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右運動 夾邊溝慘案 倖存者證言》是中國迄今為止,最真實、最全面記錄夾邊溝農場的一本書。從一九五七年起,夾邊溝農場是一座關押、勞動改造甘肅省知識分子的勞教農場,當時約有三千五百位來自全國各地、各單位的知識分子菁英被關押入內。他們被迫進行瘋狂的勞動競賽,赤腳泡在鹹水中挖排鹹溝,在戈壁荒漠寒風刺骨的惡劣天氣下,住在沒有任何遮掩的洞穴裡,每人每天吃不到二兩的食物。這些文弱書生每天受盡打罵、超限勞動、饑寒交迫的折磨,最後只有五百多人,活著回家……
本書作者趙旭的「尕爺」(祖父的弟弟)趙廷琪被打成「右派分子」後,冤死在夾邊溝農場裡,促使作者自一九八五年大學畢業後開始,採訪當時的倖存者們,透過近七十位倖存者口述,記錄了當時的人間煉獄,真實反映「反右運動」的荒唐和反動,為一九五O年代中國最血腥殘酷的歷史留下見證。
本書特色
比悲慘世界更悲慘,血淋淋的人間大悲劇,倖存者的證言句句血淚,提醒後人這些荒謬慘事曾在五十年前的中國真實發生過,別讓歷史重演。
封面文案
被戴上「右派分子」大帽子的人,休想從夾邊溝裡活著出來!
趙旭繼《風雪夾邊溝》後又一巨作。以二十年光陰,紀錄近七十位夾邊溝農場倖存者們慘絕人寰的遭遇,揭露一九五O年代「反右運動」帶給中國知識分子的空前災難!
作者簡介:
趙旭
中國甘肅積石山縣人。筆名天亮、火日丹。副教授。中國作家協會會員,蘭州市書法家協會會員,蘭州市作家協會副主席。一九八O年開始在中國雜誌報刊發表小說、散文、評論、報告文學、紀實作品四百餘篇,逾兩百萬字。
章節試閱
朱照南
朱照南是接受筆者採訪的第一位夾邊溝農場的管教幹部,他生於一九三○年八月二十四日,是甘肅省天水市北道區石佛鄉中石村人。筆者一大早從天水市打了個計程車去到石佛鄉中石村拜訪這位老人。一路上汽車顛簸,塵土飛揚,可進了他家的小院,只見院中種著各種小花,金瓜秧子搭在屋簷上,七、八個瓜兒懸在窗前,讓人沉重的心情稍有舒緩。
我是一九五一年八月調甘肅勞改系統的。一九五六年元月去了夾邊溝農場,當時這裡還是一個勞改農場,我當時在場裡任秘書,工資級別為行政二十二級。劉振玉也是一九五六年去夾邊溝農場的,他去時已是一九五六年的後半年了。夾邊溝農場改為縣級後,劉振玉工資級別為行政十六級。
劉振玉是陝北志丹縣人,原是劉志丹手下一個正團級幹部。抗日戰爭時劉振玉是回漢支隊支隊長,梁大鈞當時是回漢支隊的政委。解放戰爭時在一次戰役中他頭部中彈負了傷,警衛員背他進了一個山洞,可是,警衛員下山找食物和水時被馬鴻魁的軍隊抓了去,出賣了他,但他被俘虜後一直沒有暴露他的身份,被關押在蘭州大沙坪監獄裡。蘭州臨近解放時,他被放了出來,可是,很多共產黨員在蘭州解放前夕被馬步芳秘密殺害了。解放後他找了當時任寧夏銀川地委書記的梁大鈞,但無法證明他出獄的真實過程,所以,他被降級使用在寧夏潮湖農場二分場任場長,共產黨籍一直沒有恢復。一九五六年年調夾邊溝農場任場長、副場長。
張宏是山西偏關人,一九五八年底才到夾邊溝農場的。張宏原先是甘肅省定西地區中級人民法院院長,非常喜愛下象棋。一九五一年鎮壓反革命運動時,審判員和書記員拿來一個人的宣判書讓他簽字,這個人本來是「判處死刑,緩期兩年執行,強迫勞動,以觀後效」。可是,他當時下棋正在緊張時,馬馬虎虎給簽了個「立即執行」。審判員和書記員準備解釋,他因為下棋一擺手讓兩人下去了。由於錯殺了人這件事情,一九五二年三反運動時,撤銷了張宏院長的職務。一九五七年才給他恢復工作,一九五八年調夾邊溝農場任書記兼場長。一九五九年底,由於張宏說「夾邊溝是個驢糞蛋蛋,外面光,裡面爛。」「夾邊溝兩頭大,風沙大,鹽鹼大,發展前途不大。」這
些話讓他被打成了右傾機會主義分子,批判後在場裡趕了一個時期的馬車。
農場裡有幾件事讓我印象深刻︰第一件事情是,生活最緊張時,場裡讓犯人們提合理化建議,一個犯人的建議是,讓場裡領導組織人在大便裡找糧食,大便裡的麥粒洗乾淨還可以吃,尤其在幹部們的大便裡找營養。我看後說這算什麼建議嘛,看後扔到了一邊。
第二件事情是,當時場裡餓死這麼多人,但誰也不敢將實情說出來。後來人死的太多,場裡也向上面進行了彙報,可是國家的糧食政策非常嚴,當時勞改、勞教人員每月就是供應十五斤原糧,誰也沒有辦法。夾邊溝農場當時糧食根本不能自給自足,由甘肅省酒泉市統一調撥,由臨水糧管所供應。那一年,甘肅省勞改局管教科長翟自修到明水來,他問我︰「老朱,夾邊溝農場的死亡怎麼制止不了呢?」我說︰「主要是溫飽問題。因為每個犯人每月供應原糧才十五斤,有些連麥草都沒有鋪的嘛。冬天氣溫低,鋪的只是些黃茅頭(戈壁灘上長的一種草的上半截),睡在露天底下,冷風一吹,直灌人的脊背哪裡有個爐子呀,怎麼不死人呢,死亡怎麼能夠制止呢。」我給省上領導說了這個話的第二天,酒泉勞改局的副局長王林續組織人要批判我,說這是右傾機會主義思想,對
勞教人員喊冤叫屈。但是,這件事被劉振玉制止了,他說︰「老朱說的是實話。」我總的印象是,劉振玉人穩重、正派,而張宏則顯得迂腐、呆板。劉振玉瞭解我,我們兩人經常打獵,他是槍林彈雨中過來的,手槍、步槍都是百發百中,我步槍打得好。劉振玉因為當年坐過老虎凳,所以腿子有些跛,不注意看不出來,我與劉振玉相處達五年之久。一九六二年五月我被下放回了老家。
第三件事情是,夾邊溝農場第一個吃死人的事是我發現的。這是一九五九年十一月半間,有一天晚上快近十一點的時候,管教幹事李水如對我說︰「我發現了一件奇怪的事情,有個犯人用臉盆煮了一盆子肉。」我說︰「我倆看看去。」我過去後,發現這人是勞教人員尤創吉。我說︰「你煮什麼?」他說︰「我放羊時拾來的一些肉。」我一看煮著一臉盆皮卷卷,這是人大腿上的肉,還有心、肝等人的內臟。因為這件事情影響大,場裡把案子報到了甘肅省張掖地委,於是尤創吉就被勞改判刑,是我把他送到甘肅省玉門飲馬二場勞改去的。這件事情發生後,場裡開始嚴加防範了。
第四件事情是,每次蒸饃饃,大鍋上落著十二扇大雙蒸籠,剛開始有一個叫王立志的犯人抬起十二扇大雙蒸籠,由於氣大、太重,王立志一下掉進了大鍋裡,全身燙傷,第二天晚上就死了。夾邊溝的伙房當時由我管理,這件事情發生後,饃饃熟後我就讓犯人用發明的滑輪來吊蒸籠。就在這時伙房的人對我反映,經常有兩三個饃饃被人偷走。於是,我開始留心注意,過了三四個晚上,一
天晚上蒸籠剛下來,籠蓋剛揭起,霧氣騰騰,此時早早藏在灶房門上的一個人「唰唰」兩下將饃饃紮上就跑了,動作非常麻利,簡直是神速。我喊道︰「誰?」他說︰「我是劉漢章。」我跑了過去,一看果然是蘭州鐵路局的劉漢章。此人黑臉、大個子,是陝西人,給王世泰當過警衛員,反右運動中被打成了右派分子。只見劉漢章拿著一根竹竿,前面削尖。我問他,他說他飯量大,餓得實在沒了辦法。他告訴我,原先他在副業隊時,還能夠找著喝點羊奶。有一次給場裡放牛,他把一頭場裡的牛殺後,用牛皮包了肉埋在沙漠裡,每日拿回來一些慢慢吃,可是,現在乾脆沒了一點辦法。他說時我們兩個都落了淚,我沒有將這件事情向上面彙報,他很感激,最後活了回來。一九六三年他還給我來過信,現在聽說住在西北師範大學家屬院裡。
一九五八年春上,梁步雲接了我的秘書工作,一九五八年底梁步雲升為農場副書記。夾邊溝農場一九五八年時,每人每月供應四十二斤糧,以後逐步遞減,到了一九六○年十月時,犯人每月供應原糧十五斤,實際上吃到嘴裡的頂多只有十二斤原糧;幹部每人每月供應原糧二十四斤。此時,幹部也開始浮腫。夾邊溝農場是一九五九年春耕時開始死人的,一九六○年十月以後達到了高峰。夾邊溝農場一共去了三千多人,活著出來的頂多只有二百多人(明水灘倖存人數),偷跑出去的人不多。死的都是男犯人,女犯人沒有死的,原因是女犯人都安排在豬圈和磨房裡,幹的活相對比較輕,吃的也稍微好些。我記得臘靜華、閔惠平字寫得好,被抽出來辦過壁報和勞改小報。還有小個子毛應星、李懷珠、趙徑中、何世珍、廖兆琳、蘇薇、李黎、張湘淑、張其賢、杜克、田農英、李培芳(田農英和李培芳是從上海送來的)也辦壁報、養豬。
死了這麼多人原因有兩點,一是吃不飽,二是穿不暖。在夾邊溝農場時,還有房子住,可是,到了明水後,零下二、三十度的季節裡,沒有任何取暖設施,喝著一些清水糊糊的犯人能不死嘛?到明水去時,我和劉振玉、梁進孝打前站,當時先帶了二百多個身體比較好的犯人,去後搭地窩子、挖洞,隨後才將場裡其他人陸續調了來。到了明水後,人都餓得皮包骨頭,死了的人我一個人輕輕地就可以提起來。剛開始還有人喊叫,到了後來死時也不叫喚,燈一樣地自滅了。慘得不得了,人們吃沙棗樹葉、黃老鼠、螞蚱,抓住什麼吃什麼。到了後期,很多人不能動彈了,有了吃的也不能吃。有個甘肅省慶陽地區環縣人叫張和祥的,原是金塔縣的縣長,也死在了夾邊溝。我有一天晚上值班死了二十八個人。一般當天晚上死亡的,馬車套上埋掉。到了一九六○年冬天時,埋不及,就在土坎下面埋了起來,足有一、兩百具屍體。搶救人命時,活下來的人先被轉到了鹹泉子高臺農場場部和鹹泉子高臺農場的東站,每天給輸葡萄糖液體,就在這個時候每天還死二、三十個人,人的身體已經完全垮了;這都是甘肅省委書記張仲良和甘肅張掖地委書記安振搞的。
朱照南
朱照南是接受筆者採訪的第一位夾邊溝農場的管教幹部,他生於一九三○年八月二十四日,是甘肅省天水市北道區石佛鄉中石村人。筆者一大早從天水市打了個計程車去到石佛鄉中石村拜訪這位老人。一路上汽車顛簸,塵土飛揚,可進了他家的小院,只見院中種著各種小花,金瓜秧子搭在屋簷上,七、八個瓜兒懸在窗前,讓人沉重的心情稍有舒緩。
我是一九五一年八月調甘肅勞改系統的。一九五六年元月去了夾邊溝農場,當時這裡還是一個勞改農場,我當時在場裡任秘書,工資級別為行政二十二級。劉振玉也是一九五六年去夾邊溝農場的,他...
作者序
歷史不會忘記
一九五七年,毛澤東動員民主黨派成員和各界人士大鳴大放,進行開門整風。「百花齊放,百家爭鳴」的動員,讓無數知識份子心情激蕩,對中國的前途充滿了憧憬和希望。當時,甘肅省和全國一樣,通過廣播、報紙、壁報等各種新聞媒體,大肆宣揚、積極動員人們大鳴、大放、大辯論,並反覆強調「知無不言,言無不盡;言者無罪,聞者足戒」,切切實實地幫助共產黨反對主觀主義、宗派主義和官僚主義,並召開座談會請來知識界、文化界、新聞界、教育界、宗教界各種人士暢所欲言。一九五七年四月二十四日《甘肅日報》登出社論《大膽地「放」,大膽地「鳴」》;而一九五七年五月二十一日的《甘肅日報》的頭版頭條還專門登了《鼓勵鳴放,支持鳴放―張仲良同志和工程師親切交談》的文章。可是,就在人們不知不覺進入大鳴大放圈套的時候,一九五七年六月八日,中共中央發出《關於組織力量準備反擊右派分子進攻的指示》。同日,《人民日報》發表《這是為什麼?》的社論,《甘肅日報》和全國各大報紙上也同日登出《這是為什麼?》。而就在反右號角吹響的這一天,《甘肅日報》上仍然登出《想什麼,說什麼,有什麼,談什麼》的文章,將省委統戰部繼續召開座談會的每個與會者的會議發言斷章取義截選登出。現在反觀當時的歷史,我們對當時的情況越來越有了清晰的認識。一九五五年毛澤東搞了反胡風運動和肅反運動,搞得國內政治環境緊張,冤假錯案輩出。一九五六年,赫魯雪夫在蘇共掀起了非史達林化運動,對堅持個人崇拜、個人迷信的毛澤東有了沉重的壓力。但是,毛澤東對肅反擴大化卻拒不認錯,只是採用在政治上稍作寬鬆的方式,提出了「百花齊放,百家爭鳴」的雙百方針來舒解矛盾。於是,在一九五六年至一九五七年春天,在知識界形成了短暫的「春天氣候」。這時,毛澤東又提出了整風運動,號召人們給執政黨提意見,並發展成為「大鳴大放」的局面,但毛澤東始料不及的是知識份子對民主的渴望和對封建專制的抵制超過了他個人的預想,他被其後的「大鳴大放」嚇破了膽,於是來了個一百八十度的大轉彎,提出「事情正在起變化」,接著開始搞起了反右運動。在全國知識界中一口氣劃了五十五萬右派分子(一說三百一十七萬),造成了中共執政後第一個最大冤案。反右運動堪稱毛澤東的傑作,他讓整人者和被整者當時都認為整得非常及時,連送到夾邊溝的很多人,由於認為自己犯了錯誤而思想壓力相當沉重,臨死都不知道自己的行為是憲法賦予自己的權利,而違法的恰恰是那些紅口白牙的始作俑者。毛澤東對他的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的作法,自鳴得意地宣稱是「引蛇出洞」和「陽謀」。
我們翻開一九五七年九月由甘肅人民出版社印刷的《反擊資產階級右派分子彙編》,就可看到當年涉及批判所謂甘肅右派的文章,這些從《甘肅日報》等報刊選出來的批判楊子恒、王治歧、蔣雲臺、水梓、鄭立齋、朱鏡堂、李化方、陳時偉、左宗杞、唐得源、黃席群、趙煥之、馬馥庭、廖廷雄、「車轟社」(王烈駿、葉萌、朱金慶、李仰先等)、洛濱、楊紹謙、張瓚、江彥山、楊鶴齡、張雨沛、沈其東、滕鴻濤、於裡等的文章,今天看來被批判的觀點裡確實閃爍著知識精英們的思想火花,這些觀點是在兩千年的封建集權的統治下又一次民主和專制的較量,有很多真知灼見至今仍然有很高的借鑒價值,有些就是今天改革開放以後的所作所為。我想假若統治者當時採納了這些右派們的意見,我們的國家將會少走多少彎路,我們的民族將會少受多少災難。
可是,以毛澤東為首的極左勢力在沒有約束制衡的權利下一時得逞了。今天看來不論當時是一次有預謀、有計劃、有準備、有方略的圍剿民主黨派和知識份子大規模的政治運動,還是其後對知識份子的突然變臉,總之,它是違反憲法將新民主主義革命時期提出的民主自由主張徹底轉變為封建獨裁專制的倒行逆施,是幾千年來的文字獄變為文字和言論獄的進一步發展。這個事件已經過去半個世紀了,但反右運動給中國政治、經濟、文化、道德等各個方面所造成的負面影響是長久的,反右運動仍然讓當今的人們心有餘悸,不敢說實話,談右變色。
反右運動不僅給五十五萬知識份子戴了右派分子的帽子,讓其淪為奴隸,而且對說了實話的一般歷史問題的人也給戴上了反革命分子的帽子,並且將鳴放中說了真話的工人和解放軍戰士也統統給戴了反黨反社會主義壞分子的帽子,以至延續將一些對虛報浮誇進行抵制的幹部也被打成了反黨分子。另外,通過「拔白旗、插紅旗」運動,把一些堅持實事求是、反對浮誇的人,以及一些所謂具有資產階級學術觀點的人都作為「資產階級白旗」加以批判、鬥爭、處分。這裡有政治迫害、有公報私仇、有栽贓陷害、有落井下石,最可怕的是挑起右派分子對右派分子的告密和揭發、右派分子對右派分子的打罵和誣陷,人性的光輝和中華五千年的文明道德被階級與階級鬥爭的車輪戰徹底摧毀了。
總之,一九五七年至一九五八年,毛澤東清除了黨內黨外阻礙他實現瘋狂冒進的諸多絆腳石。可是,中國共產黨內始終有一些不畏強暴堅持真理的勇士,彭德懷廬山會議的萬言書為民請命,但是,由於我們體制上的弊病,軍隊和輿論工具都被毛澤東把持,已沒有任何力量能夠制衡毛澤東的專橫跋扈。如果說,一九五八年的大躍進是毛澤東的失誤,那麼一九五九年農民的兒子彭德懷看到農民挨餓受饑,上了萬言書以後毛澤東更加的瘋狂就是將億萬人民的生命看作兒戲,因為,反對右傾機會主義運動將挨餓受饑的中國人民完全推到了死亡的邊緣。那個時候,多少人在報紙廣播謊言、假話下,叫天天不應、呼地地不靈,就連跑出去要飯逃命都要被民兵抓回一無所有的茅屋裡。無怪乎,三年人禍天天形勢「一片大好」,「而且越來越好」,卻有我中華大地餓殍遍野、易子相食,使三千七百五十五萬八千餘同胞被活活餓死。再退一步,假若毛澤東對所謂彭德懷、黃克誠、張聞天、周小舟反黨集團和三百八十萬右傾機會主義分子的打擊還可以諒解,那麼,對實事求是、搶救人民、恢復生產、改善經濟,而且用「三分天災,七分人禍」評定歷史的劉少奇,最後被毛澤東用史無前例的文化大革命活活致於死地,以至牽連死了兩千萬整了一億人,那就是完全喪失了起碼的人性和無法無天的犯罪。
對於關押甘肅各界民主黨派和知識精英的甘肅酒泉夾邊溝農場,我曾於二○○二年七月在小說《風雪夾邊溝》中已有所反映,可是,我一直在想必須有一個由夾邊溝倖存者自己談、自己回憶的,比較全面、客觀、準確、真實地記錄這段歷史的一個文本,讓人們對這段歷史有更為清醒的認識,於是,我將一九八五年起準備揭露這段血腥歷史、瞭解採訪的夾邊溝倖存者訪談錄整理、補充出來,讓人們對這段歷史進行更深刻的瞭解。在我的採訪中,我經常與倖存者一起哭,我聽到他們給我講,早上有些人還在埋別人,下午另外的人又去埋這些人。因為那時的右派們已經都挖不動坑穴了,所以能夠動的人掙扎起來給自己挖好了坑穴,對一起的難友進行了囑託,自己死了希望他們能夠埋到自己挖好的坑穴裡。我本來想是不是各個倖存者的經歷都大同小異,可是,經過瞭解發現,每一個倖存者都有自己不同的辛酸故事。然而,夾邊溝慘案僅僅是整個反右運動的一個縮影,反右運動使知識份子遭受嚴酷整肅,使國家的科教文化事業蒙受沉重損失;反右運動使站起來了的中國人民又重新跪了下去,將一個偉大英雄的民族蹂躪成了只會對權勢者叩頭膜拜的奴才。反右鬥爭持續達二十年之久,後果嚴重,影響深遠。不僅秦始皇的焚書坑儒和滿清的文字獄遠較遜色,在中外人類歷史上也屬絕無僅有。而這一點從夾邊溝農場勞教人員奴隸般的經歷中就會有一個比較全面清醒的認識。
我經常想,是什麼讓夾邊溝農場的勞教人員遭受人類歷史上最為殘酷的折磨和死亡呢?主要的罪魁禍首應該是《這是為什麼?》,應該是《為什麼說資產階級右派是反動派》,應該是雪上加霜的廬山會議後的反右傾機會主義運動,應該是階級和階級鬥爭的學說,應該是沒有監督制衡的政治體制,是冰霜般的政治環境讓這些國家的棟樑妻離子散、家破人亡,被發配到甘肅河西走廊讓他們受盡打罵、凌辱、饑餓、寒冷,拋屍戈壁荒漠。現在看來二十世紀中國人民所遭受的一切災難,都是源於階級和階級鬥爭、無產階級專政的謬論邪說,這個謬論邪說給中國帶來了累累白骨,非正常死亡人數超過了歷朝歷代,使中華民族歷經了人類最黑暗的年代,並走到了經濟崩潰的邊緣。有人說,毛澤東文章和詩寫得好,是千古難得的偉人;我對此不願做進一步的評論。但我認為,好的體制,它可以使快速狂奔的列車在運行的軌道上高歌猛進;沒有監督約束的體制,則像沒有了方向盤和軌道的列車、如脫了韁的瘋馬,必然釀成無可挽回的慘劇。我在採訪中看到很多女性頂住別人的歧視和政治環境逼迫其離婚的壓力,奮不顧身去解救自己心愛的男人。這裡有周惠南的女人高桂芳,一個弱小的女人,從嘴裡節食拼死救了自己的丈夫和小叔子周指南;還有吳毓恭的女人王映蘭頂著讓她與丈夫離婚的壓力,辭職在家硬是把心愛的人從死亡線上拉了回來;還有王國森的女人張桂賢,一個身高不到一米六的女性將自己一米八五大個子的男人硬是從明水洞穴裡架出來,拉到幾里地外的明水火車站給救了出來;還有王志的女人王箴、孫紹斌的女人張瑞萍、李景沆的女人趙立珍、楊光荃的女人吳鑰英等等,她們都在精神和物質上給了自己心愛的人最大的幫助,她們寧可自己受盡各種侮辱、摧殘,也不放棄愛人的性命,正因為有這樣一些偉大的女性,才有了今天我採訪的這些倖存者,她們的行動為中華民族燦爛的愛情增添了可歌可泣的偉大篇章。正如夾邊溝倖存者王志所說,「她們就是『頑固不化』地不能和右派丈夫和右派兒子劃清界限,說怪也不怪,她們中的大多數,都是老百姓所謂的結髮夫妻,她們大多不諳鬥爭哲學,但部分朦朧地承襲了中華文明的某些優良道統,她們對恩愛直率的理解是最真誠,最純樸的。也是在最艱危之際越發堅貞不貳,絕不能隨便地恩斷義絕。」
夾邊溝是甘肅人民心中永遠的一個痛,時至今日農村裡有孩子哭啼,大人板起面孔嚇唬說,再別哭了,哭了送你去夾邊溝。孩子聽到此話,就似聽說有大灰狼來了般的害怕,馬上停了哭聲。倖存者高吉義在世時約我一同給夾邊溝和明水灘的亡靈們各立一塊墓碑,我們也商量好,上面要刻上「千古奇冤,曠世英魂」八個大字,讓人們永遠牢記在共和國的土地上曾經發生過的令人髮指的慘劇。然而,這件事情因為患了癌症的高吉義突然的去世還沒有完成,今日裡在夾邊溝倖存者以及這些罹難者家屬的支持下被張遂卿同志完成了,人們現在看到的除了悠閒宜人的夾邊溝旅遊度假村,而且夾邊溝「罹難者遺骨衣冠塚」的墓碑也已立了起來,這塊墓碑不僅是夾邊溝罹難者的寄託,也是中國大地千千萬萬被一九五七年反右運動摧殘折磨而死的知識份子的墓碑。
二○○五年十一月二十八日的《參考消息》的頭版頭條曾登出烏克蘭總統維克托.尤先科在紀念一九三二―一九三三年饑荒的燭光儀式上發表的講話︰「三十年代的饑荒是反人類罪,是有兇手的,但從法律的角度看,還沒有找到任何罪犯。」他說︰「人們可能找到謀殺一個人的兇手,但是對於數百萬人受害的事件,卻沒有人負責。這也許就是烏克蘭今天難以恢復法制、正義和社會公平的原因。」同樣,我們中華同胞由於三年人禍被活活餓死,夾邊溝農場發生了將知識精英被饑餓、強勞、打罵、捆綁摧殘而死亡近七分之六的慘案。時至今日關於滅絕人性的反右運動和其後由於瘋狂冒進大饑荒的事實,以及史無前例的文化大革命仍然不讓說、不讓寫,當然,更沒有人去追究那些置幾千萬人死亡人的責任了。所以,我們看到的歷史是任人捏造的歷史,就連被完全否定的文化大革命,也被我們的電視和報刊美化成了鶯歌燕舞的太平盛世。
中國人民前仆後繼為了民主自由交出的學費太昂貴了,可是我們並沒有對失敗和教訓認真加以總結,沒有在經濟體制改革的同時將政治體制改革放在議事日程上,更沒有讓防止悲劇重演的民主憲政在中國出現的跡象。文化大革命時,毛澤東、四人幫搞封建法西斯浩劫的時候,高喊的是「槍桿子,筆桿子,革命靠的是這兩杆子。」文革、反右、大躍進等一系列歷史的經驗告訴我們,那些假馬克思主義的騙子,都是以「革命」、「躍進」、「共產主義」這些紅色的外衣掩蓋他們封建專制的面孔來矇騙廣大人民的,正是他們掌握「槍桿子,筆桿子」,所以他們可以信口雌黃、造謠污蔑、顛倒是非、混淆黑白,讓我們的國家和民族遭受了血與火的洗禮;我在文中列出當年的批判文章,就是讓人們看看當年一面倒的輿論文章怎樣造謠誹謗來扼殺和禁錮思想的火花,怎樣成了法西斯的幫兇。經過文化大革命的人們都知道,劉少奇、鄧小平、彭德懷、賀龍、以及千千萬萬的幹部學者,怎樣被當時的廣播、報紙污蔑成臭不可聞的狗屎堆。槍桿子、筆桿子讓學生愛國民主運動在一九八九年的「六四」遭到血腥鎮壓;槍桿子、筆桿子讓一九五七年無數先賢生靈塗炭,至今還得不到徹底平反;正是這兩杆子讓一人一黨之私利,代替了民族和國家的大義。綜觀國際上,希特勒、墨索里尼、史達林、波爾布特和一切對國內人民殘酷鎮壓、對國外實行侵略擴張的封建法西斯,之所以他們為所欲為、猖狂一時,主要是因為他們掌握著槍桿子和筆桿子,所以他們的權力無限膨脹,沒有任何力量對其制衡。歷史經驗告訴我們, 我們的國家多麼迫切需要思想、新聞的自由化、軍隊的國家化、司法的獨立化、文化的多元化,因為它是我們的民族走向民主、自由、富強、繁榮的關鍵,它是我們的國家防止貪污腐敗、獨裁專制最有效的良藥。夾邊溝農場後來的張場長對王志道說:「說句老實話,是死人救活了你們」。我想,能不能讓這些死難的英魂喚醒我麻木的國民,讓他們清楚只有結束一黨專政還政於民,給於人民選舉權和監督權,讓人民真正當家做主人才是中國的希望和明天!
在採訪夾邊溝倖存者的日子裡,我流過不知多少次的眼淚,我遭遇過不知多少人的誤解,也碰壁過倖存者家屬和子女們的阻攔;另外,在採訪了八十多個倖存者之後,很多人都不願也不敢寫上他們的名字,但我完全理解株連九族的政策讓右派們的親人再也不敢與我們接近,因為,過去的陰影還徘徊在他們生活的方方面面。可是,我還是得到了孫樞、朱照南、高學武、和鳳鳴、高吉義、水天長、王志、趙振芳、胡德海、張中式、凌文秀等前輩和朋友的大力支持,得到了廣大倖存者的積極配合,這讓我心裡無比寬慰,在此我對他們表示衷心的感謝和深深的敬意!一九九四年,《夾邊溝慘案訪談錄》被甘肅人民出版社給以回絕後,在中國大陸一直得不到出版,但經過補充修訂,今天在凌文秀、廖天琪、黃大奎老師的關心下,在臺灣秀威出版社積極努力下即將與讀者又要見面了,讓一個真實的歷史得以重現了,我在此對他們再一次表示衷心的感謝!
歷史將永遠銘記一九五七!歷史將永遠銘記夾邊溝!
趙旭
二○一四年四月十六日,蘭州
歷史不會忘記
一九五七年,毛澤東動員民主黨派成員和各界人士大鳴大放,進行開門整風。「百花齊放,百家爭鳴」的動員,讓無數知識份子心情激蕩,對中國的前途充滿了憧憬和希望。當時,甘肅省和全國一樣,通過廣播、報紙、壁報等各種新聞媒體,大肆宣揚、積極動員人們大鳴、大放、大辯論,並反覆強調「知無不言,言無不盡;言者無罪,聞者足戒」,切切實實地幫助共產黨反對主觀主義、宗派主義和官僚主義,並召開座談會請來知識界、文化界、新聞界、教育界、宗教界各種人士暢所欲言。一九五七年四月二十四日《甘肅日報》登出社論《大膽...
目錄
自序 歷史不會忘記 011
甘肅酒泉夾邊溝農場 027
朱照南 035
吳毓恭 040
楊萬益 046
楊光荃 050
馮志崗 058
徐萬夫 061
高學武 067
劉漢章 077
楊榮英(女) 082
孫紹斌 086
馮謙 091
白育英 094
馬桂林 097
陳學武 104
祁錄基 107
吳培周 113
孫樞 116
附錄一 128
黃席群 131
附錄二 138
黃自修 145
郁萬夫 148
趙廷祺 151
劉協 153
龍庚祖 155
王永興 157
畢可 163
陳時偉和左宗杞 167
附錄三 172
附錄四 173
馬廷秀(回族) 175
李寶琇 182
秦德裕 188
李振華 200
陳丕德 203
由天(女) 231
附錄五 233
蘇薇(女,滿族) 236
戴崇森 240
邱琇玉 246
王景超 251
附錄六 255
附錄七 257
附錄八 259
羅舒群 262
閔惠平(女) 274
劉文漢 278
王俊峰 282
白雲 286
王忠毅 289
韓統紀 292
章仲子、王烈駿和朱金慶 297
附錄九 307
附錄十 312
丁寧(回族) 318
王志 327
杜圭(土家族) 352
益希朋措(藏族) 356
張建中 360
李景沆 362
蒲一葉 380
邢 德 394
趙振芳 397
趙鐵民 400
宋守勤 404
趙炳堃 410
周孝理 411
提鍾政 412
王成芝 436
張開麗 438
計德成 441
劉而森 444
周惠南和周指南 452
司繼才 457
郭振乾 470
傅作恭 481
附錄十一 489
附錄十二 492
附錄十三 493
附錄十四 494
附錄十五 497
附錄十六 500
附錄十七 506
附錄十八 510
附錄十九 513
自序 歷史不會忘記 011
甘肅酒泉夾邊溝農場 027
朱照南 035
吳毓恭 040
楊萬益 046
楊光荃 050
馮志崗 058
徐萬夫 061
高學武 067
劉漢章 077
楊榮英(女) 082
孫紹斌 086
馮謙 091
白育英 094
馬桂林 097
陳學武 104
祁錄基 107
吳培周 113
孫樞 116
附錄一 128
黃席群 131
附錄二 138
黃自修 145
郁萬夫 148
趙廷祺 151
劉協 153
龍庚祖 155
王永興 157
畢可 163
陳時偉和左宗杞 167
附錄三 172
附錄四 173
馬廷秀(回族) 175
李寶琇 182
秦德裕 188
李振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