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才抵達飯店剛放下東西,米粒就開始檢查屋子的每一個角落,彤大姊則是一路上都神經兮兮,我背包裡的炎亭異常乖巧,在我們還沒讓它出聲前,它就像具真正的木乃伊般不敢妄動。
因為上次在西班牙時遇到異常的跟蹤事件,我突然發現似乎從很久以前開始,我們就已經被人跟監卻渾然無所覺,這讓大家如同驚弓之鳥般,不敢大意。
噢,差點忘了最基本的自我介紹。
我叫安蔚甯,大家都叫我安,是個曾經情感闕如的女人。簡單來說,我沒有情緒的極致表現,不會盛怒、極悲、狂喜或是恐懼,原因出在我的前世曾發生過一點事情,導致我在悲涼的死亡前一刻,向具有神力的日本巫女許下這個心願。
「我現在嚴重懷疑連蟑螂都是監視者!」豔麗的彤大姊拿出剛剛在便利商店買的啤酒,把自己摔進沙發裡,豪爽地喝了起來。
這位正義罩身的美豔女人,是我過去出版社的同事,而意外地,她就是那位巫女轉世……不過轉世不代表什麼意義,因為她既沒有特殊靈力、也沒有什麼莊嚴聖潔,咳!
「我寧可相信,那個黑色宗教太奇怪了。」窗邊的男子擁有模特兒般的身材,長得迷人,也曾是我的同事,兼職模特兒,他叫莫一立,大家叫直接叫他米粒,現在是我的男人。
前世的巫女知道我當時是哀莫大於心死,才會許下那樣的遺願,所以為我留了條後路,讓我失去的極端情感散落在世界各地,我必須透過旅行及一連串生死關頭,才能找回那些情感。
而告訴我這驚人事實的,是我背包裡那具青灰色肌膚、瘦骨嶙峋的乾嬰屍。
「炎亭,你可以出來了。」米粒拉上最後一道窗簾時,對著我沙發上的背包交代著。
一隻乾枯的小手攀上背包邊緣,蓋子掀了開,一顆木乃伊的小頭竄了出來。
『餓了。』它皺起眉,整個人爬出背包外,手裡還抓著它的專屬圍兜兜。
乾嬰屍是泰國能力最大的養小鬼容器,通常是將靈力強大的嬰兒靈魂迎進空殼的乾屍裡,炎亭是特例,他擁有強大的能力、同時也被做成乾嬰屍,當初是我同事們爭相搶奪的高級嬰屍。
只是,在陰錯陽差中,它認定主人是我,飄洋過海來到我身邊,告訴我關於我的情感闕如是前世所造成的,並指示我該去哪兒尋回。
當我全數找回感情後我也才明白,我跟炎亭的相遇不是巧合,而是前世種下的緣份;而當我的人生完整後,我也要幫助它,找回它數百年前遭偷走的遺骸,如此它方能昇天,進入輪迴。
可是,發生在炎亭身上的事比我的前世還要匪夷所思。
埋在青木原樹海裡的遺骨,竟會不翼而飛?那是個只要走進去就無法走出來的地方,數百年前的屍骨卻被盜走,簡直令人難以相信。
盜骨者甚至刻意放了一個假草人,裡頭塞了炎亭前世的一根遺骨,藉以矇騙炎亭以為屍骨依然健全!
等我們為了炎亭其他的骨骸一路追到西班牙後,卻發現他的靈魂竟已被人拆解過了!
在日本那一世死亡的小夏靈魂,轉世到中古世紀的歐州,被指為女巫後慘遭獵殺而亡,靈魂被封在聖母瑪利亞的蠟像中無法脫離!可是炎亭卻繼續轉世了!有人將它的靈魂分解,讓一部份封在塑像中,剩下的繼續轉世。
更讓我們無法承受的,是有一群英國學生說著標準的國語,準確的唸出我的名字、知道我擁有陰陽眼、甚至知道我到過世界哪些地方、發生過什麼事!
那表示我很久很久以前就已經被人監視、跟蹤了!甚至有人跟著我去過泰國、港澳、峇里島及日本!
「安,妳眉頭都皺在一起了!」彤大姊從行李箱拿出玉米穀片,再打開剛買的鮮奶,「別想太多,船到橋頭自然直。」
「我想到就全身不舒服,他們跟蹤我多久了?為什麼?」那些人現在在哪裡?是否也跟著我們來到柏林了?
『餓了!』炎亭圍好圍兜,一手握著湯匙,拿柄敲著木桌。
「急什麼!」彤大姊白了它一眼,正慢慢的倒著玉米穀片,「今天吃少一點好了,這是最後一盒。」
『不要──』炎亭氣急敗壞的想搶過盒子,彤大姊卻一把拿得高高的,兩個人又立刻吵起架來。
「彤大姊,讓它吃吧!」米粒笑著,「再去買就好啦,都到德國了,可以讓它吃到世界各國的穀片。」
『對嘛對嘛!』炎亭興奮的朝著米粒咧嘴而笑。
「會寵壞它的喔,米粒!」彤大姊說歸說,還是倒了一大堆進牛奶碗裡。
「你們怎麼都沒人會緊張?」我沒好氣的站了起來。
『因為想太多沒用。』炎亭開心的把碗拉近桌緣,準備大快朵頤,『如果妳同意,我把他們都抓過來讓妳問!』
「抓?」我挑眉,炎亭話的語調太開心。
『對啊,抓過來,他們不說就挖開他們的肚子、拉出他們的腸子……。』
「吃你的飯啦!吃飯還說這些噁心的東西!」我還沒開口,彤大姊立即敲了它後腦勺一記。
炎亭回頭惡狠狠的瞪著彤大姊,不甘願的噘起嘴,但卻安靜的開始吃起它最愛的玉米穀片。
我知道炎亭是認真的,它不是什麼單純可愛天真的孩子,它是個具有魔性的乾嬰屍,今日若不是我禁止它殺人,它可以用盡各種方式戕害一個人的性命。
因為它對人命沒有什麼感覺,它原本就是被供奉來為主人做事的陰邪小鬼。
「我認為一定有人跟著我們,但防不勝防,我們還是要繼續做該做的事。」米粒拿出德國地圖,「先找到炎亭的頭骨比較重要。」
「炎亭,你感應得到你的骨頭嗎?」我抬起頭問它,它卻搖搖頭,根本沒在聽我說話。
「感應不到吧?如果知道的話,當初就不會以為在樹海裡便能昇天了。」彤大姊難得的細心,「有人刻意讓它感應不到,到底要幹什麼呢?」
「炎亭,你上一世死在哪裡,記得嗎?」
『也是在一個暗堡裡,但是我們總是在移動,我記不清楚。』炎亭咂了咂舌。『給我一個晚上吧,回到這裡後,或許我會想起來。』
我們欣然同意,都已經身在柏林了,應該沒有什麼好擔心的。炎亭的能力應該能讓它想起所有的一切。
「想不想去看希特勒當年舉槍自盡的地方?」彤大姊轉了轉眼珠子,看著我們。「我聽說已經標記出來了。」
「這是一定要的,或許可以指引我們一點方向。」米粒伸了個懶腰,「但現在最重要的,是大家趕緊洗個澡、補足睡眠,以應付隨時會發生的狀況。」
我們不約而同的輕笑,米粒說的沒錯,在飛機上大家也都睡不好,雖然之前在醫院裡休息了好一陣子,但心情總是戰戰兢兢。
我們這次住四人房,大家決定不要分開比較好,輪流洗澡、輪流守夜……不過炎亭自告奮勇說要守夜,因為它是我們之中唯一不需要睡眠的人。
「如果失火了,直接叫我們起來就好了,不要再搞上次那些花招。」我跟炎亭面對面坐著,「有人來的話叫醒米粒,不許殺生。」
『傷害他們可以嗎?』它問著,雙眼熠熠有光,尖而銳利的灰色指甲磨出刀聲。
「不能致命。」
『噢。』它露出一臉失望透頂的模樣。
「炎亭知道分寸的。」米粒走上前,輕摟過了我,「快點睡吧,明天一早就要起來奮戰了。」
我微笑點頭,站起身時我發誓炎亭跟米粒眨了個眼。
這兩個傢伙,誰在袒護誰啊?
兩張大床,彤大姊一人一張,已經睡到天外天去了,我依偎在米粒懷中,那是最溫暖最安全的懷抱,不知道是否因為由炎亭守夜,我們都非常的放心,幾乎一闔上眼就進入了夢鄉。
我並不意外會沉沉睡著,因為總是在這時候,有些魍魎鬼魅的資訊能趁勢佔據我的腦海,給我一些訊息。
我睡前就曾在心底呼喚:炎亭的前世啊,如果你聽得見,請到我的夢境來,告訴我你在哪裡。
很快地,我感覺有人拉著我,我飄浮在空中,看著一個鄉下地方的母親,辛苦的生下了個男娃娃,他很瘦小,但是有雙晶亮骨碌的大眼,一生下來就仔細打量著這個世界。
一歲時,男孩剛會說話,指著村子裡一個穀倉說:「火」
是夜,一把火燒掉了那個穀倉,連帶燒燬了附近六間房子,超過二十人喪生。
可惜沒有人把男孩當做一個保險栓,反而是將他視為災神,彷彿他會詛咒所有人般;接下來男孩成長的過程絕對稱不上順利,因為他能預知生老病死,甚至戰爭。
很快地,當法西斯黨員找到他時,聰明的希特勒將他奉為「軍師」,因為那孩子擁有預測未來的能力,能幫助他的建國大業。
『我並不想這樣的。』男孩穿著筆挺的小軍裝,用一種無奈的口吻說著,『他問我什麼,我回答看見的東西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