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驚心（下）長安謎情

韓湘帶著我，幾經輾轉，在街巷間躲藏奔跑，終於逃脫。

我們回到美仙院的時候，夜已經深了。這是美仙院一天中最熱鬧、最美麗的時候，到處一片白晝明燭般的華麗耀目，可是氣氛卻有些不對。

韓湘與我從後門進入院中，剛走到通往前面彩樓的假山曲橋處，美仙院的鴇母麗卿姨便一把揪住了韓湘耳朵，狠狠擰起來。

「不好好吹笛饗客，你跑到那裡去了？」

韓湘痛得哎喲直叫，想也不想便道︰「我肚子痛，十六郎帶我去看大夫了。」

麗卿姨一副精明厲害的眉眼登時轉向我：「段公子，是這樣嗎？」

韓湘暗暗對我使眼色，我不擅撒謊，卻又不能見死不救，只得含糊地「啊」了一聲。

麗卿姨卻不是個好糊弄的人，她追問道︰「看哪位大夫啊？大夫怎麼說的？開藥了嗎？藥方呢？」並不讓我們回答，直擰著韓湘耳朵的手猛地一提，「小兔崽子，在老娘跟前玩心眼，偷奸耍滑，你也太嫩了點！你當美仙院是什麼地方？這裡不是侍郎府，可以任你胡作非為！記著你的身分，在這裡，你就是個吹笛子的樂人，是來還債的！」

麗卿姨發了一頓火，讓韓湘滾去幹活。韓湘摸著被擰紅的耳朵，看著麗卿姨走遠的背影，齜著牙抽著冷氣道︰「今天這是怎麼了？美仙院出什麼事了，讓這個老女人逮著我來出氣！」

麗卿姨人雖精明厲害，但對待美仙院裡的人還都不錯。她將偌大的美仙院管理得井井有條，嚴格卻從不苛刻，也不體罰下人。有時韓湘還跟她頂嘴，氣得她總嚷著要人拿棍子把韓湘打死，卻從未動過真格的。就剛才看，麗卿姨一臉隱忍的怒火，眼睛裡還帶著憂愁，看來美仙院一定是發生了什麼讓她為難不快的事情。

韓湘一路揉著耳朵嘟囔，到了美仙院偌大的彩樓旁，剛轉過迴廊，迎面看見真真滿面愁容地走過來。韓湘立即攔住她，向她詢問，結果嚇了我一跳。

真真說，太子來了。

「太子？」我以為自己聽錯了，重復道：「太子李恆？」

「大唐難道還有別的太子不成？」真真撅著嘴，一副鄙夷的樣子。「每次來都對雲姬姐姐糾纏不休，動手動腳的，沒一點兒太子樣子，倒像個市井無賴，真討厭！」

我與韓湘對視一眼，都帶著同樣的疑惑。李恆怎麼會出現在美仙院？他在鳳翔的時候，被謀反的柳泌及其同夥挾持走了，下落不明。什麼時候回到長安？柳泌及其謀反的同夥又怎願意放了他？

為了證實真真所言，我隨韓湘一道準備進彩樓去看個分明。但我們根本進不去，樓內的人都被轟走了，可聽說雲姬被困在了裡頭。樓外重兵把守，太子護衛守著門，任何人不得擅入。無奈之下，我們只得在迴廊那裡朝樓門處張望。

太子李恆好色，世人皆知，而雲姬又是那般色藝傾國的絕美女子。在美仙院休養這幾天來，透過接觸與耳聞，我知道這位大唐樂舞第一美姬，性格甚是高潔孤傲。然而，越是這樣的女子，對於太子李恆這樣的男人來說，越具有征服的樂趣。連我都看得出來，李恆是把雲姬當做獵物，他對她，勢在必得。

韓湘急得就像熱鍋上的螞蟻，不停地轉圈，好幾次走到樓門前，又被太子護衛給轟了回來。過了大概有一刻的時間，迴廊的那端傳來腳步聲。

步履一聲急過一聲，我扭臉看去，麗卿姨伴著照夜走來。

或許是因為迴廊中燈盞不夠亮，照夜眉眼間看上去一片陰鬱，眼睛卻放著銳利的光。我忽而想起第一次來美仙院時的情景，雖不知他與太子之間究竟有什麼過節，但從先前種種跡象來看，照夜對李恆，有一種恨與厭惡。這一次，照夜將要與李恆面對面，真不知會發生什麼事情。

當照夜與麗卿姨經過我們身邊時，我和韓湘自發地跟隨在他身後，看上去好像他的侍從，伴著他一道走向彩樓。麗卿姨看著我倆，細細的眉毛皺了皺，卻見照夜沒有發話，便也沒說什麼。

「美仙院頭家照夜，求見太子殿下。」走到樓門前，隔著把守的侍衛，麗卿姨提高音量朝裡面道。

樓內半天沒有聲音，太子沒有說准許，也沒有說不准，好像沒有聽見，樓內卻清楚傳出他調笑的聲音。「美人，來，陪本殿喝一杯。喝一杯有賞。」

照夜站在門外一言不發。麗卿姨捏著帕子的手，微微有些發抖，帕子被她捏得很緊，似是在極力克製制著什麼。又過了一會兒，麗卿姨再次向裡面高聲報了一遍，李恆還是不理。直到過了三遍，他才終於理會，讓門口的侍衛開門。

樓門洞開的剎那，第一眼看見的便是雲姬。

雲姬一身舞衣，姿若鸞鳳地站在彩樓內歌舞饗客的高台上。台子四周桃紅飛黃，掛著彩色絲幔，頂上懸著碩大宮燈。燈燭所有的光亮，似乎都被台上她靜靜矗立的身影吸納了，又自她身上散發出不一樣的光芒。她面如清霜，冷冷淡淡，卻在看見門口的照夜時，神情有一瞬間的冰消跡象，似喜似憂。

除了上次接待錢為天與哈迪，這還是照夜第一次以美仙院頭家的身分出現在這裡。

彩樓是美仙院最大的一棟建築，名為集仙苑。此時這偌大的樓內，只有李恆一個客人，其他的客人都被他趕走了。他一身炫煌袍冠，懶散地斜倚在靠近台子的第一個座位裡，身邊美女如雲環繞著。我看到李恆，心裡納罕，在鳳翔他幾乎被柳泌誅殺，後又被劫持走了，怎麼現下完全跟沒事人一樣？看上去竟比從前還要驕奢張狂。

李恆手上端著夜光杯，杯中是葡萄酒，他勾著一名美姬的腰枝，側首朝照夜看過來，面上帶著三分醉意與輕狂。「你是這裡的頭家？以前本殿駕臨，怎麼從沒見過你？」

照夜半天沒有回答。我站在他身後，看不到他此刻表情，卻能清楚感覺到，照夜全身的肌肉都繃得很緊，宛如蓄勢待發的猛虎，似乎下一刻便會撲人而噬。我不禁在心裡捏了把汗。

「小人一介末流，地位卑賤，太子殿下天潢貴冑，風姿驚世，小人自慚形穢。小人一心只想能令太子殿下滿意，卻不敢有心攀附太子殿下。」終於，照夜緩緩地開了口，聲音裡帶著一絲明顯諂媚的笑，躬身向李恆行禮。俯下的身軀久久沒有直起，似乎對李恆恭敬至極。

李恆淡淡看著，「說得真好聽。」他看著照夜的眼裡，毫不掩飾地帶著輕視，「你們這些商人啊，嘴巴比什麼都甜，話說得比什麼都動聽。可惜呀，從來都是口惠而心不至，永遠只有表面甜。」

照夜依舊躬著身，面朝下道︰「小人惶恐。太子殿下聰睿神武，小人怎敢在太子殿下跟前耍心機。」

李恆見照夜如此，厭煩地擺了擺手，「行了，別跟我說那些好聽的虛話，日日都聽這樣的話，聽得本殿下都快膩死了。」他仰頭喝盡杯中葡萄美酒，搖搖晃晃地站起身，「既然不敢耍心機，那今日便要你一句實在話。」

照夜俯著身，一動不動，一言不發。

我不知道李恆還認不認得出我，只敢悄悄抬眼看過去，隨即趕緊垂頭。眼角餘光瞧見麗卿姨一雙染著丹蔻的手，死死地掐進掌心。

李恆丟開左右如雲美姬，又搖搖晃晃地沿著通往台子的階梯，直接走到雲姬身邊，輕佻地伸出手去摸她的臉，被她躲開了。李恆不以為忤，反而對雲姬溫柔地笑了笑，接著轉而重新對照夜道︰「在要你一句實在話前，今日，本殿先說一句實在話。我，李恆，大唐皇太子──喜歡雲姬。我要雲姬。」太子李恆的最後一句話，不啻一道驚雷，劈得人心巨震。他竟如此直接跟照夜要人，毫無轉圜餘地！

照夜猛地直起了身，韓湘一臉怒容，張嘴要說話，被麗卿姨狠狠一掐。

李恆不給人開口的機會，他朝門外侍衛擊掌道︰「把東西都抬進來。」

須臾，數十名侍衛抬著十幾只箱籠走了進來。李恆手一抬，侍衛們將蓋子打開，裡面裝滿了金玉珠寶，後面還有侍衛抱著幾十匹綾羅綢緞。一時間，樓內珠光寶氣，閃耀得人眼花。

「這些是給美仙院的，算聘禮吧。長安城裡，即便是大戶人家娶個夫人，也不過如此。本殿雖然不能給雲姬名分，但也不會虧待她。」李恆高高在上地道。

照夜對著那一只只打開的箱籠，臉上看不出什麼神色。

李恆等了半天，見照夜沒有因看見這些財寶而喜出望外，甚至半天都沒答應，倏然變臉，怒形於色喝問︰「怎麼？珠寶不夠嗎？還是你捨不得雲姬這棵搖錢樹，還想要高價？」

照夜緩緩地看向太子，語氣有些生硬︰「小人不敢。只是殿下……」

雲姬卻在這時開口，搶斷了照夜的話：「殿下可知，雲姬出道之時，曾經當眾立下誓願？」

李恆目光陰沈地看向雲姬。

雲姬未看他，繼續說下去︰「當日，雲姬以一舞《雲雨》出道，曾當著天下俊傑富豪的面，發下誓願︰今生今世，絕不攀龍附鳳，貪慕虛榮，只願得一心人，白頭不相離。若有違此誓，便叫教雲姬萬劫不復。」

她的聲音淡淡的，不帶任何情緒，只是陳述，可眼神與她身體的每一處，皆透著堅決。雲姬三年前以一舞《雲雨》出道，驚世絕艷。自出道之日起，數不清的達官顯貴、天下豪富，便不惜萬金，甚至身分，只盼能得她青睞。雲姬當著所有人的面發下誓願，回絕所有人這件事。自從我清醒那日，真真丫頭便說給我聽了。這件事當年頗具震撼性，雲姬雖因此得罪了一些顯貴，卻贏得了詩人雅士們的讚譽，她也因此被譽為大唐樂舞第一美姬。這第一，讚的不僅是她的美貌舞姿，更是她的風骨。

「妳就一心要做漢朝的卓文君？」李恆的怒意已經顯露。

「不敢，雲姬自知不比。」雲姬淡然一禮。

「妳會有什麼不敢的？」李恆哼的一聲笑了，笑聲裡透著涼薄：「你敢接二連三拒絕我，回掉我下的帖子，還敢讓我在美仙院裡空等一夜。妳說說，還有什麼是妳不敢的？我乃堂堂大唐皇太子、國家儲君、未來帝國的主宰，妳都敢這麼對我了，這世上還有妳不敢的事嗎？」

說到後面，李恆的怒氣勃然爆發，眼睛凶狠地盯著雲姬，像要吃人。他隨身帶來的僕人，見他發怒，趕緊跪地，請求他息怒。

李恆深一呼吸，似是平息自己的怒氣。片刻，對著雲姬又溫柔地笑了，卻笑著突然拽住雲姬手腕，狠狠將她拉近︰「這事由不得妳。」

「你！」淡漠的雲姬，臉上薄冰般的容色也變了，奮力甩手要掙脫李恆。李恆卻自動放了手，只是猝不及防抽走了雲姬頭上挽髮的玉簪子。

雲姬滿頭濃密的長髮一瀉委地，宛如瀑布，又似披著一匹泛著光華的黑色錦緞。如此的她，更顯嬌媚，美得驚心動魄。

李恆看著，眼睛裡放射出貪婪與攫取的光。他將雲姬的玉簪放在鼻下來回輕嗅，一副陶醉的輕佻樣子，唇邊帶著笑。卻忽然，猛地將那支簪子折成兩段，砸到照夜腳邊。

白玉簪子立即段段破碎。

太子這是什麼意思？是威脅嗎？

我正這樣想著，只聽李恆冷冷道︰「我得不到的，誰也別想得到。得不到，我寧願毀掉。」說罷，他看著破碎的玉簪笑了︰「你們覺不覺得，玉碎，其實是一種絕美？」

沒有人回答李恆的話，李恆肆無忌憚的笑聲在樓內回盪。照夜盯著腳下砸碎的玉簪，隔著層層衣料都能感覺到，他全身繃得極緊。

李恆笑夠了，一邊走下台子一邊道︰「你是美仙院的頭家，這事你怎麼說？我不會給你太多時間考慮，明晚，我要在美仙院宴客，宴罷，我就帶雲姬走。我要讓全長安的人都知道，大唐樂舞第一美姬，從此以後，是我太子李恆的女人！」

我頓時緊張地望著照夜，生怕他與太子起衝突。結果我萬萬沒有想到，照夜竟是再次俯身，衝李恆深深行禮。

「明日小人定偕美仙院上下，竭誠為太子殿下服務。太子殿下有任何要求，小人與美仙院，絕不說一個不字。為太子殿下效勞，小人萬死不辭！」

韓湘震驚得無以復加，一雙彎月眼，刀子似的盯著照夜，恨不得立刻將他捅死。

「好，不愧是個商人，八面玲瓏又深識時務。明晚，本殿就來接人，你們好好準備吧。」說話間，李恆走到我旁邊，怕被他認出，我趕緊低垂下頭。一對繡著祥雲寶相花紋的靴子出現，耳邊響起他志得意滿的刺耳笑聲。

李恆終於滿意地走了，簇擁圍繞的侍衛也撤了，樓內的我們，卻半天沒有一個人動。

堆滿珠寶的箱籠，敞著蓋子放在樓內，寶光盈目。雲姬便在這些光色中，緩緩踏下饗客的歌舞台子，彷彿步下雲端的九天仙子。

「你真的要把我送給他？」她無聲地走來，艱難一語。

我與其他人的目光都膠著在照夜臉上，盼著他說一個不字。

「好好做準備吧，該幹什麼都幹什麼去。」然而，照夜只是面無表情地丟下這句話，轉身就走。

「公子！」麗卿姨急聲喚他，又擔心地去看雲姬，欲言又止的樣子。

照夜頓步，雲姬對著他的背影，緩緩開口︰「如果，這是你的要求，我會如你所願。」她的聲音依舊清淡，不帶任何情緒，卻聽得人心裡淒冷。

照夜的背影一僵，卻不回頭，甚至沒有再說什麼，只是腳下不停，越走越快。一盞一盞彩繪的宮燈都無法照亮他離去的身影，就如同那夜在法門寺地宮中，他一個人走進悠長的甬道，錦艷華燦的身影，一點一點灰暗，透出宿命般的味道。

……

韓湘帶著我，幾經輾轉，在街巷間躲藏奔跑，終於逃脫。

我們回到美仙院的時候，夜已經深了。這是美仙院一天中最熱鬧、最美麗的時候，到處一片白晝明燭般的華麗耀目，可是氣氛卻有些不對。

韓湘與我從後門進入院中，剛走到通往前面彩樓的假山曲橋處，美仙院的鴇母麗卿姨便一把揪住了韓湘耳朵，狠狠擰起來。

「不好好吹笛饗客，你跑到那裡去了？」

韓湘痛得哎喲直叫，想也不想便道︰「我肚子痛，十六郎帶我去看大夫了。」

麗卿姨一副精明厲害的眉眼登時轉向我：「段公子，是這樣嗎？」

韓湘暗暗對我使眼色，我不擅撒謊，卻又不能見死不...

【第七章 曼荼羅】　
地上密密麻麻佈滿了為防止魔眾侵入的類似規整圖形，既是一體的，又個自獨立，誰也不清楚哪一塊圖形下暗藏怎樣的機關，發動起來，又會出現怎樣的情況。
【第八章 欲界天】　
本座乃未來佛座下首席弟子，自降世以來，天目便通，可視人之過去未來，可為人祛病除災。本座願無償奉獻自己的神通，有求必應！
【第九章 阿修羅】　
世間最可怕、最黑暗的，乃是廟堂之下的腥風血雨、朝廷之內的鬼魅翩舞。世之大奸大毒，莫過於此。
【第十章 摩尼寶】　
三才回龍令中，人字令牌由祕密組織「隱曜」掌管，可召集平時隱藏於各處的隱曜中人，亦可聚集天、地二牌。因為人得以調燮陰陽、中和天地。
【第十一章 菩薩行】　
他幾次想要將刀從她身體裡抽出來，可竟抽不出。她另一手倏然一抖，鎖鏈便將兩人纏在一起。她忽然對著他笑了，此時灼人的火焰瞬間騰起，熊熊燃燒……
【終章 尾聲】　　
他們遠遠地站在高處，俯視著下面瞻奉的眾生。他們是最平凡不過的百姓，但國家危機的化解，卻全靠這些最平凡的人們

【第七章 曼荼羅】　
地上密密麻麻佈滿了為防止魔眾侵入的類似規整圖形，既是一體的，又個自獨立，誰也不清楚哪一塊圖形下暗藏怎樣的機關，發動起來，又會出現怎樣的情況。
【第八章 欲界天】　
本座乃未來佛座下首席弟子，自降世以來，天目便通，可視人之過去未來，可為人祛病除災。本座願無償奉獻自己的神通，有求必應！
【第九章 阿修羅】　
世間最可怕、最黑暗的，乃是廟堂之下的腥風血雨、朝廷之內的鬼魅翩舞。世之大奸大毒，莫過於此。
【第十章 摩尼寶】　
三才回龍令中，人字令牌由祕密組織「隱曜」掌管，可召集平時隱藏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