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我看著桌上分類放好的資料夾,還用不同的便利貼寫上註記,轉過頭望著苗子程。
「怎麼了嗎?」他疑惑的看著我,我搖搖頭,拉開椅子坐下。
自從發生過那件奈華事件後,已經過了半年,台灣人果然淡忘掉這件事情,現在的新聞被酒駕所替代。
「早安啊,我們真是黃金三人組,永遠是這部門最早到的。」孫紹齊一邊喝著豆漿一邊走進來。
「早啊。」我說,苗子程也點頭。
以前都是我最早到,自從苗子程來後,變成他最早到,有一次我八點十五分就到公司,沒想到卻看見他坐在裡頭,讓我懷疑他根本就在公司過夜。
「雖然才剛截稿完,但沒過多久又要截稿,只要在雜誌公司上班就會覺得時間過得好快,總是有截不完的稿,一個月一個月這樣過。」孫紹齊一面抱怨一面坐到我後面的位置,他的桌上也放著苗子程整理好的資料,同樣用不同色的便利貼做註記。
「周刊就是這樣啊,每個禮拜出一次雜誌,消息當然要隨時改變。」苗子程回答。
「我還是覺得你光做文書方面的工作太大材小用,但不可否認你的確很適合。」孫紹齊對苗子程擠眉弄眼的。
我們三個人在半年前分別收到一封邀請函,裡面寫有不同的童謠,而一起到了山中一座別墅,裡面加上我們共有十二人,每個人都與多年前自殺死亡的作家奈華有所關連,有批評她的名嘴、躲在網路背後謾罵的網友、製作反對網站的人、挖掘隱私的記者、背叛朋友等來自各行各業的人。
隨著童謠在屋裡不斷放送,大家一步步接近死亡,並且以童謠裡的方式死去,親眼所見的屍體與重重詭弔的氣氛,讓所有人心生不寧,更相信是冤魂作祟。
大家都不相信別人,直到孫紹齊死在樹林中,而最後只剩苗子程,我以為他才是凶手,便拿刀刺傷了他。
不過卻發現,我們完全想錯方向,凶手不是要幫奈華報仇,而是要幫當時的讀者討回公道。
當我得知凶手的真實身分,簡直不敢相信,看來最無瑕的女孩是個連環殺手,最後更是在我眼前自刎,一夜之間見到這麼多的屍體,讓我作了好一陣子的惡夢。但不幸中的大幸是,我們三個在經過調養與治療後都無大礙。 這件新聞整整占據台灣媒體三個禮拜的版面,讓我們不堪其擾,回到工作崗位後,發現苗子程也來了我們公司,但卻裝作不認識。
我和孫紹齊本來就同一個部門,總編還真的有意無意的提起過希望我們兩人寫一篇「心得感想」,我立刻嚴正拒絕,孫紹齊也不願意配合,好不容易才讓總編打消念頭,如果這樣讓總編知道新同事也是倖存者之一,那肯定又會被大做文章,裝作不認識比較保險。
只不過……我回過頭偷偷看了他們兩個一眼。
孫紹齊大約三十,長得十分帥氣,帶有些男人味,但身上總是噴著過濃的香水,不過卻很適合他,褐色瞳仁像貓一樣。他曾經對我告白過,就連在那棟屋子生死瞬間,他也是保護著我不受傷害,這讓我很感動。只是逃出來後,他再也沒提過這件事情。
而苗子程的頭髮有點自然捲,髮色也偏淡,就連眼珠子也是淺淺的黑色,像是加過水的墨汁一樣。我們在國中時曾經在同一間補習班一起上過課,不過在他說之前我倒是沒有印象。雖然他從來沒有說過喜歡我之類的話,但他的表現以及偶爾眼神裡露出的關懷,總是會惹得我心有些搔癢。
這兩個男人也是現在離我最近的朋友,我這個人不太容易交到朋友,大學以前的朋友都像斷了聯絡,也許是我不太主動撥電話,又不喜歡出門,時間久了別人也懶得約。
不過前一陣子例外,因為我上了電視,三位倖存者之一,那時候一堆人開始跟我密切聯絡想挖消息,只可惜讓他們失望了。
雖然爸打過電話來關心過,但也僅此而已,畢竟我們兩人之間還有些無法跨越的障礙,況且我也習慣獨居生活。
部門同事慢慢到齊,又開始一天的工作,我所在的部門是採訪記者,而我們公司是出版業界的集團之一,出版作品很廣泛,不過我們在的地方是雜誌區塊,算是大雜燴,什麼都報導,所以任何東西都可以取材,有時候是居家生活空間、有時是夫妻閨房趣事、有時候則是一些懸案的後續報導,半年多前我也採訪過一位藝術家,後來他大紅大紫,常到國外參展,聽說他最近回來台灣,也許改天該再約他一次。
「妳想好這次要採訪什麼了嗎?」孫紹齊端著咖啡,手撐在我的桌子邊問。
「還沒想到,上個禮拜是各國節慶,算是歡樂路線,所以這一次應該會走超自然路線吧。」我打開自己存放一些可採訪的新聞資料夾,「我記得好幾年前有個滅門血案,全家以離奇方式死亡,活下來的只有當時才八歲的女兒。」
「這新聞我也記得,那時我才剛進大學,那個女兒躲在衣櫥裡逃過一劫,但是什麼都不記得。」孫紹齊喝了口咖啡,「不過那女兒我記得……好像一、兩年前過世了。」
「過世了?真的?」我驚訝了看著他,我怎麼會不知道這件事情。
通常我會持續追蹤滅門遺族的狀況,除了新聞性外,就是想知道他們過的好或不好,畢竟痛失至親是一輩子都難以忘懷,我只希望他們可以過得更好。
但趙氏滅門血案是歷年來最離奇命案之一,那件事情發生得比奈華事件還要早,父親在廚房以站立的方式死亡,而體內卻沒有任何一滴血。死在浴缸裡的母親只剩下上半身,浴缸裡全是父親的血,至於被吊在樓梯間的哥哥,捆住他上吊的繩子是他自己的腸子,而他的胃裡全是母親下半身的爛肉。
當年這則新聞當然沒有報導出一家人的死法,是我進來公司後,用其他管道得知,這種光怪離奇的方式,除了說是鬼殺人外,還有什麼?
趙家小女孩在我最後一次追蹤時,她正懷著身孕,我還高興她可以組成自己家庭,卻沒想到……
「她怎麼死的?」
「聽說沒有外傷,但體內器官全都碎了。」孫紹齊聳肩。
「這怎麼可能!」又是一個離奇死法。
「可能他們上輩子做了什麼吧,一家人都死於非命。」
「那是誰在哪裡發現屍體的?她的先生呢?」
「是趙家女兒從小長大的朋友和其他幾個大學生發現的,也說不出個所以然啦,她先生應該也過世了。」
「怎麼會說是應該?」我問。
「因為找不到屍體,但車裡有他大量的血跡,依照那種出血量必死無疑,同車的女大學生說他是被狗咬死的,很怪吧?」孫紹齊聳聳肩,「不過她老公的爸爸是警察,總之他們採信這說法了。」
我蹙著眉,「找得到那幾個大學生嗎?」
「妳想要採訪他們?」孫紹齊挑眉。
「如果可以的話,我當然……」我還沒說完,就感覺到頭被輕輕拍了下。
「不要去揭人家瘡疤,事情都過去了,他們也都走了,就讓他們安息。」苗子程用一個資料夾拍我的頭,被他這樣一說,突然覺得剛剛得自己好像專挖人隱私的沒道德記者一樣,這讓我羞紅了臉。
「唉啊,星萍也只是講講。」孫紹齊打著圓場。
苗子程看了我一眼,嘴角輕輕笑了下,「我也是開玩笑的。」
「我知道啦,我不會再問這個案子了。」我扯扯嘴角,打開自己另一個寫著「怪奇」的資料夾,裡面放滿了一些稀奇古怪的網路謠言或是資料。
「所以妳想好這次要寫什麼超自然路線了嗎?」苗子程看著我。
「可能會先去採訪之前那個藝術家吧,最近他剛回國,或是追蹤一些網路上流傳的奇特生物整理吧。你呢?孫紹齊?」
「我已經決定好了。。」孫紹齊將咖啡放回自己的桌上,然後拿了報紙過來。
「你要採訪已經刊登在報紙上的新聞?」這樣就不是獨家啦,孩有什麼可看性呢?
「不,這可是最近最夯的新聞,雖然各家都報導過,但沒有一家是清楚完整的報導。」他將報紙攤平在我桌上,目前頭條依然是酒駕的後續報導,但第二版則是一個大版面都是有關紅舞鞋的報導。
「紅舞鞋?」我開始看著這個新聞,這個月發現第三個死亡的女人遺體,出門前都是穿著紅色鞋子,死亡的遺體雙腳皆不完整。
這些女人的共同點就是都有滿鞋櫃的紅鞋,這讓記者下了聳動的標題──跳舞的鬼紅鞋。
「新聞寫的不完全,你們看這個。」苗子程將剛剛用來打我頭的資料夾放到桌上,裡面是一張張死者的照片。
「天啊!」我嚇了跳立刻別過頭,「你怎麼會有這個?」
「網路什麼都找得到,當然我還入侵了黃惜文的電腦。」苗子程說得理所當然,黃惜文警官是半年前帶著我們回到現場的警官之一,還有另一位男警官叫作林俊生。
「你還會搞入侵這玩意?」孫紹齊壓低聲音,他看了看照片後說,「這死法可真慘,雙腳都不見了。」
「是啊,但報章雜誌都沒有刊登出來,會搞得人心惶惶,不過更離奇的還在後頭,有注意到她們的表情嗎?。」苗子程回。
「表情……啊,看起來只像睡著而已,沒有痛苦和恐懼。」
「腳不見應該會非常痛才是,怎麼有辦法是像睡著一樣的表情?」苗子程接著補充。,被他們這樣一說,我還是轉過頭去看那些照片。
就像孫紹齊說的,這些女人的腳從膝蓋以下五公分左右被截斷,而且相當完整,簡直像是被鋒利的刀劍一氣呵成砍斷似的。
重點是,這些女人的死亡方式都很奇怪,倒在樹林、公園裡的公廁,還有坐在自家客廳裡。
她們的表情就像睡著一樣,而小腿地方被切斷的地方直流鮮血,以下部分不翼而飛。
「這算是另類的都市傳說嗎?」我看著這些照片發問。
「是啊,網路上很多說法,說是這些人在死前都看過在跳舞的紅舞鞋。」孫紹齊回。
「你是說那個童話故事嗎?有關於紅舞鞋的。」
「是啊,會看到一雙只有小腿的腳穿著紅鞋子跳舞。」孫紹齊打開網路上的頁面,居然還有專門的討論站。
「他們又怎麼會知道死者都看過紅舞鞋後才死掉呢?」苗子程倒是說出了盲點。
網路上各個指證歷歷,好像目擊證人或是當事人一樣,講得十分肯定,說死者在死前都曾看過穿著紅色鞋子的腳踝在自己身邊跳舞,從此迷上紅色鞋子,而且開始學起跳舞,但過不久就會因為跳舞過度而體力透支,就跟童話故事裡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