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長達七個多小時的海上航行之中,一路上,我們只能在船的右舷水天相接處,隱隱約約地看到雷州半島黛綠色般的岸影,而船的左舷則是一望無際的大海,船首犁起的驚濤駭浪不停「嘩─嘩─」地拍打著船身,時不時可見船邊的飛魚躍出海面,瞬間又沒入水中不見蹤影,引來知青們一陣陣地驚奇讚歎。也許是我們第一次見到如此波瀾壯闊的大海,大家都沒有暈船。只是感覺時間久了,有些枯燥乏味,急迫想快些到達海口。如今終於見到幾天來夢幻中的海南寶島,大加都興奮不已,全都歡呼雀躍「啊!啊!」地喊了起來……
此時,已近傍晚的海口城市,處處椰樹高聳,蕉葉低垂。由於人少車稀,顯得十分清新寧靜。夕陽的金輝照在有些奇特的建築屋頂上,顯得美麗極了,有些南洋異國的情調氛圍。給我印象最深的是入港處的燈塔,它在人們不經意間竟一閃一閃地率先亮了起來,不一會兒,好似在它的召喚之下,遠處城市的燈火也漸漸閃爍多了起來,待我們乘車來到瓊山學院住宿之處,到處已是繁星點點,夜風習習,美輪美奐,十分迷人。
我記得好像住的是一所學院,門口掛著橫幅,牆壁貼著標語,都是歡迎的字樣,好像還看見了海瑞墓碑。晚餐吃的是回鍋肉和椰菜,由於是新米大鍋飯,很好吃,我吃完一碗後又去盛了好多。只是在吃飯時廣播傳來了哀樂,讓人心裏陡然有些沉重──原來是越南人民的領袖胡志明去世了。反正身上沒有錢,我洗完澡就在學校臨時開設的床上睡了。臥具很簡單,只有席子、枕頭和棉巾。
次日早上六點多鐘,天剛濛濛亮,我們稀裏糊塗就被叫了起來。大家草草吃了一碗稀飯和兩個饅頭就爬上了一輛解放牌卡車,沿著海南島的西線公路一直向南、向南,繞臨高,過那大,再進白沙。印象之中的那時海南沒有如今這麼多的村莊房子,到處都是鬱鬱蔥蔥迷人的景色。
最令我難以忘懷的是卡車爬上九架大山的盤山公路,我第一眼看到原始熱帶雨林的壯麗景觀。只見高聳雲霄、狀如鋸齒的險峻山脈,一座追著一座在薄霧縹緲中直奔西線海岸,氣勢十分渾宏迷人。這些峰巒起伏的群山,除了公路兩側有少許的灌木林,幾乎全被原始森林所覆蓋,一直綿延到極目遠處。
密林深處,抬頭不見天日,毛竹、蔓生的灌木叢和芒草交織互生,間中有些古樹大得幾個人都抱不過來。在陰森幽深望不到頭的林莽之中,除了林濤、溪流的潺潺水聲,還隱約可聽到鳥鳴獸叫。而發源於大山深處的小河或山間小溪,千迴百轉於深山密林之中,途間大石迭置,灘潭相間,蜿蜒有致,河水清澈,瀑布眾多,再加之兩旁獨特的熱帶雨林風光,給人一種入目即畫、心曠神怡的美感……
下到白沙河谷盆地,車過金波還是龍江農場,我們第一次見到了萬頃碧波般的橡膠林帶,深綠色的樹葉遮天蔽日令人好不清爽,蔓延出來的枝條時不時將車棚打得叭叭作響。好心的司機聽見我們不斷發出「少見多怪」的叫喊聲,還特意停下車來,讓我們大驚小怪地、七嘴八舌地圍著膠樹議論了半天……
就這樣,我們一路顛簸了六個多小時,才來到了白沙縣牙叉農場場部,當時叫做四師八團。我記得,團部的軍人、幹部,還有許多人像迎接自己的孩子一樣,全都圍攏走了過來,爭先恐後地幫我們拿著本來並不算多也不算重的行李。記得好像政治部主任還講了一番歡迎的話語,之後是介紹前來接我們的指導員——他叫吳惠川。
那時的吳指導員可是年近四十,長得英俊瀟灑,神情和藹可親。可能他見我小,竟伸手一把將我從車上抱下來,從那一刻,我就喜歡上了他。三十年過去,我心裏始終記著這個漢子,記住這個我人生中的第一個路標。關於他對我和知青的關懷還是留到後面再說,現在還是先說我們初見白沙縣城的情景吧!
我記得,那天晚上在團部又是回鍋肉和椰菜。之後,我們都去縣城轉了一圈。白沙縣城很小,只有一條街,除了一間飯店還像個樣子,其他的房子又破又舊,有的還是茅草房。街上也沒什麼賣,我們什麼也沒有買。後來聽人說,這海南最窮的縣是瓊中,其次就是白沙,被人們戲稱為海南的「一窮(瓊)二白」。別看白沙縣面積很大,當時卻只有七萬人。除了各農場二萬多職工家屬,其他四萬多的人口都是黎族、苗族同胞,居住在深山老林。
我們的九連距團部有九公里多路,次日上午,汽車在農場推土機開出來的簡易公路上,緩慢地顛簸了近一個小時才看到連隊。途中,與我同來的一個同學小石分到了八連,我和張和平則分到九連。因為前不久颱風暴雨將簡易公路進連隊的木橋沖走了,汽車只好停在連隊的苗圃地的溪邊,我們開始忙不迭地從車上拿下自己的行李。
就在這時,只見指導員吆喝了幾聲,霎時從連隊苗圃地裏湧出了許多廣州知青和黎族大哥──事後才知道這些黎族大哥都是縣武警中隊轉業的戰士,他們搶著幫我們將行李扛進了連隊。那情景實在親熱。見我瘦小,其中有個知青很快便給我起了個「馬溜仔」的外號,當時還惹得我很不高興。事後才知道,這個連隊幾乎人人都有外號,連受人尊敬的指導員都不能倖免。
這幫老隊友幫我們將行李扛進早已張羅好的房間之後,就迫不急待地邀請我們新來的知青跟他們進行排球比賽。事後我想,在那麼簡陋的條件下,這應該是他們最好的歡迎儀式吧!可惜我當時太小,不太會玩,而且那排球是正規比賽的硬排球,打在人的手上很疼。看見球落下來我根本不敢去打,於是很快就被換了下來,只在一旁看老隊友打得虎虎生風,好不精彩。
球賽結束之後,連隊招待我們的又是回鍋肉和椰菜。因為連續在途中吃了幾餐,我們新到的知青都有些反胃,而連隊的老隊友們卻像過年一樣吃得津津有味。我們好奇地問過之後,才知道前幾天的那場颱風使大家已吃了幾天的豆醬,這些豬肉和椰菜還是沾了我們新來乍到的光,是團裏特意從海口隨車帶來的。
吃完晚飯,我四處溜達,這才仔細地看清了連隊的模樣。在四周群山環抱的一個盆地之間,有一條小溪呈S狀地流過。溪水旁邊,有兩幢茅草房,一幢是伙房,另一幢是倉庫。中間是一個籃球場般大小的泥巴操場,操場邊又有兩排茅草房,每排草房大約有十間住房。在兩排並列的茅草房之間,順著土坡又有一排縱向的茅草房,這是我們的宿舍。若是從山巔俯瞰,活像一個大大的「幹」字。在離住房稍遠的地方,還有一個簡易的豬舍和牛欄,裏面關著幾頭小豬和水牛。
讓我感到驚奇的是,這茅草房簡陋得十分奇特,完全沿襲了當地黎族山民的風格。它用不著砌磚蓋瓦,只在地上每隔三四米挖出幾個深洞,然後將一根二三十公分粗的上部有椏杈的樹木插入洞內,然後填土夯實。再在木杈上橫架一條圓木,中間的高約四米,兩側卻是兩米多高,與中間大概呈四十五度角,然後順著圓木架上十多公分粗的順條,順條上再綁上五六公分粗的橫條,橫條上再綁上三四公分粗的小木條,上面再蓋上用剖開成細條的竹篾夾住的茅草,每塊茅草一二米長。沿著屋簷一塊一塊地用竹篾綁在橫條上,一直蓋滿整個屋頂。由於海南島的颱風很多,還得在茅草上面壓上竹子綁牢,以防颱風吹起茅草。但是颱風大的時候,茅草房子還是免不了被掀開一個一個的缺口,這時就得割茅草再將它補上。
這茅草住房的牆壁也是別具一格,工序簡單。沿著房屋四周每隔兩米多的地方埋下一根木樁,然後將木樁上端綁在橫木之上。再在木樁與木樁之間,每隔二三十公分綁上一根竹子,再用稻草或茅草和著已經踩得稀爛的黃泥整塊整塊地搭在竹子上,當稻草裹著的黃泥搭到超過人頂時,最後用一些稀泥將空洞和凹凸不平的地方抹平整,牆壁就算搭建完工,然後安上竹門,就是一間間的住房了。這樣的牆壁十分單薄,不足十公分厚,而且四處透風。最為可怕的是,裏面的稻草空隙,很容易成為蜈蚣、蠍子和蜘蛛等毒蟲的藏身之處。這在後來的日子已經成為見多不怪的現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