紙片戀人（上）（限）

Word的白背景在室內放著幽幽的光。
栗說星已經在電腦前坐了兩小時了，面對著空白的文檔，他的姿勢逐漸發生變化，從雙手放鍵盤背脊直挺，到雙手抱胸背靠椅子，再到兩腿高蹺頭顱後仰，越來越鬆垮隨意。
時間滴答滴答地向前走。
螢幕左下角的QQ圖標也嘀嘀嘀地響個不停。
一副靈魂出竅樣子的栗說星終於煩了。
他收回了架在桌面的兩條腿，一挺身在椅子上坐正了，滑鼠一劃拉，點開了跳動的粉紅色kitty貓頭像。
果不其然，老生常談。
熊貓：
「在嗎？」
「西木子，距離你上一次說要給我番外已經五天了。」
「距離你上上次說要給我番外已經兩百四十個小時了。」
「上上上次是35*24*60分鐘了。」
「西木子，你要好好寫文，天天向上，才能養小栗子，小小栗子，栗子娘，小小栗子娘……」
栗說星又幽幽嘆了一口氣。
熊貓是他的簡體編輯，簽了他的上一本書。別看這人愛用粉紅色kitty貓和賣萌圖片當頭像就以為他是個萌妹子，其實他是五大三粗的老爺們，一口氣幹一瓶啤酒不虛的。當時幾個作者編輯碰面喝酒，自己被他們綁上酒桌灌酒，喝高之際糊裡糊塗地簽了約，然後過上了逢五天必被人催稿的日子……對方來得比他的水電帳單都勤快。
栗說星腹誹了一句，將雙手放在鍵盤上，敲下一行字。
「您好，我現在外出取材，不在電腦前，有事稍後聊。（此條為系統自動回覆）」
短短安靜，是暴風雨的前奏。
熊貓發出怒吼：「所以焦糖西木，你又鴿鴿鴿了？又咕咕咕了？你這是要了我的命啊！」
栗說星是現階段網絡最大男頻文學網站終點小說的簽約作者，筆名焦糖西木，來源很簡單，當他註冊作者的時候正在吃焦糖栗子，把栗一拆開，就是西木了……總之，這不是重點。
栗說星繼續回覆熊貓：
「您好，我現在外出取材，不在電……」
熊貓啪地甩上一張截圖來，截的是栗說星上一部歷史武俠小說《大爭》下的反面留言：
「西木公公又太監了。」
「死死死太監又双叒 太監了。」
「有些書完結了，它其實沒有完結；有些人還活著，但他是個太監。」
「後半本寫的什麼鬼，大開反向金手指，感動了公公的自我傑克蘇之心？」
「今天，現在，我只發出一聲怒吼，番外呢？！」
發完了圖，熊貓也沒有消停。
他繼續說：「看看這些留言，你就沒有一點警惕心嗎？你就沒有一點憤怒心嗎？你就沒有一點想要辯解打臉的心嗎？」
栗說星：「沒有。」
熊貓：「你果然在。」
栗說星撇撇嘴，跟著發圖，把《大爭》評論區下和微博上的又多又長的正面反饋給人發過去，誰還不會發圖咋滴了：「愛說什麼說什麼，我不在意。」
熊貓看著被刷屏的聊天框。
明明是很在意吧。
熊貓語重心長：「就算不辯解打臉，也寫個寫作心路，把後半程的情節發展向讀者剖白一下，說不定剖白的過程中你就有了番外的靈感呢？」
栗說星：「不。」
熊貓不理解：「為什麼？」
栗說星自負道：「我的寫作心路只有我自己能理解。」
熊貓：「……」神他媽的中二病。
從最早的催稿那天起，一連催了35*24*60分鐘的時間，各種姿勢都催過了，熊貓也黔驢技窮了，他決定使出自己的殺手鐧。
熊貓緩緩道：「上次我們一起喝酒，你可是押了手印。」
栗說星：「……」
他看著出現在聊天框中的文字，下意識地回憶上一次的喝酒的事情……
碎片似的畫面閃過腦海。
好像真的有張條子。
他在大家的起哄下沒看就押了手印，內容是……是……
熊貓默默發上了張紙條截圖，上面是栗說星自己押下的手印。
我，焦糖西木，本人。
宣布，如果三個月內不寫完《大爭》番外，就再寫十萬字結尾！
我把JJ壓上了！
大家見證，不寫就自宮！
栗說星冷靜道：「我和你什麼仇什麼怨？」
冷冷的文字冷冷出現。
熊貓：「我們沒仇沒怨。西木公公，我是你的文粉啊。」
這粉的戰鬥力，真是太可怕了。
栗說星內心無比的鬱悶，但時間畢竟不可能倒流，他現在唯一能做的，也就是說不過乾脆別說了，惹不起總躲得起吧？
他下了線，倒上沙發，準備刷微博。
沒有靈感，寫毛番外，不如刷微博找靈感，說不定刷著刷著，就有感覺了呢？
栗說星心不在焉，點圖標時不小心歪了下，滑到了一旁。
手機黑屏。
幾秒之後。
粉紅色的心心出現螢幕正中央，砰砰跳動兩下。
星芒出現在黑暗之中，隨後化成流光，聚集在粉色心心下，匯作三個字。
戀愛吧！
栗說星愣了下，看著這十分陌生的畫面，內心茫然。
這是什麼？
我有下載過這個嗎？
莫非是上次批量下載遊戲時候下載下來的……？
幾秒鐘後，開場Logo消失，一條長長的責任聲明出現。
「本遊戲為一款戀愛養成遊戲。」
「玩家將在遊戲中遇見屬自己的戀人，這是陪伴玩家一生的人，當玩家同意進入遊戲，既代表玩家同意簽訂戀愛契約。」
「契約如下：」
「一……」
太長懶看。
栗說星直接點了同意。
「砰」的一聲，契約章蓋在責任聲明上，隨後兩者一起消失，遊戲正式開始。
黑暗消失了，一個Q版的房間出現在螢幕上面。
房間很簡單，雪白的牆壁，黑色的地板，窗戶和門都是磨砂的，能隱隱綽綽看見點東西，又什麼都看不清楚。
除此之外，房間裡還有桌椅和床鋪。
床鋪的邊沿坐了個Q版小人。
小人中長髮，灰眼睛，穿著藍白色條紋睡衣，正四下張望。
栗說星只來得及看一眼，螢幕中就跳出個取名框來，旁邊還有新手引導文字：
「請玩家為戀人取名字。」
栗說星胡亂打字：
「weotuotuodk。」
不成功。
難道要用中文？
「王汪汪。」
還是不成功。
「李喵喵。」
依舊不成功。
三次失敗之後，取名框變灰，「宿鳴謙」三個字出現其中，新手指引也隨之變化：
「您已經為戀人取名宿鳴謙，取名成功，即將進入遊戲。」
栗說星吐槽：「什麼破遊戲，不能自定義姓名你彈出取名框幹什麼？」
新手指引繼續：「戀人需要您的陪伴與關愛，您可以撫摸戀人，每次撫摸將隨機增加1～3點好感度，當好感度達到5點，即可解鎖聊天系統。」
算了，繼續吧……
栗說星抬手戳了床邊小人一下。
小人向旁邊挪了一點，一個數字徐徐從他腦袋上升起。
+0。
嗯？
栗說星狐疑地看了眼新手指導，又抬手，戳了床邊小人一下。
小人再向旁邊挪了挪，新的數字出現。
-1。
「……」
栗說星沉默了。
不知不覺中，他從躺在沙發上變成了坐在沙發上，他拿著手機，神情莫辨地盯著螢幕看了好一會後，抬起手指，戳！
然後。
-1-1-2-1-3-3-3-3-3-3……
等手指終於從螢幕上挪開了，栗說星和小人的好感度已經變成了-24，距離好感度5，整整差了29。
栗說星清醒了兩分，不再那麼心不在焉了。他在沙發上稍稍坐正，拿手指摩挲下下巴，開始研究起遊戲來。
手機螢幕畫面清爽，並沒有類似系統界面的按鈕，可能都還沒有解鎖。
左上角有顆空空如也的心心，裡頭一個-24，這應該是好感池。
栗說星先點了一下心心。
沒有什麼動靜。
他的手指轉了個方向，挨個點著螢幕上的桌、椅、床，地面……當手指劃過水壺之際，水壺傾斜，一杯白水出現在桌子上。
總算來了個可互動的。
栗說星試著動了下白水，發現可以挪動，於是將其挪到小人身前，再看著小人握住杯子，將水喝下。
他耐心等待。
大概有一分鐘那麼久。
+1
勉勉強強，拖拖拉拉的數字從小人腦袋上飄出來，投入好感池中。
總算找到能加好感的了！
栗說星找準了東西，立刻開始不停戳水壺。
一戳二戳三戳——
+1+0-1
嗯？
栗說星緊急刹車，眼睜睜地看著小人手拿水杯，從床上走到桌子旁，將水杯放在桌面上。
接著，一個氣泡出現在小人的腦袋上，上頭寫著：
「喝飽了，不需要。」
栗說星凝視小人。
你這樣，有點矯情了吧？
但小人無知無覺，動作如常。
三秒鐘後，栗說星率先收回目光。
浪費時間。
他不和小人計較，記住這個教訓，默默思考：
喝水之後應該就是吃飯，接下去是不是要找找鍋碗瓢盆在哪裡？
栗說星掃了眼遊戲，沒在桌子上發現和飯菜有關的道具，倒是螢幕的左右各有半扇磨砂玻璃門，看上去能夠進入到別的地方。
他挑了右手邊的點一下。
遊戲跳出旁白：
【你發現了浴室。】
接著，選項框出現。
【是否清洗宿鳴謙？是/否】
遊戲的小人都是需要清潔保持清潔度的吧。
栗說星沒多想，按照一般規律，選擇了是。
下一刻，磨砂門打開，一條半透明的光道出現在遊戲之中，還有個手掌樣的圖標出現在小人身旁，遊戲出現新的提示：
【請長按選中戀人，將戀人移動至浴室之前。】
按照遊戲提示，栗說星點中小人，直接將小人從床上提了起來，向浴室的位置滑去。拖過去的過程裡，栗說星手中的小人一直在胡亂掙扎，看上去像個被抓住龜殼懸了空、驚慌失措的小烏龜，挺可愛的。
他將小人放到浴室前，有點愛憐，還額外摸了摸對方的身體，將小人摸得一個趔趄，抓住了浴室的門口。
可下一秒，抓著門框的小人突然翻臉，他沒有進入浴室，而是重重把門框拉上！
「砰！」
栗說星吃了一驚。
這還不止。
緊跟著，-50的好感度閃電跳出小人的頭頂，小人轉身小跑回到床上，拉起被子裹在身上，面朝牆壁，背對栗說星。
遊戲旁白：
【宿鳴謙狠狠關上了浴室的門，並向你冷冷翻了個白眼。】
栗說星目瞪口呆。
我？
他？
這也行？
這款遊戲是弱智嗎？
他一時匪夷所思，徹底沒耐心了，果斷回主螢幕拖拽APP刪遊戲。
但是刪遊戲並不成功。
栗說星發現自己沒法刪除這個APP。
他連著嘗試了幾次，遊戲也沒被刪除，反倒手機彈出了幾次「未知錯誤」的提示框。
栗說星停下了手，看著手機螢幕上的APP。
APP的造型特別簡單，一顆粉紅色的心心，下面「戀愛吧」三個字，簡潔清爽，充滿戀愛的氣息。
……可惜是個流氓軟件。
算了，沒事玩什麼遊戲，還玩出了一肚子的火氣來。
栗說星無語片刻，丟了手機，坐回電腦前，重新打開文檔開始寫文，還順勢看了下時間。
晚上八點半。
他是從下午三點開始準備寫文的，現在時間已經過去了五個小時半，文檔的進度……三個字。
「番外一」。
氣悶之中，栗說星還有一點點的心虛。
只是好好地玩個遊戲而已，怎麼還會倒黴的碰到流氓軟件，總不可能真是等待番外的萬千讀者的怨念化成了詛咒……
空蕩蕩的房間凝聚出一絲冷意，襲上栗說星的感知。
栗說星神經一緊，不覺挺了挺背脊，一下子靈感火花頻頻迸濺，飛快在文檔上打下了第一行字。
真正寫進去的時候，時間的流逝總不太被人感覺得到。
也不知道是不是真被晚上的遊戲刺激到了，這一回，栗說星靈感源源不斷，半點沒有走神，一氣呵成飛流直下寫完了六千字，把番外一給徹底解決了！
當打完最後一個字的時候，他在座位上狠狠伸了個懶腰，抻了抻因為坐太久而僵硬的身軀，順手把文檔傳給了熊貓。
非工作時間，編輯一般不在線。
但在栗說星傳完的沒兩分鐘，熊貓的頭像就刷地亮了起來：
「你你你，太陽要打西邊出來了嗎，你居然寫完了？！」
栗說星：「6000字。你還在？」
熊貓激情打字：「我把你設置成了特別提醒，保證了你一發消息就能收到。」
栗說星：「……」真的很可怕。
熊貓此時已經把文檔下載了，他看著全新出爐的文章，驚喜之餘，連忙旁敲側擊：「下午我來找你的時候，你不是還一個字沒動嗎？怎麼晚上就寫出了六千字？是不是被什麼給刺激到了？」
栗說星：「……」
這傢伙，整一個自來熟的樣子，上次也是他灌得最凶！
栗說星高冷作者的人設都差點拿不穩了。
他冷淡回應：「沒什麼。」
熊貓並不甘心，循循善誘：「西木子，你仔細想想，這個刺激源看起來很有效，一個晚上就讓你吐出了六千字，明天再被刺激一下，又是六千，後天再被刺激，算你有了抗體打個折扣，寫了三千，區區三天，就寫了一萬五千字，划算得簡直讓人不敢想像，都比合同的規定字數還多了五千字！」
栗說星：「……」
信了你的邪。
他面無表情的看著螢幕，悄悄翻了個白眼，再故技重施，關電腦，下線遁。
將近午夜十二點，差不多也該睡覺了。
睡覺之前，有點無所事事。
栗說星隨意滑著手機螢幕，聽了兩首歌，刷了下網紅視頻，再看看今日熱搜，總算有了點困意，他倚著床頭打了個哈欠，眼睛瞇了一下，原本指向時鐘的手指再一次不小心地抖了下，再次把遊戲給點開了。
這一次，小人並不在遊戲裡的房間中。
？？？
栗說星的困意霎時飛走了，他腦袋有點轉不過彎來，心想著難道遊戲裡的人物也可以消失？
也是這時，淅淅瀝瀝的水聲慢了半拍響起來，栗說星再朝著螢幕仔細打量兩眼，才發現浴室的磨砂門上也有個淡淡的灰影子。
原來不是消失了，是去洗澡了。
栗說星鬆了一口氣。
他沒多想，將手指按在浴室的磨砂門上，直接把門滑了開來，就看見磨砂門後，站在水流之下的小人身體赤裸，周圍有幾顆沐浴泡泡……
「刷啦」一聲！
水聲猛地截斷，噴頭被關了，小人刷地扯下架子上的浴巾擋住身體。
這在栗說星看來沒什麼區別，反正都是白色的。
可尖刀一樣的文字氣泡隨即從小人腦袋上突突刺了出來，小人接連質問：
「你在幹什麼？」
「偷看我洗澡？」
兩句結束，遊戲突然彈出新手提示：
【宿鳴謙正和玩家說話，玩家可以在此時回覆宿鳴謙。回覆將影響好感度。】
等，等下。
栗說星顧不得震驚這遊戲的AI智能程度，趕忙用手指戳著隨同新手提示一起彈出來的灰色回覆框，可是橫戳豎戳長戳短戳，怎麼戳也戳不動。
只有系統提示一路刷新：
【解鎖聊天功能請將好感度提升至5。】
【解鎖聊天功能請將好感度提升至5。】
【解鎖……】
焦急而無聲的三十秒之後，小人穿好了藍白條紋睡衣，第三個文字泡出現在他的腦袋上。
「變態！」
同時，-50。
總好感度：-123。
栗說星霎時眼前一黑。
我他媽……到底做錯了什麼！
他又急又氣，猛地在床上坐直了，死盯著螢幕恨不得能夠穿越進去揪著小人的耳朵好好解釋兩句，可是這個期望太過荒唐，顯然不可能實現。
「還有什麼辦法，應該有別的方式，我下午就解鎖了餵水的功能，這個遊戲的AI還挺高的……」
栗說星的目光突然捕捉到了桌上的水壺。
他靈光一閃，點了水壺，水杯再度出現。
栗說星選中水杯，但這次他沒有將水杯拖給小人，而是把水杯當做筆尖，在半空中寫：
S-o-r-r-y。
寫單詞的過程中，栗說星一直觀察著小人。
他看見從杯子升空活動的那一刻起，小人的頭上就一直在冒數字。
-1-1-1-1-1-1……
負得栗說星心頭發慌，甚至忍不住出聲：「扣什麼？你仔細看看，我可是在好好地和你說抱歉！」
話音才落，突然。
+1。
栗說星的抱怨一下中止了。
那緩緩升起的「+1」，難能可貴，居然帶給了栗說星一絲努力沒有被辜負的恍惚感動……不對，這都什麼跟什麼，哪能因為這麼點事情就感動。
他趕緊搖搖頭，把腦海中的恍惚給甩乾淨，也不再看讓自己胸悶的遊戲，趕緊關了手機洗洗睡覺。
睡覺之前，還在心中默念：
這遊戲太邪門了。
等明天起來我就出門刷機！
把這破遊戲給徹底刪了……！
或許是睡前想了些事情，這整個晚上，栗說星罕見地沒有睡好，亂夢一個接著一個，不論哪個亂夢裡，總有那個小人和其冷冷的「變態」兩個字。

Word的白背景在室內放著幽幽的光。
栗說星已經在電腦前坐了兩小時了，面對著空白的文檔，他的姿勢逐漸發生變化，從雙手放鍵盤背脊直挺，到雙手抱胸背靠椅子，再到兩腿高蹺頭顱後仰，越來越鬆垮隨意。
時間滴答滴答地向前走。
螢幕左下角的QQ圖標也嘀嘀嘀地響個不停。
一副靈魂出竅樣子的栗說星終於煩了。
他收回了架在桌面的兩條腿，一挺身在椅子上坐正了，滑鼠一劃拉，點開了跳動的粉紅色kitty貓頭像。
果不其然，老生常談。
熊貓：
「在嗎？」
「西木子，距離你上一次說要給我番外已經五天了。」
「距離你上上次說要給我番外已經兩百四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