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序—悲嘆孩子的大人們
「—卓美離家出走還沒有找到,詢子卻快要變成拒絕上學的孩子。」
「孩子的母親哭訴著,原來是好孩子的松夫,因為偷竊而接受輔導之後,好像變了一個人似地粗魯暴戾。」
晚上八點過後一會兒,從家庭訪問回來的路上,彎進我家的可奈子,已經精疲力盡了。連續六天的家庭訪問,她從孩子的父母親那?聽了這些話:
「孩子們假裝上補習班,其實卻是跟鄰校的朋友天天晚上到處遊蕩;在壁櫥的棉被下面藏著父母親不知道的遊樂器;在測驗前的一個星期?,每晚泡在遊戲場。」
「『都知道是不好的行為還去做,可是,一被責罵就會變了臉色起來反抗。』謠子的母親哭著說:『我已經撐不住了。』但我沒有什麼話好跟她說,只能一起悲嘆而已,真不中用。」
那時候,吹遍全國的學生非行*風暴,連我們這個新幹線和高速公路都到不了的小市鎮,也被捲入漩渦中。
最先慌亂的是孩子的父母和一般民眾。
當孩子們的髮型、服裝、走路的樣子,和電視上那些囂張的孩子一模一樣,而且不分白天黑夜成群遊走的時候,大人們只能驚慌得目瞪口呆,閃避著走過。遇到有危險或擾人的行為時,也幾乎都沒有人會當面警告,即使是自己的孩子也一樣。
相反的,對於這些孩子的憤怒與叫罵聲,全朝著學校湧過來。
在馬路上和公車上的非行、在商店和公共場所的吵鬧、在街上許多人出入的地方抽煙,甚至於家庭?的衝突也都通報到學校。
承受著這些責難,教師們日夜奔走著。
如果是以前,欺負別人、打架、反抗大人,是孩童時代的標記,不是什麼稀罕的事情,大人們自己也都有這樣的記憶。但是,這一次,全國性混亂的非行,並不是那麼單純的事。
有時候,甚至會嚴重地造成傷害、治安等等問題,因此不僅父母親和教師,連警察等治安人員也很緊張。風暴似乎要停,但又吹了起來。
—從我家鄉出來的親戚的女兒可奈子,就是在這時候當上了老師。
到鎮上新興住宅區大型中學任教的可奈子,看到這所跟自己成長的中學情形不同,荒廢而混亂的學校,就完全失去了自信。在旁人看來都覺得可憐的困境中,她得到周圍的人的幫助,總算度過了第一年。
今年是第二年。
這個春天,她決定擔任重新編制的班級導師,來迎接新學期的到來。可奈子打電話來時聲音充滿著希望。
她說,絕不再重複像去年那樣被孩子反彈、忽視、妨礙上課等等痛苦的經驗。因此,首先要重新溫習課程內容,增強實力,還有,要盡量親切地教導孩子。
但是,一到學期末,可奈子因為處理多起問題行為而精疲力盡,學期初的意氣風發已經消失無蹤。到了無計可施時,她會在深夜打電話來,或者親自來訪,為班上孩子的事情悲嘆。
對我這個在鄰近中學?,苦心思慮經營,預防學校被非行風暴吹翻的人來說,可奈子的悲嘆也跟自己的工作有所關連,所以我很熱心地做她詢問的對象。
—今天可奈子的表情,比往常更加沉重。
我試問可奈子:
「是妳太嚴了嗎?」
「不會啊!都是自己班上的孩子呢!有時候還想像個熟朋友那樣和他們相處,不論課業、將來的出路、生活等,都盡量親切地指導,也常跟他們說有任何事情都可以找我商量。」
「有發生什麼特別的事情嗎?」
「幾乎所有的孩子跟我都是第一次相處啊,我沒有做過讓他們懷恨的事情,為什麼會這麼反彈呢?」
「這些孩子啊,盯得緊一些,就擺出許多理由反抗;和顏悅色地對他們打招呼,又冷淡地不理會,還故意破壞規定,打擾認真上課的孩子,在別人不注意的地方對溫順的孩子惡作劇。我沒有看過這樣的學生,到底我做錯了什麼呢?」
—到最後,可奈子壓抑不住情緒,眼角泛著淚光。
可奈子原來想和了解學生成長背景的家長談一談,也許會有好辦法,所以一直寄望著家庭訪問的日子。沒想到,連家長也說無法管教自己的孩子。結果,可奈子反而背負了很多父母親的悲嘆,來到我家。
從可奈子告訴我的話可以看出,可奈子和父母親都對孩子們撒野的原因毫無所知,甚至連找出線索的方法都沒有。
的確,看到孩子發展遲滯或異常,父母親和老師必須找到原因,伸出指引的手,這和學科教學是同樣重要的工作。
但是,如果不知道原因卻一頭熱地用現成的理論去對待孩子,反而會使孩子的傷害更深。這樣的例子數都數不清。
—發生在像可奈子這樣年輕的教師身上,更是常有的事。
那時候,滿街滿巷都是悲嘆和謾罵孩子的聲音。
這也難怪。媒體上每天都報導著,本來很乖的孩子,在沒有什麼動機之下,把校舍的玻璃打破,把下跪的教師用拖把打倒在地、用打火機在女教師的頭髮上點火、用剃刀傷害學弟;襲擊流浪漢,用金屬棒毆打人致死等事件。
這個孩子或許將來也會變成那樣,不趁著一開始就把那壞芽摘掉,恐怕會釀成大事—大人們認真地這樣想。
類似暴行的言行舉止立刻受到警戒,孩子被視為危險人物而遭到嚴格的規範。為了畢業典禮的安全而要求警察出動、居民輪流巡視社區、家長會決議容忍體罰等記事,在報紙上熱鬧地刊載著。
沒有人說校規太嚴或教師過分干涉校外的事情。只有聽到,對待孩子們要毅然地;更加嚴格地規範的斥責聲。
大人們沒有多餘的時間去發現非行原因,只想把非行的現象壓下去。在這樣的氣氛中,孩子們對大人的不信任感更加嚴重,抵抗的力量越來越強,非行的狀況更棘手。父母和教師相繼受挫,家庭和學校教育相繼崩毀。
「究竟,為什麼,會這樣?」
這麼叫喊著的可奈子和父母親,看起來也走上同樣的路。
實際上,直到幾年前,我也是這麼悲嘆著。
但是,在為這些非行事件奔走時,我卻發覺,不論是教師、警察、社區居民,還是有人以不可思議的誠懇態度,做孩子的朋友。
同時,我閱讀了許多與孩子們相關的調查資料和訪談的記錄。令我吃驚的是,我所聽到和看到的資料?,幾乎都毫無例外地顯示,有些大人在孩子們需要協助的時候,非但不伸出援手,反而殘酷地傷害孩子。
如果孩子的非行前所未聞,家庭、學校,或社會等養育孩子的環境?,一定有前所未有的問題。想起來這是當然的事情,而且,回頭一看,我自己過去的經驗,就可以想出好幾件這一類的事情來。
發出悲嘆的其實是孩子。
可奈子和孩子的父母都不曉得這個事情,所以,才沒想到孩子在求救,而只是把孩子的惡形惡狀列出來,苦思著把它改正。
在大人的謾罵悲嘆之下,孩子們不可能改正過來。聽不到孩子的悲嘆,當然不可能跑過來救助。
—我決定再寫信給可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