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青蒼本體
陵尹白不知道這是什麼地方,也無法辨認方位,只是跟著那抹白影奔跑著。
不知跑出了多遠,那白影總算停住。
「吱吱吱……」那白影一動,發出低低的叫聲,不,準確地說,叫聲不是白影所發出,而是那舉著白影的某種生物。
他看到那生物的兩隻小眼睛閃動著詭異的光芒,雖然看不清牠的模樣,卻能從那對眼睛的位置大致估算出牠身形矮小。
「你是什麼東西?」握緊手中軟劍,他冷聲喝問。
「吱吱吱……」回答他的依然是低低的叫聲。
不過,這回他聽得真切了些,好像是……猴子!?
「我不管你是人、是猴,還是什麼怪物,快把小冰冰放下!」鳳目中冷芒乍現,他有了殺意。
「吱……」那生物好像被嚇到了,尖叫一聲,轉身就跑,卻沒有扔下靈冰。
陵尹白起步便追,卻見牠往前奔了一段,突然筆直向上爬。
那裡竟有石壁!?難道上面有什麼通路不成?
來不及細想,他在軟劍中灌注內力,插著石壁爬了上去。
足足爬了一刻鐘,前面的白影倏然不見,他疾爬幾步,手便摸到了平地。
躍身而上,那白影依然在前面不遠處飛快移動著,他只能再追。
曲曲折折,跌跌撞撞地追出好長一段距離,白影再次不見,前面竟然有光線隱隱傳來!?
難道那裡可以通往外面?
陵尹白心中大喜,極速追去。
轉了個彎,光芒大盛,讓長久待在黑暗中的他有些受不了,抬手遮擋。
不等他適應這光亮,便聽有人放聲大笑,「哈哈哈……老夫還以為這輩子再也見不到活人,沒想到今天不只見到了,還一下子見到兩個!?妙,真是太妙了!」
陵尹白驚愕不已,定睛看去,只見火光後方有個人影盤膝而坐,鬚髮橫生,遮住了大部分容顏,只能看到一雙精光四射的眼。
剛剛絕處逢生,又在這不見天日的地下見到活人,那種心情已經不是「激動」二字可以形容,陵尹白嘴巴大張,忘了言語。
那人似乎也沒打算聽他說話,自顧自地招招手,那生物便連蹦帶跳地到他跟前站定,將靈冰交給了他。
那人略一查看,便驚呼起來:「哦?還是個姑娘呢!妙啊,太妙了!烏姿,你這回立了大功,待會兒老夫多獎勵你一顆丹果。」
「吱吱吱……」那生物拍著毛茸茸的手掌,歡快地跳了起來。
牠渾身是毛,尾巴長長、屁股紅紅,加上那叫聲和舉止,分明就是猴子!可一張臉偏偏黝黑透亮,怎麼看都不像染的,而是天生的,非常奇怪。
還不及探究,陵尹白見那人將靈冰橫放在地,立刻幾步奔去,「不許你碰小冰冰!」
「小冰冰?」那人重複念了一遍,大笑起來,「嗯,這名字好,聽著就像是美人的名字。」
陵尹白將靈冰抱起,試探她的脈搏。
她的脈象很亂,想必是在呼吸困難的情況下強迫自己使用法力,體力不支,才暈了過去。
那人見他一臉擔憂,出聲道:「放心吧,這丫頭沒事,她肚子裡的孩子也沒事。」
陵尹白驚訝地抬頭,「你知道小冰冰懷有身孕?」
「老夫可是天下第一名醫,連這點小事都看不出來,還怎麼在江湖上混?」那人的語氣甚是臭屁。
聽他這麼說,陵尹白放心了些,這才問道:「你到底是什麼人?」
那人一雙精光畢露的眼看了過來,「小子,問前輩名姓之前,要先報上自己的名姓,懂不懂?」明明一副落魄樣,還挺愛講究的。
陵尹白也不跟他計較,自我介紹起來:「我叫陵尹白,她是我的妻子靈冰。」
「陵尹?」那人聽到他的姓氏一驚,「難道你是天穆國皇族?」
「是,我是天穆國的三皇子。」陵尹白如實以告。
那人眼神一閃,嘆了口氣,「難怪你們會出現在這裡……」
聽他這話似有深意,陵尹白鳳目微沉,「前輩這話是什麼意思?」
「難道你不是從鎮魔洞掉下來的?」那人不答反問。
提到鎮魔洞,陵尹白心一跳,「難道前輩去過鎮魔洞?」
「你真不是從鎮魔洞掉下來的?那你是從哪裡掉下來的?」那人顯得比他更驚訝。
感覺這麼問來問去,會沒完沒了,陵尹白趕忙說道:「前輩,你先別激動,我們慢慢說。」
「好,那你先說。」那人倒是不肯吃虧。
雖然還不知道他的身分來歷,不過他顯然去過鎮魔洞,陵尹白便將他們去鎮魔洞途中遇到地裂,陰差陽錯落到這裡的事情說了一遍。
「原來是這樣……」那人聽完,顯得甚是失望。
「前輩,你知道怎麼出去嗎?」陵尹白有些急切地問道。
那人哼了一聲,「老夫要是知道,還會被困在這裡三年多嗎?」
「三年?」這個詞兒讓陵尹白迅速聯想到一事,「莫非前輩是三年前那個尋寶人?」
「怎麼,你知道我?」那人顯得有些吃驚。
果然是他!
陵尹白咧了咧嘴,「不只我知道,全蒼岩城的百姓都知道,而且對你老人家印象深刻,恨不得扒你的皮、吃你的肉、喝你的血……」
「等等!」那人趕忙止住他,「小子,你到底在說些什麼?老夫我一生風流倜儻,也沒得罪過什麼人,你怎麼把老夫說得罪大惡極似的?」
他被關在這裡三年多,當然不知道蒼岩百姓經歷了怎樣的苦難,聽陵尹白這麼一說,頓時凝神不語。
許久後,他長長地嘆了口氣,「老夫不過是想為徒兒尋藥,沒想到竟把蒼岩城百姓害到如斯地步!?老夫真是罪孽深重啊……」
「吱吱吱……」黑臉猴子見主人不悅,屁顛屁顛地跑了過來,在他背上拍拍打打,像在安慰他。
陵尹白也不打擾他懺悔,四下打量起來,發現這是個十分開闊的石洞,足有兩間房那麼大,話聲一出,便像被吸到了遠方,看來那怪石嶙峋的深處應該還有空間。
不過,最讓他驚異的還是眼前的火堆,因為燒的不是柴,也不是炭,竟是一塊石頭!?
更奇怪的是,那火苗只燃在表面,不像炭那般全部燃燒起來。
「很妙吧?」那人見他一臉好奇,神情又開朗起來,拍了拍身邊的黑臉猴子道:「這石頭是烏姿找回來的,三年多來,我一直靠它取暖、照亮。」
給一隻相貌醜陋的黑臉猴子取了個充滿女人味的名字,還真是奇怪!
「這一塊便燒了三年?」陵尹白更加驚訝了。
「當然不是,我已經燒了好幾百塊了,不過這一塊便能燒上兩三天。」
「這石頭為什麼能燒著?」
「這個老夫也不知道……」
「是石油。」一個清冷的聲音接過話語,靈冰翻身坐起。
「小冰冰,妳醒了?」陵尹白面露欣喜。
「嗯。」四下掃了眼,靈冰的目光落定在那人臉上,「你是什麼人?」
「哎呀,這丫頭睡著時就好看,醒了更好看,妙,真是太妙了!」那人答非所問,一雙眼睛閃動著前所未有的興奮,「丫頭,妳要不要做我的徒弟?」
靈冰沒有搭話,逕自看向陵尹白,「小白,哪來的色老頭?」
「色老頭?」不等陵尹白回答,那人就不滿地嚷了起來:「老夫我風流倜儻,天下無雙,怎麼能說是色呢?再說,老夫並不老……」
明明自稱「老夫」,還說什麼不老?而且,他自戀又自相矛盾的性格,讓靈冰想起一個人來,「你不要告訴我你跟竹蔭翁有什麼關係。」
「竹蔭翁!?」那人驚訝地張大了眼,「丫頭,妳認識我師兄嗎?」
這次輪到靈冰驚訝了,「師兄?你是盜香翁?」
「是啊是啊,老夫就是天下第一名醫盜香翁!」那人激動不已,一把抓住靈冰的手臂,「丫頭,妳真的認識我師兄啊?」
靈冰斂起驚訝之色,苦笑地彎起唇角。
她不過順口問問,沒想到竟是事實!?
在這種地方見到那老頑童的老頑童師弟,真不知道該慶幸,還太不幸了?
陵尹白的表情卻很平靜,「這麼說,前輩是為景不離尋藥,才被困在這裡的?」
「怎麼,你們連老夫的關門弟子都認識?」盜香翁更加激動了。
陵尹白點了點頭,「不只認識,他還是我們的朋友。」
方才聽盜香翁提到為徒弟尋藥之事,他就已經猜到幾分,只是當時氣氛沉重,不好追問下去,沒想到小冰冰醒來就把他的身分給揭穿了!?難怪人家都說女人的直覺很可怕!
「妙,太妙了!」盜香翁忍不住拍了下大腿,「這麼說,老夫和妳這丫頭還真是有緣啊!」
盜香翁說話時,自動把陵尹白給忽略了,果然跟傳聞一樣,是個只喜歡女子的怪老頭。
「這是什麼東西?」靈冰對這緣分很感冒,自顧自地轉移了話題,「猴子也唱戲?還扮黑臉?」
「吱吱吱……」黑臉猴子聽出她話中的輕視之意,尖聲抗議著。
「這是烏姿,跟了我十幾年,牠可是很有靈性的。」盜香翁介紹道。
這句話靈冰倒是很贊同,畢竟靈長類的血緣本就與人類相近,通人性不足為奇。不過,這隻黑臉猴子比一般靈長類還要靈通,而且從牠身上,她隱隱感覺到混元之氣也就是說……只要有合適的機緣,這隻猴子有望修煉成精!
盜香翁探過頭來,眼帶急切道:「丫頭,妳快跟老夫說說竹蔭翁那倔老頭怎麼樣了?還活著嗎?還有老夫那關門弟子身體可好,有沒有毒發身亡?」
「看來你很希望竹蔭翁死,不過,我很遺憾地告訴你,竹蔭翁硬朗得很,能吃能睡,最起碼還能活上幾十年,你死他都死不了。可你那徒弟就難說了……」
「老夫的徒兒怎麼樣了?」盜香翁焦急起來。
「為什麼總是你問我們?也該輪到我們問你了吧?」靈冰目光清冷地瞟著他。
剛才她並沒有完全失去意識,陵尹白和盜香翁的對話她斷斷續續聽到了些,記得他們提及鎮魔洞。而且,盜香翁失蹤之前,曾經給竹蔭翁寄過一封信,信上畫著蜃龜,所以,他出現在這裡,絕不是偶然,而是冥冥之中的機緣,也許從他身上能解開一些困擾他們的謎題。
盜香翁看出來靈冰並不好惹,不先解答她的疑問,怕是什麼也問不出來,便點點頭道:「妳想問什麼就問吧!」
「你是怎麼知道蜃龜的?」靈冰直截了當地問道。
「這個嘛……老夫也是偶然間知道的。」盜香翁語氣一頓,才又繼續說道:「你們也知道我那徒兒身負頑疾,老夫尋了好多年,都沒有找到病因,更不要說根治的方法了……」
「他是中了鬼瘴之毒。」靈冰插話道。
盜香翁眼睛倏忽一亮,「鬼瘴之毒?」
「嗯,是竹蔭翁說的。」
「原來如此……竹蔭翁那倔老頭在某些方面還是比老夫強啊!」
聽了這話,靈冰忍不住翻了個白眼。
論起倔強,他們師兄弟可說是半斤八兩吧?要是它們不要賭氣,早點交流交流,景不離的病也不至於拖到那個地步吧?
「那他可知道治療之法?」盜香翁有些急切地問道。
靈冰搖了搖頭,「他也不知道。不過,他說你們的師父可能留下什麼記載,所以把景不離帶到魑魅山去了。」
「他能想到那一層,老夫會想不到嗎?去了也是白費力氣……」盜香翁嘆了口氣,「師父當年傳給我們不同的本領,並且嚴令我們只准專精自己的本事,不得覬覦別人所長。老夫為了給徒兒治病,甚至違抗師命,將師父留下的所有記錄都翻遍了,卻沒能找到治療的方法。」
「竹蔭翁也的確沒找到治療方法。」靈冰如實以告,「不過,你找蜃龜跟景不離的病有關係嗎?」
盜香翁點了點頭,「老夫四處查訪名醫隱士,偶然在一個農家得到一本殘卷,上面提及一種上古妖獸的涎液可解百毒。」
「所以你才寫信給竹蔭翁,詢問蜃龜的下落嗎?」靈冰這才恍然大悟。
「老夫當時並不知道那妖獸叫蜃龜,只在殘卷上見過牠的模樣,到處打探無果,才寫了封信給竹蔭翁。誰知等了幾個月,那倔老頭都沒回信……」
「還不是因為你在那封信上施加了術法,他打不開,看不到,怎麼給你回信?」靈冰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
盜香翁驚得瞪圓了眼,「妳說什麼?那倔老頭竟然沒能解開那術法!?這怎麼可能?那可是我們倆瞞著師父一起琢磨出來的。」
靈冰聞言,也糊塗了。
當時看竹蔭翁的模樣,的確是解不開的。還是那貪吃老頭在故弄玄虛?一會兒真,一會兒假的,真讓人捉摸不透……
驚訝過後,盜香翁突然一拍大腿,「對了,之前老夫曾墜崖,那倔老頭來救我時傷到了頭,當時他嘴裡說沒事,可是師父考他功課時,他卻什麼都記不得了……嗚……一定是他怕老夫因此愧疚,所以才瞞著沒說……」他自顧自地猜測著,又自顧自地得出結論,哭了起來。
見他一把鼻涕,一把眼淚,靈冰不住唏噓。
不愧是師兄弟,都是一樣德行!不過,盜香翁特地用了他們研究出來的術法,又叫了竹蔭翁「師兄」,看來是真心誠意想要跟竹蔭翁和解。
「嗚嗚嗚……老夫還以為他因為那件事懷恨在心,不肯回信,原來是這樣……太好了!嗚嗚……」盜香翁依然沉浸在感動中,不可自拔。
烏姿不斷地拍打著他的背,嘴裡吱吱叫個不停,好像在安慰他。
靈冰也不打擾他們,轉頭看向陵尹白。
她和盜香翁說話時,他一句話也沒說,只是神情凝重地盯著那燃燒的石頭。她知道肯定是蜃龜的話題又讓他想起什麼,於是悄悄地握住他的手,無聲安撫。
陵尹白回過神來,看到她關切的眼神,神色一緩,對她笑了笑,示意他沒事。
見盜香翁哭得差不多了,靈冰又問:「那你後來為什麼到鎮魔洞來了?這裡跟蜃龜有什麼關聯嗎?」
盜香翁抹了抹眼淚,答道:「老夫拿著那殘卷逢人就問,可就是沒人知道,甚至有人笑話老夫,說那不過是傳說之物,何必當真?搞得老夫也以為自己在做夢,差點就放棄了。
直到有一天,老夫遇到一個道士打扮的少年;他看到那殘卷,一口咬定那妖獸存在,還煞有介事地說出那妖獸的名字叫蜃龜……」
「一個少年竟然知道蜃龜!?」靈冰有些吃驚。
盜香翁連連點頭,「誰說不是呢?老夫當時也很驚訝,那少年看來不過十七、八歲,長得清清瘦瘦,其貌不揚,實在不像會知道這些事情的樣子……」
他對那少年的描述,讓靈冰感覺熟悉,便道:「你說的那少年是不是一身玄青,還帶著把青銅劍?滿口之乎者也,絮絮叨叨,讓人很火大?」
「怎麼,妳認識那小道士?」盜香翁有些驚訝。
靈冰心下了然他所遇到的那個少年道士,十之八九就是用三昧真火燒她和小白的那一位。
她看向陵尹白,見他唇邊泛著苦笑,果然也想到了。
所遇到之人再次串連起來,讓她不得不再次感嘆冥冥中自有定數。只是沒想到和那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道士相遇,竟然也算是一種機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