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樂這回事

快樂的真諦常被誤解。許多人老是搞混「滿足」、「滿意」或「安心」的意思。要區分這些心境，最好的方法就是認清楚：「滿足」是形容因為事事如意而產生的愜意心情，「快樂」則是指突然人逢喜事精神爽。遇到令人大為興奮的事情時，我們更是會欣喜若狂，這時的快樂真是到了極點。可惜，這種時刻往往不會延續太久。儘管我們可能持續好一陣子覺得心情不錯，但是興高采烈的強烈快感卻稍縱即逝。正如一位玩世不恭的人所說的，人生不過是一場長期的折磨，只偶爾有短暫的快樂插播進來。

究竟是什麼因素使人生偶爾會發生一些快意的短暫插曲？答案就藏在人類幾百萬年的進化過程中。遠古的人類祖先原本住在樹上，以吃水果、堅果和昆蟲維生，日常生活就像其他猴子一樣平淡無奇。但是，當人類演化到越來越不像猿猴這些近親時，就不再安逸地住在樹上摘果子吃了，而是改住在平原，過著生存條件更嚴苛、更需要費力的遊獵生活。這種大轉變需要以新的心態因應。人與人之間必須有更多的合作、溝通，也必須具備更多的聰明才智、勇氣，及長時間集中精神追求特定目標的能力。

原始人類互相合作是為了捕食強壯有力的動物。溝通則是籌畫打獵、追逐和擊殺獵物的策略時必備的能力。勇氣自然也是必備的要素；因為身材不高、體力不強的人類如果想要變成具有致命能力的獵食者，就需要冒極大的風險。狩獵是更早期、長得還很像猿猴的人類祖先簡直無法想像的事。猴子一看到危險，就會逃到樹上躲起來。到了狩獵時代，人類的祖先卻必須壓抑衝動，不做出這種恐慌的反應方式，並且改用全新的方法去面對打獵的各種危險。集中精神是必要的，因為與在樹上摘果子維生比起來，獵殺動物更需要耗費一些時間。先祖必須培養專心致志、百折不撓的能力，這些能耐也是靈長類動物陌生的新能力。

人類同時必須變得更像運動選手那樣強壯、靈活，而且渴望從事激烈的體能活動，這樣才能成功執行這種危險的嶄新攝食方式。一旦在狩獵中獲取獵物，還必須在社交生活上發揮另一種能力──分享食物的能力。好萊塢電影製片人老是喜歡將史前人類描繪成極其爭強好勝、野蠻暴烈，且會在沒完沒了的部落紛爭中用棍棒毆打同伴，心理治療師非常清楚這些製片人是基於什麼心理，老是喜歡拍這種劇情。當然，現實世界偶爾也可能發生這樣的情節，而且直到今天，打打殺殺的事也依舊時有所聞，但如果這就是一種時代潮流的話，人類絕不可能早在演化的初期，就成功地倖存為一個物種。族群內部發生暴力事件只是例外，而非常態，否則可要天下大亂。人類必須以互助、合作和分享為主要心態。要不然人類這個物種永遠不可能興盛起來。

今天一看報紙和電視，就會讓人覺得我們正生活在充滿暴力和殘酷的時代。其實這類新聞報導扭曲事實的程度，與好萊塢電影扭曲史前人類的程度不相上下。如果考量目前全球的總人數及過度擁擠的生活空間，我們堪稱是極其和平、友善的物種。如果你懷疑這個論點，那麼不妨試著數算一下，今天早上有幾億人起床之後，一整天都不曾賞別人一個耳光。何其幸運，大部分的人類都是這樣！又何其幸運，新聞主播每天都會遇到有六十億分之一的人惹是生非──丟擲磚塊、引爆炸彈……，這機率實在很小，卻已足夠填滿新聞版面。但是，我們絕不能因此喪失對事實真相的洞察力，也就是絕大部分的人都更關切如何追求快樂，而不是耽溺在逞凶鬥狠的事情上。

人類轉向遊獵生活的另一個結果，就是好奇心大大地增加，以致要去探索、研究周遭世界的衝動整天縈繞心頭。小猴子總是活蹦亂跳，等成年之後，牠們就會開始安靜下來。但是，我們長大成人之後，卻將童年愛玩的心轉化為熱中分析周遭各種環境因素，並加以分類。有關部落獵場及獵物行為模式的必備知識就是這樣發展出來的。此外，狩獵的結果居然帶來一連串額外的益處：強烈的好奇心帶來創新的能力，進而培養出發明、改革的能力，於是導致科技的進步。

在人類磨練成獵人之後約一百萬年，科技的進步又使人類邁進另一個驚人的新開端。距今約一萬年前，原始的獵人變成農夫。因為藉由控制獵物，將牠們調整為合乎人類需求的家禽家畜，並藉由改良及控制若干植物性的食物，人類有史以來第一次達到糧食有餘的地步。這時，食物已經多到不再需要部落所有的人都投入覓食行列的地步。這意味著人類社會急速興起一群擁有各種特殊技能的專家。新石器時代的這個革命性改變使村莊發展成城鎮和都會，原本小小的部落變成人口擁擠的超級大都會。好奇心（人類莫大的發明能力）這個強有力的因素此刻全然綻放光芒。因此，這個時代的快樂等於擁有新的玩具、新的小玩意兒、新的東西、新的運輸方式和新型的建築物。但悲哀的是，快樂同時意味著擁有新的武器和新的牢籠。

這群和平、以部落為單位的獵人現在面臨極大的壓力。生存在新的超級部落裡面，使他的許多行為模式都受到限制。這種都市猿猴變成暴發戶，且言行舉止嚴重失態。他整天追著成功跑，同時發覺很難發展出適應新生活方式的新智能。

競爭與合作之間微妙的平衡關係開始被擾亂，人與人更加趨向競爭，而不是合作。人口愈來愈多的古城鎮，變得沒有人情味；人與人的關係變得疏離。有人變成有權有勢的地方領袖，卻比以往更冷酷無情地耍弄權勢。社會開始出現奴隸。大部分的人都變得不快樂。即使是直到今天仍然備受讚揚的古希臘，也是一個蓄奴的國家。

家人關係同樣受苦。人類在漫長的遊獵時代中，發展出對偶結合（pair-bonding）的重大轉變。換句話說，我們的祖先變成懂得有計畫地談戀愛。這對保護成長速度緩慢的下一代，形成重要的一步──這尤其是因為男人必須長時間到遙遠的地方狩獵，又必須緊緊套住他們的女人，以便他們狩獵回來時，有個安頓的家，可以讓他們餵養、照顧心愛的女人和兒女。

在新型的都市結構中，專門化且分門別類的勞動力帶來商業化交易式的生活模式，如此一來，無可避免地，家人關係也變成一種商業關係，而不是愛。安排婚姻也變成一種新的交易方式。不適合這種交易模式的愛情就會受到殘酷地壓迫。在這個重要的親密關係領域中，過得並不快樂的怨偶越來越多。

不過，人類實在是很有彈性的動物。每當有新的社會趨勢開始拉人脫離天生遺傳的核心主旨（例如：群居、好奇心、合作……等）時，人類的本質中就會有一些內在力量再度將我們拉回到這個主旨裡面。從人類歷史最後那一萬年的社會發展，就可以看出人類奮力要回轉到史前時代的那種社會形態。當然，只可能變得類似史前時代的社會，卻不可能恢復到完全一樣的地步。而科技每次一有進步都意味著，我們必須找新的方法去玩做人的遊戲。

我曾經描述，文明宛如裸猿隨身攜帶的急救箱，這箱子極其沉重，以致裸猿的腳都起了水泡，這水泡正需要急救。也就是說，裸猿這種動物（人類）經常試圖回到他生物性的規範裡，卻又不肯放下他身上背負的新包袱。

拜語言發展能力之賜，我們在文明這個吃力不討好的發展上如虎添翼。因為我們已變成非常厲害的符號編用者，不僅懂得運用象徵性的方式說話，且在各種活動領域運用象徵性的符號。擅長使用符號使我們有能力因為獲得象徵性的成功，而興高采烈，這種快樂和人類原始的快樂模式一樣真實。

以我個人的例子來說，我最大的快樂就是蒐集古書。好不容易找到長久以來渴望瀏覽的善本書，並且把它帶回家，這個象徵意義好比原始人類捕獲獵物一樣。接下來，我依舊需要繼續四處狩獵，因為我是人，但是卻不需要藉由擊殺野生動物，才能滿足人類自古以來酷愛狩獵的衝動。

現代人所從事的大部分活動，都具有原始時代人類打獵的象徵意味。打從人類進化到農業社會時代開始，就不再將打獵看成是求生存的技能，於是人類的大多數活動便開始萌生打獵的象徵意義，狩獵也變成一種休閒運動，人們把獵殺野獸當成一種娛樂方式。人類也開創具有流血性質的競技運動（例如：鬥牛），並且改從這類運動滿足追逐獵物的刺激感。稍後，當小鎮和城市愈變愈大時，市區的居民覺得已經無法從追逐獵物獲得滿足，因此狩獵在大城市中轉變為另一種敗壞的形式：競技場屠殺動物秀。

古羅馬建造了大型競技場，無數的動物被帶進這個競技場屠殺，藉以娛樂人山人海的在場觀眾。一千九百多年前，羅馬競技場開放期間，至少有五千隻動物命喪於此。這種屠殺動物的方式變得愈來愈普遍，後來甚至轉變成西班牙鬥牛，且至今歷久不衰。大家都知道西班牙的潘普洛納市（Pamplona）仍然有奔牛節活動（譯註：活動從七月的第二個星期六開始，一直延續到下一週的星期日為止）。直到今天，狩獵運動在全球許多國家中依舊非常盛行，彷彿文明從來不曾臨到這些國家似的。人類渴望打獵的衝動極其強烈，直到二十一世紀的今天，仍然可以看見血淋淋的原始狩獵方式。人類依舊需要協助，才能將這類象徵性的狩獵活動提升到更合乎人道的境地。

快樂的真諦常被誤解。許多人老是搞混「滿足」、「滿意」或「安心」的意思。要區分這些心境，最好的方法就是認清楚：「滿足」是形容因為事事如意而產生的愜意心情，「快樂」則是指突然人逢喜事精神爽。遇到令人大為興奮的事情時，我們更是會欣喜若狂，這時的快樂真是到了極點。可惜，這種時刻往往不會延續太久。儘管我們可能持續好一陣子覺得心情不錯，但是興高采烈的強烈快感卻稍縱即逝。正如一位玩世不恭的人所說的，人生不過是一場長期的折磨，只偶爾有短暫的快樂插播進來。究竟是什麼因素使人生偶爾會發生一些快意的短暫插曲？答案就藏...

引言一　快樂的根源二　快樂的類別三　快樂的本質四　快樂的定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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