會被謊言所蒙蔽?她繞了好大一圈,才發現最關心她、最替她著想的人,是在火線關頭出現的胡楊……
「你應該知道,要救被此刀所傷的凡人,唯一的方法是什麼。」那女人冷冷地說著。
「那沒關係,只要讓雅戀能活下來!」
「你確定要這麼做?」女人再度提出質詢,沉默了一會兒才回道:「你該清楚若要真這麼做,你將會和土地婆婆一樣,元神漸散,軀殼也會因此被邪物入侵,最後落得成為活死人的下場……」
胡楊很快回答:「土地婆婆都能以身護佛牙而從容就義,那我犧牲又有什麼可惜的?更何況從佛牙落入人間後,我每一天都活在懊悔中……」
「我知道了。」那女人說道:「你就做吧,我會完成我們的約定。」
「我知道,之後就拜託妳了。」
胡楊究竟要做什麼呢?感覺似乎很危險……不要啊!唯一可以跟夜叉鬼一較高下的人,只有胡楊,如果連他都失去了,那她要怎麼報仇?
突然間,她感覺有一雙冰冷的手正在撫摸著自己的臉,那手勁慢慢地加強,彷彿將她的臉當成了一團麵糊,不斷不斷地加快速度、力道,像是要搓揉出什麼一樣。
劉雅戀想要張開眼睛,阻止胡楊做任何事情,卻一點辦法也沒有,身體的沉重感讓她逐漸失去意識……
她不能睡、她不能睡!她要阻止胡楊為了自己做出任何可怕的犧牲……
劉雅戀想要將那噩夢完全趕出自己的腦海中,然而不舒服的感覺,卻愈發明顯。
不知道過了多久,她再度有意識時,風雨已經停了。身上的疼痛似乎也不見蹤影,但身體還是不聽使喚,劉雅戀卻可以感覺得到,自己似乎躺在床上,十分平穩。
她努力撐開痠痛的眼皮,發現自己居然在自家的房間裡。
「喀嚓、喀嚓……」
鐵鍊拖地的聲音,隱隱約約地從門外頭響起,那拖曳的聲音擾人清夢。
「雅戀。」
迷濛之中,她聽到劉梅正妹的聲音,忍不住回應,「奶奶?」
「雅戀……雅戀啊!」
奶奶的聲音,一聲又一聲地催促著她,劉雅戀坐了起來,門外的鐵鍊聲,也就此戛然停止。
「妳知不知道奶奶好辛苦,奶奶好痛啊……妳為什麼不來救奶奶?奶奶真的好痛苦……」
「奶奶!」
劉雅戀一聽到劉梅正妹的聲音,立刻跳下床去,直奔門口,嘴裡喃喃自語地說道:「奶奶!我現在就來救妳,妳等著我,我馬上來……」
當她打開大門,發現門口不是劉梅正妹,而是現出原形的夜叉鬼!黑色的角,猙獰的雙眼面露凶光,醜陋的鬼身就這麼往她所在的方向奔來,張開血盆大口,聲音讓人聽了毛骨悚然。
「雅戀!妳休想逃離我的手掌心!」
「啊!」
夜叉鬼的凶猛擊發,讓劉雅戀如驚奇箱裡的彈簧小丑一般,從床上彈跳了起來,但一張開眼睛,卻是截然不同的風景。
全身冷汗,氣喘吁吁,身體上多處的疼痛,告訴自己暫時遠離噩夢,可這四周卻是全然陌生的地方。
她……沒事了?
天花板上的復古大型電扇,張著如蜻蜓翅膀的扇葉,不斷地給周遭的環境搧涼;香菸的氣味充斥著。她慢慢地起身,發現自己腰痠背痛的原因,是因為躺的不是柔軟的床鋪,而是一張棕色的人工皮沙發。沙發的皮套裡,每一吋都被菸味薰得入骨。
房子空間頗大,一個圓形的階梯式舞池上幾處被刮的痕跡證明了這兒的熱門程度,放置在邊緣的幾張棕色沙發,有些被香菸燙過的痕跡,長長的深棕色櫃檯走簡約風格,所有的家具看來都只是簡單擺置,然而在櫃台後方的木櫃上,擺滿十分壯觀的酒瓶與各種酒杯器具,活像是個小型的品酒工廠。
劉雅戀慢慢地起身,踏在木質地板上,這裡不像是住家,反而像是酒吧……
當她走到窗邊,眺望著外面陌生的景色時,突然被玻璃中的反射給嚇了一大跳。
玻璃窗映出的臉孔,不是劉雅戀的,而是王美華的臉孔。
「這、這不是我的臉!這不是我的臉!啊!這也不是我的聲音!這是怎麼一回事?」
劉雅戀的情緒一下子因發現駭人的現實而變得沸騰。她伸出雙手,不斷地撫摸捏握著自己臉上的皮膚,又掐住自己的脖子,記憶跟身體完全錯置,她的臉怎麼會變成王美華?這不是她的臉,這不是她的聲音啊!怎麼會這樣?
「吵死了!住嘴!」
就在這個時候,突然有個東西從後面擊中自己的頭部。劉雅戀回過頭,只見一捲滾筒式衛生紙滾落在腳邊。而遠方,在轉彎處樓梯邊,有個戴著詭異頭罩的高大男人,正扠著手打量著她。
那男人就連聲音,也不似平常人的聲音,像帶著機械般的變聲音調,阻止了她的激動。
「你……是誰?」
劉雅戀的腦中還存有著高勤夫的可怕印象,一雙眼立刻搜索著周遭有沒有什麼可以作為防身用具的東西,對方卻似乎早已看穿她的動作,懶懶地用古怪的聲音回道:「不用怕,倘若我真想對妳不利,才不會花九牛二虎之力,將妳從那個鬼地方救起。」
「你、你救了我?」劉雅戀不可置信地望著對方,想起自己重度昏迷前的最後記憶,忍不住再度問道:「如果是你救了我,那胡楊呢?胡楊在哪裡?高勤夫呢?美華呢?為什麼我的臉跟聲音會變成王美華的樣子?那真正的美華又跑去哪裡了?你殺了高勤夫嗎?」
劉雅戀丟出了一連串的問題,而蒙面俠則冷冷回道:「妳當時危在旦夕,倘若要殺了他,就會丟了妳這條小命,所以我決定先救妳,至於妳的朋友王美華,目前下落不明,可能也被那群女妖怪給殺了。」
聽到王美華可能遇害的消息,讓劉雅戀的心裡泛起了一絲痛楚,她強忍著悲傷說道:「我的命不重要,你應該要先殺了高勤夫!」
男人的裝扮有種說不出來的怪,在這種不冷的天氣裡,竟穿著一件黑色風衣,將自己的身體全部包裹住。不過,他的身材高大,披風太小,幾乎突破風衣可以承受的包裹分量,原本帥氣的黑色風衣,此時像個即將爆炸的黑色垃圾袋,讓人覺得若動作大些,風衣裡的身體就會跑出來般緊繃。
「殺了他,還會有其他妖魔鬼怪想搶奪妳身上那半顆佛牙。」
蒙面俠說出了救她的理由,但劉雅戀依舊不接受,她的思緒無法從親人跟朋友死亡的情緒中脫離,「任何人要佛牙我都無所謂了,只要高勤夫可以被毀滅,那就好!」
在那樣可怕的謊言破碎後,劉雅戀其實並不怕死。
對方是非人的巨大對手,她一個普通凡人,又怎麼能對付那可怕的邪惡力量?倘若犧牲自己的性命可以報仇,那麼她絕對不會吝惜自己的性命!
「我就說了,你真不該救她的。」
就在這個時候,從樓梯處傳來一個不客氣的女人聲音,高跟鞋在行進之間喀喀作響,如同她的語調,令人刺耳。
這個女人五官清秀,彩妝在她的臉上成了一種畫龍點睛的美感,然而冷漠的表情卻令人不敢親近,波浪般的黑色長髮顯出女性的特質,包裹住她高聳的雙峰,身上穿著一件剪裁俐落的紅色洋裝,遠遠看過去,如同一朵赤焰紅蓮。
「妳聽好了,妳的命是我們兩個救的,或許妳不想要這條命,但是妳死了,只會讓敵人更加快活,這種沒有投資報酬率的死法,值得嗎?」
紅衣女子的說詞毫不客套,一針見血,「單憑妳一個人的力量,是成不了大事的。不過,遇上有志一同的人,那可就不一樣。」
「妳的意思是?」
「夜叉鬼並未完全得逞。坦白說,這一次衝突事件,他只拿到了半截佛牙,同時也失去了一隻手掌。」蒙面俠發出難聽的笑聲,指了指劉雅戀:「我們又將妳救了出來,他鋪了這麼長的一個梗,卻沒實現美夢。」
「三界都知道,要取佛牙,得先拿到古老的物件製成的器械,用它們將佛牙取出。妳被五色石的手術刀片所傷,五色石乃補天之物,其堅無比,若被這刀所傷,必死無疑,這傷口亦不能用普通人診療的方式修補,是我們用了其他方法,暫且將妳的傷口封住,保全妳性命。」
紅衣女子接口回應著,接著頓了一下,跟蒙面俠互看了一眼,最後由蒙面俠問道:「妳想不想要報仇?」
「想!當然想!」劉雅戀握住拳頭,毫不考慮地回道:「只要能報仇,無論要我做什麼都行!」
「不只有妳痛恨夜叉鬼,也不會只有夜叉鬼想把佛牙取出。」紅衣女郎眨了眨那雙刷著睫毛膏的大眼,淡淡地說:「如果仇恨能夠匯聚起來,那也是另外一種可怕的能量,不過,光是擁有仇恨是不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