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話 老士官長
I
新竹虎口北區聯合測考中心,日蝕前兩分鐘。
雖然現在正在進行營對抗的軍事演習,可是許書榮、張義和阿龜的臉上一點兒也沒有作戰的緊張感。
剛挖完機槍陣地的三人滿頭大汗,他們吃著乾糧、拿起水壺暢飲,彷彿這場演習就像小學的郊遊踏青一樣。
天色越來越暗,張義抬頭一看,高懸空中的太陽彷彿被某種不知名的妖怪吃掉般,只剩下一小片光弦而已。
他又低頭望著腕上的手錶,現在是下午四點十八分,原來在他們挖機槍陣地的時間內,日蝕已經悄悄開始。
雖然在進行營對抗之前,連長已經向他們矚咐過,四點二十分的時候會發生日全蝕,可是一旦真的發生,已有心理準備的他們還是覺得很奇妙。畢竟營對抗的期間發生日全蝕,這可不是每個人想有就能有的經歷。
「日蝕了。」許書榮說道。
「這得要好好看看,不然以後可能沒機會了。」阿龜仰望天上。
忽地,在幽暗的高地底下,冒出一票蠢動的人影。
張義一見有人來到高地附近,立刻出聲道:「喂,你們兩個別看了。有部隊接近,看看是藍軍還是紅軍?」
在這一次的營對抗中,藍軍是二六九旅機步一營,紅軍為關指部裝步一營。所以藍軍是自己人,紅軍是敵人。即使是演習,樣子還是得做出來。
聞言,阿龜也盯著前方,果然有一票人馬前來。
由於即將日全蝕,能見度也越來越差,許書榮立刻拿出望遠鏡進行偵察,忽然之間,他整個人僵在原處。
「紅軍還是藍軍?」阿龜問道,許書榮依舊呆若木雞,沒有反應。
察覺到情況有異,張義立刻從許書榮手中取來望遠鏡,從高地俯察。當張義的視線透過望遠鏡,落在底下那票部隊的瞬間,他忍不住倒抽一口涼氣。
有的士兵缺胳臂斷腿、有的被燒得面目全非、有的嘴邊露出獠牙,有的半邊腦袋不見……
這是一支猛鬼部隊,帶頭的人更不陌生,赫然就是那位查哨的士官長!
天狗吞沒了最後一絲光弦,大地陷入一片黑暗。
由於阿龜還沒見到剛才的景象,因此對於許書榮和張義的錯愕感到不解,疑道:「怎麼了?」
「先別說話,趴下來就是。」許書榮抓住阿龜的手臂說道。
「喂,現在情形到底是怎樣,你們快告訴我啊,別神經兮兮的。」黑暗中,阿龜不滿地道。
「噓──待會兒再告訴你,你先安靜。」張義也輕聲道。
阿龜本來要發作,但是許書榮抓得他手臂發疼,雖然他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但是直覺狀況有異。
演習視同作戰,長官經常喊這句口號,阿龜卻沒想到另外兩個同袍會落實得這麼徹底。雖然他很想故意陣亡,然後被抬到死屍收容所納涼,不過見到張義和許書榮認真的表情之後,他轉念一想,說不定真的發生了什麼嚴重的事。
阿龜伏低身子,決定看看情形如何。
他悄悄仰望天上,原本他以為已經太陽已經被吃掉了,奇怪的是黑暗的天際竟然高懸著一絲光弦?阿龜按了一下電子錶的發光鍵,液晶螢幕上面顯示時間是四點二十分,究竟天狗是快要吃完太陽;還是正在吐出太陽,這件事就不得而知了。
高地底下,果然有細碎的腳步聲傳出。
阿龜緊張地望著聲音的方向,慢慢地眼睛也適應了幽暗的環境。或許是天上的蝕日提供了一絲微弱的光源,他才能勉強看清楚底下的狀況。
他沒聽錯,真的有一支軍隊登上了高地,而且不是敵軍也不是我軍,因為上來的阿兵哥個個面目猙獰,簡直就像是地獄裡爬出來的亡靈部隊。
此刻,阿龜才明白張義和許書榮的表情從何而來。那不是錯愕,而是恐懼,因為他們撞鬼了!
「我們匐匍前進,躲到樹後面。」許書榮壓低聲音說道。
說罷,榮哥一馬當先地匐匍前進,其他兩人見他煞有其事的樣子,立刻在後頭跟進。
來到新竹演習之前,他們在楊梅的軍營已經撞過鬼了,因此對於亡靈大軍的來到,三人都感到此案並不單純。
離奇的是,帶領這批猛鬼部隊的人竟然是那位老士官長,難道楊梅軍營裡的鬼追到新竹來了?
不多時,三人已經躲到樹後,這時候猛鬼部隊也上山了。
到了高地之後,帶頭的老士官長比了個手勢,這些亡靈士兵便拿著刺槍四散開來,像是在搜索什麼似的。
見狀,張義的心臟陡然一震,難不成這些鬼士兵要找的是他們三個?
榮哥的內心也很糾結,他無法預期這些鬼士兵見到活人會有什麼反應,但是依他在楊梅軍營的經驗看來,肯定沒有好事。而且照這個情勢發展下去,他們很快就會被發現了。
繼續縮,還是衝出去?現在得要快點兒決定,再晚就來不及了!
「我要逃。」許書榮壓低聲音,就怕在溝通的過程中曝露了行跡。
「可是,好像很危險……」阿龜盯著外頭的兇神惡煞說道。
「我也要衝出去,再不衝就會被包圍了。」張義附和道。
「那我數到三,大家一起逃出去。一、二……」
榮哥已經在數秒,阿龜知道現在刻不容緩,已經無法表達意見了,只能弓低身子,做好衝刺的準備。
「三!」
幾乎是同一時間,許書榮和張義奮力朝排長部隊的方向衝了過去。他們的心思相同,先和同伴會合再說。
阿龜才踩出一步,腳下竟然滑了一郊,登時從山坡滾落。
發現敵蹤的鬼士兵立刻追逐奔跑的敵人,在後頭追趕著榮哥和張義!
張義不經意地回頭,赫然發現滿山遍野的鬼士兵跑在他們的屁股後頭,齜牙裂嘴的模樣彷彿要撕了他們,這一嚇差點兒沒把他的魂給嚇飛了。
他加快腳步奔跑,腎上腺素爆表地分泌,不多時竟然超越了榮哥,身體一下子就竄到前頭去了。
落後的榮哥回首一望,一顆被燒得面目全非的頭顱在他後頭緊緊跟著,鬼士兵已經高舉刺槍,要朝他當頭劈下!
榮哥猛然定住腳步,後頭奔跑的士兵不防有此一著,加速的身子迎了上去,頭顱頓時撞上榮哥的槍托,整個人在半空中翻了一圈才倒地。
一擊得手,榮哥再度死命狂奔。
剛才從槍托上傳來的結實觸感告訴他,這不是作夢,他們正被亡靈的部隊追擊!
可惡,為什麼會撞鬼?這次比之前在楊梅軍營站哨時還恐怖啊!
演習視同作戰,這不是口號,一場靈界發動的戰爭已經開始。
II
樹林裡,張義停下腳步,缺氧讓他的胸口難過得快要爆炸,他記不得自己到底跑了多久。
在確認身後沒有炸飛半張臉的追兵、樹上也沒有張開血盆大口的鬼怪埋伏之後,張義扶著樹木大口喘氣,眼睛仍然不停地掃視四周,就怕鬼怪會突然從草叢竄出,迅雷不及掩耳地咬斷他的喉嚨……
回想起剛才被追擊的情景,仍然心有餘悸。
他記得當時和榮哥並肩逃跑,偶然間自己回頭的時候,除了見到一幅不屬於人世間的景象之外,並沒有發現阿龜的身影。
難道,阿龜已經被殺了嗎?
一想到阿龜被槍托打得頭破血流,又被刺刀插入身體,接著被惡鬼們開腸剖肚、生吞活剝的血腥景象,張義就握緊拳頭,氣憤得不能自已。
現在,榮哥也跑丟了,不曉得他會不會遭遇惡靈的毒手?
張義不敢再去想榮哥的安危,因為只要一想到他被惡鬼凌虐的慘狀,他的心臟就會沒來由地揪緊。
現在張義只有兩個想法。
第一:撐到日蝕過去。他記得電影裡的鬼片都是這麼演的,不管夜裡的鬼怪怎麼兇猛恐怖,只要主角能夠活著撐到白天,陽光的力量就能滌淨所有的妖邪。
第二:找同伴。當初排長帶了四十幾個士兵到高地駐守,只要能夠找到我方部隊,這樣就能初步得到安全了吧。
之前排長安排他、榮哥和阿龜去挖機槍陣地,所以他們三人和主力部隊不在一起,如今一被鬼軍隊衝散,張義更是顯得形隻影孤。
主意打定的張義再次移動腳步,他決定先找到自己的同袍,到時萬一真的出了什麼事,人多的話也能有個照應。
張義將手錶挪到眼前,由於日蝕的關係導致光線太過昏暗,使得他看不清錶上的指針目前走到哪裡去了。為了確認時間,他決定冒險摸出打火機,雖然火光很可能會向亡靈部隊曝露出自己的蹤跡,但是強烈的直覺告訴他,手錶上似乎隱藏著亡靈殺人事件的秘密。
這就像是望著手上剛結痂的傷口,越是知道不可以摳他,心裡就越想著要摳,最後就摳下去了……
於是,啪答一聲,打火機的火光揚起。
在幽微的火燄搖晃之下,蹲著的張義循著火光瞥向錶面,指針停在四點二十分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