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危在旦夕
Ⅰ
盛月嘔出一口汙血,眼前的景象霎時黑白,最後的意識陡然斷線,他的身子往後一仰,墜倒在地上。
沙塵揚起,盛月失去所有知覺。
「盛月大人──」
「大人!」
烙鐵頭等親兵急切呼喊,盛月卻什麼也聽不見。
他沒了反應,就像風中殘燭終被吹滅般。
燦蓮華站在支城高處,眉頭微動。他在心裡猜著,不懂八神盛月發生了什麼事。朧澤督家的追兵已經被他們擊退了,為什麼盛月會在這個時候吐血暈倒?
這是在作戲嗎?不過這場戲未免也演得太逼真了。
「大人。」烙鐵頭奔到盛月的身邊,不過盛月還是一動也不動。
現在該怎麼辦?烙鐵頭六神無主地看向書生等人。
書生平常雖然會獻策給盛月,但此時也是半句話也說不出來。
眾人憂心如焚,全都不懂盛月怎麼了。
站在支城上的燦蓮華猶豫了一會兒,這才舉起右手,下令道:「開城門。」
城門開啟。
烙鐵頭看向支城,又看向昏迷不醒的盛月。
照理而言,他們應該立刻躲進支城內,避免朧澤督家的追兵再次來襲,可是烙鐵頭又想到,支城內的燦蓮華也不是什麼好東西。
兩方都是危險人物,前是狼、後是虎的,一想到這裡,就讓烙鐵頭猶豫再三。
只是他們沒有太多時間猶豫了,萬一朧澤督家又來犯,到時候燦蓮華將大門重新關上,盛月肯定熬不過下一次的劫數。
書生也明白烙鐵頭在擔心什麼,他將手搭在烙鐵頭的肩上,說道:「進去吧。」
似乎也只有這個辦法了,眾人紛紛點頭,「快帶大人進去吧。」
「嗯。」烙鐵頭應了一聲,隨即與眾人合力將盛月抬進支城。
一行人進到支城內,燦蓮華一個輕躍,落在眾人眼前。
烙鐵頭等人即刻戒備,就怕燦蓮華是要給盛月最後一擊。
燦蓮華察覺到他們的敵意,冷冷一笑:「就憑你們幾個,以為擋得住我嗎?都給我讓開。」
他的眼神一睨,大步走向盛月。
烙鐵頭幾人被他一喝,只好讓出一條走道。
現在可不是和燦蓮華硬幹的時候,如果要打,剛才就不應該選擇進入支城;既然進來了,就只有遵守高低位份,聽從燦蓮華的指令行事。
大家冷靜後,都知道盛月的情況危殆,他們必須避免與燦蓮華起衝突,激怒燦蓮華只會讓盛月的處境更加危險。
燦蓮華靠上前一看,又是那抹冷笑,「準備辦喪事吧。」
聞言,烙鐵頭等人全然懵了,這是什麼意思?
「敢問燦蓮華大人,盛月大人他怎麼了?」烙鐵頭心急問道。
「中毒。」燦蓮華說道:「已經毒入經脈、滲入骨髓了。」
烙鐵頭他們再看盛月的情況,確實是中毒的跡象,吐出的血水汙黑,全身的膚色也呈現紫青。
他們想到不久前,盛月才提醒眾人要小心瘟奴,因為瘟奴懂得用毒。盛月還告誡眾人不能吃、喝瘟奴給的食物。
莫非盛月在不知不覺中了瘟奴的毒計?
不過現在不是追究他怎麼中毒的時候,烙鐵頭悲痛地拱手向燦蓮華說道:「燦蓮華大人,請允許我們先送盛月大人返回督家。」
烙鐵頭的聲音沙啞,而其他人還沒從震驚中回神。
燦蓮華抬起下巴,不屑地說道:「可以,反正你們在這裡也沒有戰力了,就去吧。」
得到許可後,烙鐵頭即刻揹起盛月,頭也不回地奔返吹水督家。
其他人緊跟在烙鐵頭身後,心裡皆感哀慟,這惡耗來得太快、太急,叫大家難以接受。
離開支城一段路後,書生喚住烙鐵頭:「等一下!烙鐵頭,你停下來,盛月大人不能再受顛簸了!」
其他人也喊住烙鐵頭,「烙鐵頭,你真的想把盛月大人送回去嗎?」
「大人不會想葬身在那裡的!」
烙鐵頭不理會眾人的勸阻,瘋了似的往前跑。
書生急忙攔截他,「你到底是怎麼了?你想要幹嘛?你倒是說呀!」
「夜、夜牡丹,她的式魔是戶隱鬼女,盛月大人曾經說過,夜牡丹也懂得用毒。」烙鐵頭喘著氣說道:「同樣會使用毒術,她可能會有辦法救盛月大人!」
眾人聞言,重新燃起希望。他們的情緒變得激動,贊聲道:「對!盛月大人一定會有救,我們不能放棄。」
「快一點,我們快把盛月大人送回去。」
「大人,你要撐住,一定會沒事的。」
烙鐵頭與親兵們一路狂奔,絲毫不敢耽擱,就怕延遲的那一秒會是盛月的生死關鍵。
烙鐵頭的雙腿沒有停下過,他揹著盛月死命地衝,背部的汗水濡濕衣服,透向背上的八神盛月。
其他的親兵護在兩側,就怕又有賊兵前來攪局。
烙鐵頭等人離開後,人在支城的燦蓮華笑得更是春風得意。
他立刻命人拿酒來,就在支城的高牆上飲酒慶祝。
他之所以會同意讓烙鐵頭帶著盛月離開,是因為他料準了盛月必死無疑。
其實早在出發之前,瘟奴就已經私下去找過他了。
燦蓮華抿唇,品嚐口中醇厚的酒液,回想著那一夜的情形。
那晚瘟奴半夜來訪,一副病鬼的模樣說道:「大人,八神盛月是外來的妖忍,此人不能信任,要不要由我來動手,替吹水督家鏟除這個禍害?」
燦蓮華輕蔑地回道:「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八神盛月是督主的貴客,難不成你想對督主的貴客不利?」
他這麼一說,瘟奴的臉色乍變,不過很快地又恢復冷靜。
瘟奴又道:「那是督主還沒發現八神盛月的真面目,在吹水督家裡,只有燦蓮華大人才是最忠心、最為督家著想的人。」
瘟奴拍著馬屁,目的還是很明確。燦蓮華可以感受到,瘟奴似乎比他還想殺掉八神盛月。
燦蓮華對這一點倒不意外,因為過去的紀錄裡,與瘟奴一併執行任務的妖忍幾乎都會在戰鬥中殉命,瘟奴簡直跟死神沒兩樣,這樣的巧合未免太過離奇。
他猜想,瘟奴應該是想殺掉盛月,並且也看出他不喜歡盛月,因此就想趁這機會多賣他一個面子來邀寵。
燦蓮華挪開視線,只道:「該怎麼做就怎麼做吧。」
他沒有落下話柄,其實就算落下話柄也無所謂,督主不會責備他,只是他不願欠瘟奴這份人情。
燦蓮華不喜歡盛月,不過他同樣不喜愛瘟奴。雖然他知道自己也是個卑鄙的傢伙,但是壞人不一定就要喜歡壞人。
燦蓮華又喝了一口酒,看著支城外頭的滾滾黃沙。盛月已經回來了,卻已經是個將死之人。
燦蓮華知道,那肯定是瘟奴下的毒,盛月這次是在劫難逃了,既然盛月必死無疑,自己又何必再當壞人去補尾刀呢。
而瘟奴到現在還沒回來,大概凶多吉少了。
雖然燦蓮華不知道盛月和瘟奴之間發生了什麼事,但是過程不重要,重要的是結果。
再見了,兩個討厭的傢伙。燦蓮華輕淡一笑。
Ⅱ
烙鐵頭等人一路不敢耽誤,花了一天的時間衝回吹水督家。
他們帶著盛月前往夜牡丹的府邸求救。
「大人!救命呀!」
「大人,快救救我們家大人——」
親兵們一陣急呼,夜牡丹出來一看,只見盛月的親兵們個個臉色鐵青,上氣不接下氣,那模樣把夜牡丹也給嚇壞了。
「怎麼回事?」她話音初落,就看見烙鐵頭背上的盛月。
她是用毒的高手,只是那麼一眼就比眾人更清楚盛月的情況。
「快點,搬到房間裡。」夜牡丹喚道。
「是!」一群人火急火撩地把盛月放到房內。
夜牡丹見大家都擠在一團,生氣地罵道:「都出去,全部出去。」
「可是……」烙鐵頭不放心。
「出去!不要礙手礙腳的。」夜牡丹罵道。
大家這才退出房間,讓夜牡丹獨自一人在廂房內為盛月診治。
親兵守在廂房外,個個心急如焚,不過他們除了著急之外,什麼忙也幫不上。
等待的時間一分一秒都是煎熬,轉眼,夜牡丹和盛月已經在廂房內待了一整夜。
夜牡丹到現在一步也沒有跨出過房門。
廂房內安靜異常,讓大家摸不清裡頭的情況。
盛月到底怎麼樣了,有沒有好轉?烙鐵頭等人也沒吃沒睡,只想在第一時間確認盛月的安危。
他們現在度秒如年,心頭像是繫著一根繩子,另一端緊緊牽在盛月身上。
房內的夜牡丹褪去盛月的衣服,大致檢看過一遍,已經知道盛月中毒的原因。
瘟奴果真厲害,不靠飲食下藥,而是把毒種在自己體內,將自己養成毒罐子,血液就是他最強的毒藥。
只要在戰場上,不經意地一道傷口,血霧飛灑便能讓周圍的敵人都中毒,也就是說,瘟奴受傷時反而是最為危險的時候,而敵人卻是在此時最不設防。
就算敵人知道了,也會陷入殺也不是、不殺也不是的矛盾中,一旦猶豫分神,瘟奴就有機可乘。
果然陰險。夜牡丹暗自佩服。
她看瘟奴沒有回來,只有盛月和他的親兵們回來,夜牡丹推估,瘟奴八成是死了,盛月卻在不知情的狀況下沾染到瘟奴的血,因此身中劇毒。
夜牡丹未替盛月醫治,雖然盛月體內的毒素猛烈,不過好在親兵們送回來得及時,依她的能力,大概花上三天就能替盛月拔除體內的劇毒。
只是……夜牡丹沒有這麼做,因為要不要救,還得問過左輔大臣的意思。
這一天一夜的時間,她只是在房裡做做樣子,簡單地替盛月止住毒效,不讓劇毒侵蝕五臟六腑。
她為盛月施以針炙,銀針一刺入盛月體內即刻發黑,拔出後,針頭甚至被毒血給鏽蝕。
暫時就這樣吧,不死就行了。夜牡丹起身,準備前往左輔大臣的宅邸。
不經意地,她看見盛月褪下的髒衣服。
那套衣衫上還染著不知是誰的血,若是瘟奴的就不好了,夜牡丹隨手拾起,想讓烙鐵頭他們把汙衣拿去燒了。
誰知衣服一晃,一塊手巾便從衣服內掉下。
夜牡丹微蹙眉頭,拾起那塊手巾,上面似乎繡了幾句詩詞,看起來像是女孩子送給情人的信物。
夜牡丹好奇地翻開一看,不禁愣住,兩眼直看著這條手巾。
這是──棋山督家的妖忍之術!
夜牡丹收起手巾,一時間心慌意亂,還沒想好下一步要怎麼做。
督主要她靠近八神盛月,將盛月帶回吹水督家,為的就是套出棋山督家的妖忍之術……。
沒想到盛月身上真的有棋山督家的妖忍之術。
夜牡丹打開房門,樣子一瞬間變得憔悴。
「夜牡丹大人。」烙鐵頭等人一看見她出來,即刻簇擁上前。
他們個個掛著黑眼圈,焦急地看著夜牡丹。
「盛月大人的情況還好嗎?」親兵們問道。
「他需要休息,我得先到左輔大臣那邊去,盛月的情況不樂觀,需要左輔大臣幫忙。」
「是。」親兵們聞言,不敢耽誤夜牡丹的時間。
夜牡丹將盛月的汙衣拋給烙鐵頭,說道:「你們也把髒衣服換下,全部燒了吧,盛月就是因為衣服上的血跡才會中毒,你們也要小心些。」
「是。」烙鐵頭等人應道。
說罷,夜牡丹匆匆轉往左輔大臣的宅邸。
一路上,夜牡丹不自覺摀著胸口,深怕手巾會掉落。
她還在猶豫,不確定要不要把這條手巾交給左輔大臣。這不就是他們一開始的目的嗎?接近八神盛月,然後從他那裡騙取棋山督家的妖忍之術。
現在東西到手了,夜牡丹反而猶疑了。
把東西交給左輔大臣後,她可以得到什麼?功勞被左輔大臣占據,穩住了左輔大臣的地位,可是她呢?一筆賞錢、一頓誇讚?或者是讓自己的靠山變得更有力而已?
現在棋山督家的妖忍之術在她身上,她還需要依靠左輔大臣這座隨時會倒的靠山嗎?
就算她去找別的靠山也行吧?只要她有棋山督家的妖忍之術作為籌碼。
夜牡丹越想越不甘心,就這樣把棋山督家的妖忍之術交給左輔大臣,實在太不值得了。
猶豫之際,她已經來到左輔大臣的宅邸。
經過通傳後,她進入宅邸,往內院的書房前去。
是夜,紅燭的光影晃動。
左輔大臣一如往常站在書櫃前,翻看著手中的書頁,他未正眼看向夜牡丹,僅是淡淡問了一句,「八神盛月回來了?」
「是的,大人。」夜牡丹答道。
她知道左輔大臣在不滿,因為她負責監控盛月的行動,可是盛月回來將近兩天了,她卻到現在才前來通報。
「嗯。」左輔大臣沉吟了一聲,不再說話,等著夜牡丹自己解釋。
夜牡丹接著說道:「瘟奴沒有回來,八神盛月身中劇毒,估計是瘟奴下的手,這兩日,我在為八神盛月解毒。」
「有性命危險嗎?」左輔大臣問道,口氣漠不關心。
「他的生死全由大人決定。」
「嗯。」左輔大臣闔上書頁,緩步走回書桌前。他的雙手背在身後,還在盤算著該不該留下盛月這條命。
夜牡丹不敢插話,靜靜蹲跪在地。
她不在乎盛月的生死,現在東西到手了,盛月對她而言已經沒有存在的價值。
夜牡丹的嘴角噙著一抹極淡的冷笑,她也不在乎左輔大臣此時對她的態度,因為左輔大臣對她越無禮,她越不可能把棋山督家的妖忍之術交出,最終損失的還是左輔大臣。
功利使人薰心,原來掌握妖忍祕卷的心情是這般暢快、美妙。夜牡丹從一開始的慌張變得冷靜,沉澱後已懂得享受這份優越感了。
「妳回去吧,他現在正處於昏迷,沒有反抗的餘力。」左輔大臣說道:「將氣絲滲入他的體內,運氣好的話,或許能強行竊取他體內的妖忍之術。」
夜牡丹聽到這裡,臉色刷白。
「以侵入的方式嗎?」夜牡丹喃喃問道。
「有何不可?」左輔大臣反問。
「是,我明白了。」夜牡丹垂下頭,發覺自己問了傻話,一會兒她又問:「那麼八神盛月的性命,要留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