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化教室的陰影
放學後的教室,靜得有點嚇人。在無人的走廊上,偶爾會傳出用力開關門的迴響。有人正在禮堂裡彈奏蕭邦的波蘭舞曲;三年級的芳山和子和同學深町一夫、淺倉吾朗等人剛打掃過理化教室。
「好了,垃圾我來丟,你們先去洗手吧!」
「是嗎!那就麻煩妳了。」
一夫和吾朗一起走向洗手台。和子望著兩人並肩離去的背影,不禁覺得好笑。這對組合實在太有趣了,一夫又高又瘦,吾朗矮矮胖胖。兩人的功課都不錯,吾朗屬於腳踏實地型,個性直率、我行我素;相對地,一夫則是夢想家型,好像常常發呆,有時候不知道他在想什麼,總覺得怪怪的。
他們在廁所洗手時,吾朗抬頭看著一夫說:「芳山同學溫柔又可愛,不過你不覺得她的母性太強烈了點嗎?」
吾朗講話習慣用艱澀的文字。一夫仍然以呆滯的眼神俯視著比他矮二十公分的吾朗說:「哦,怎麼說?」
「你不覺得嗎?」
吾朗挺起胸膛,由於臉頰很紅潤,看起來好像經常在使力。
「芳山同學簡直把我們當成嬰兒嘛!哼,居然叫我們去洗手!」
「會嗎……」
一夫眼神迷濛地喃喃反問,溫吞地洗著手。
和子走到校園後面丟垃圾,再回到理化教室,打算收拾打掃用具,她正要扭動通往隔壁實驗室的門把。這間理化實驗室用來收納理化教材,一共有兩道門,一道通往理化教室,另一道通往走廊。和子正要打開與理化教室相通的那扇門。
「咦?」和子握著門把,正猶豫要不要轉開,因為她聽到裡面有聲響。
雖然名為實驗室,但裡面幾乎沒有足夠的空間進行實驗,好像只是一間倉庫,用來堆放各種東西,而且盡是一些生物標本、骨骼模型、剝製標本、藥劑櫃等等令人感覺很不舒服的物品。和子個人覺得還好,但有些女學生就不敢進來。
「奇怪,裡面應該沒人呀……」和子喃喃自語,「不會是福島老師吧?」
不,不可能。和子立刻否決這個想法,因為,剛剛才看到福島老師從實驗室走出來,並將門鎖好離開。那麼到底是誰?和子感覺有些不太對勁,一鼓作氣地把門打開。
喀鏘!裡頭響起了玻璃碎裂聲。
「誰?誰在裡面……」
和子瞇著眼,巡視陰暗的房間內。正中央有張桌子,上面豎立著一排試管,其中一根試管掉在地上摔碎了,試管中的液體潑灑在地板上,微微冒出白煙。
有人在這裡作實驗吧……。是誰呢?人跑去哪裡……?和子很納悶,走向桌子正想辨讀試管旁邊的藥瓶標籤時,突然有個陰影從藥劑櫃後面跳出來,衝向走廊那扇門前方的隔屏。
「啊……!」
難道是小偷?和子頓時緊張地渾身僵硬,手腳發麻,動彈不得。
「是誰?」和子忍不住大叫。「不要故意嚇人!趕快出來!」
通往走廊那扇門的門把發出扭動聲響。
「別想逃到走廊上!那樣沒用!」和子對著隔屏大叫。「門已經上鎖了。」
因為太害怕,如果不這麼大吼,和子擔心自己會昏倒。對方終於停止轉動門把,隔屏後面安靜無聲,整個房間也變得安靜而詭異。
「我知道了,你是深町同學吧?還是淺倉同學?你是想嚇我吧?」和子悄悄地踮起腳尖,邊說邊緩緩地往隔屏移動。可是,隔屏後面始終沒有回應。和子按捺著恐懼的心情往隔屏後面探頭,緊接著失聲尖叫。
啊──
那裡並沒有人。
薰衣草的香味
「哎呀!到底是怎麼回事?」和子驚訝地大叫。
剛才的人影並非虛幻,也不是自己看錯了。和子的確看到了陰影,而且對方確實躲在隔屏後面。
和子試著伸手扭動那扇門的門把,門是上鎖的。換句話說,對方不可能從這扇門逃出去。那麼,人跑去哪裡?
消失了?怎麼可能?怎麼可能會有這種蠢事!然而對方真的憑空消失了,真是不可思議。和子陷入沉思,慢慢地走到擺著試管的那張桌子前面。
從剛才起,和子就聞到一股淡淡的香味,好像是從摔碎的試管中那些液體散發出來的。
「這是什麼味道?」
很香,和子腦中浮現模糊的記憶,那是什麼味道?我知道這個味道,一種香甜、令人懷念的味道……,好像在哪裡聞過……
桌上有三個打開的藥瓶,她拿起其中一個,看著上面的標籤,可是看不懂。
忽然間,她覺得意識有些模糊,那股香氣突然變得濃烈,侵襲了她的嗅覺,她站不穩,渾身癱軟,趴倒在地板上。
過了一、兩分鐘,一夫和吾朗已準備回家,於是又回到了理化教室。
「喂!芳山同學,回家吧!書包幫妳拿來了。」
吾朗一邊喊叫,一邊用力推開大門走進來,環視了空無一人的教室,回頭朝著慢一步進來的一夫,擺出臭臉說:「搞什麼嘛!倒個垃圾,還沒回來,一定是在路上遇到誰就聊了起來。女生就是喜歡嚼舌根!」
「不對哦,應該不是。」
臉色蒼白的一夫雖然表情呆滯,黑色眼珠卻骨碌碌地盯著實驗室的門。
「她在實驗室啦,收拾打掃用具吧。」
吾朗沒有回應一夫,兩手分別拎著自己和和子的書包,搖搖晃晃地走進實驗室。
「她不在這裡呀!」
吾朗就像獲勝般大聲宣佈,旋即又發出女生般的尖叫,一夫聞聲衝進來一看,芳山和子倒在地板上,吾朗呆立一旁。
「怎……怎麼了?她死了嗎?」吾朗語聲顫抖地問一夫。
「笨蛋,怎麼可能!」
一夫走到和子身邊,抓起她的手腕測量脈搏,然後將她的上半身扶起來。
「沒事的,你幫忙抬腳。」
「你……你要幹什麼?」
「這還用問嗎?當然是送她去醫務室,她應該是貧血昏倒吧。」
一夫和吾朗扶著癱軟的和子來到醫務室,裡面沒人,他們先把和子安置在病床上。
「我去找老師或其他人過來。」一夫對吾朗說道,「你先打開窗戶,然後冷敷芳山同學的額頭。」
吾朗還是一臉受驚的模樣,默默地點頭答應。一夫出去後,吾朗先打開窗戶,接著把手帕沾濕,放在和子白皙的額頭上。
「一定是累壞了。」吾朗小聲地自言自語。「教室那麼大,居然要我們三個人打掃,實在太過分了。」
一夫始終沒有回來。吾朗一次又一次地把手帕沾濕,放在和子的額頭上。
「快點清醒呀,芳山同學!」
吾郎急得快哭了。
終於,一夫帶著還在辦公室的福島老師回來了。福島老師是他們的班導,也是理化老師。
「嗯,應該是貧血吧。」老師稍微診斷一下並說道。
和子也醒了。
「啊……,我怎麼了?」
「妳昏倒了,在實驗室……」
一夫的說明讓和子想起了剛才發生的事。直到身體感覺好多了,她才說出那個奇怪的人影。
「什麼?居然有這種事!」
在場者面面相覷。
「不對喔。」一夫說:「我們剛才發現妳昏倒時,桌上並沒有藥瓶和試管,也沒聞到什麼氣味呀!」
「什麼,真的嗎?」和子驚訝地反問。「那就怪了,我確實是……」
說到這裡,和子從床上起身。
「既然如此,我再去檢查一遍,你們也跟我一起來。」
福島老師嚇得舉手制止。「喂,喂!貧血絕對需要靜養,妳還好吧?」
「嗯,我沒事了。」
「是嗎?好吧,那我也跟你們一起去。」
老師也跟著起身。
四個人再度回到實驗室。一如一夫所說的,桌上並沒有任何東西,地板上也沒有散落的試管碎片。
「真是怪了……」
福島老師詢問百思不解的和子,「妳聞到的,是什麼樣的氣味?」
「一種很香甜的氣味,該怎麼說呢……」
和子好不容易想起來,拍了一下手掌說:「對了!是薰衣草的味道。」
「薰衣草?」
「是啊!應該是我唸小學的時候聞過吧?有一次,我媽讓我聞她身上噴的薰衣草香水。沒錯,就是那種味道!」
和子說完,又側頭思索。應該不只是那樣……,除了薰衣草香味,應該還有其他的回憶……,應該還有更重要的回憶……
可是和子想不起來……
轟隆隆的震動
三天後的晚上。
和子寫完習題,十一點上床就寢。照理說白天參加過一場籃球賽,應該累壞了,不過她難以成眠,腦袋始終很清醒,眼睛一閉上又張開。和子盯著房間的天花板,回想著三天前的那件事。
就在此時,她聽到轟隆隆的聲音,床鋪開始上下震動。
地震!才這麼想,震動又變成左右搖晃。房間的樑柱嘎嘎作響,是相當猛烈的地震。
「啊!」
和子趕緊跳下床,她最討厭地震了,穿著睡衣就衝出房間,沿著走廊往玄關跑去。走廊上的窗玻璃也發出可怕的聲響。
震動就在和子打開大門時停止。媽媽和妹妹們也一臉鐵青地衝出來。
「肯定還有餘震。」和子說:「在那之前,我要待在院子裡……」
和子她們來到院子裡。夜晚的風有點冷,和子微微顫抖。餘震很快就來了,幸好不太強。她們安心地回到屋內,和子也重新躺回床上,卻覺得心跳加速。
她始終睡不著,好不容易意識開始恍惚,突然又聽到馬路上傳來哀嚎與尖叫。
「失火啦!」
「失火啦,發生火災了!」
為什麼所有事情都在這時候發生呢?和子欲哭無淚,只好又起床。
拉開蕾絲窗簾隔著窗戶往外看,只見兩條街外的公共澡堂的煙囱籠罩在濃煙中。
哎呀!和子一陣心驚。公共澡堂的隔壁就是做資源回收的淺倉吾朗家。兩輛鳴笛的消防車從和子家門前呼嘯而過。
去看看吧!和子在睡衣外披了一件短外套,走出房間。
「去哪裡?」媽媽從寢室隔著紙門追問。
「淺倉同學家附近失火了,我去看看!」
「不行,太危險了。」
和子裝作沒聽見,穿上木屐就往門外衝去。火災現場附近擠滿了看熱鬧的民眾。起火點好像是靠近澡堂後門的廚房,淺倉資源回收站暫時未受波及。
那天晚上,和子直到凌晨三點才睡著,的確累壞了。
晚上盡做些怪夢。
黑色人影在熊熊火燄中飛越天際,接著畫面開始晃動,和子又置身於扭曲的實驗室裡,整個人也隨之劇烈搖晃。
醒來時,她渾身盜汗,儼然經歷了一場可怕的夢魘。
晨光透過蕾絲窗簾在地板上留下光影。現在幾點了?和子才這麼想,一看到手錶,趕緊跳下床。上課快遲到了!
早飯隨意扒了幾口,便衝出家門。由於睡眠不足,頭痛欲裂,腳步不穩。
和子走到馬路上,在十字路口看到了淺倉吾朗。
「你也遲到啦!?」
和子的聲音從背後傳來,吾朗回過頭,臉上浮現有人作伴的安心表情,算是回答。
「是呀,昨晚火災之後一直睡不著,結果睡過頭了。」
此時,綠燈亮了。
兩人慌張地穿越斑馬線。
就在馬路的正中央,「危險!」
有人大喊,和子嚇了一跳,頓時喇叭聲大作,一輛闖紅燈的大卡車從十字路口直接朝和子他們衝過來。
和子連忙後退,一轉身猛然撞上了緊跟在後的吾朗。
兩人在馬路上跌倒。和子倒在柏油路上,看到卡車的巨大輪胎直逼而來,距離她不到三公尺遠。
(我快被壓死了。)
那一瞬間,和子用力閉上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