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自由七藝或七種自由藝(Seven Liberal Arts),中世紀教學之課程也:中初級教育,語文與數學兩類,為其講授之科目;大學教育,法醫哲神各科,藉此階梯而進修焉。質言之,自由七藝者,上承希臘之哲學,羅馬之經學,下迪人文主義之智慧,自由教育之通義,而構成中世紀西方文化教育之基礎,曾為學者皓首窮求,孳孳用力之道也。然而以時代之推移,教育之變革,文獻之散逸,故制湮沒,往迹消亡,所謂自由七藝者,記述所遺,獨存概念耳。矧論其內容,究其學旨,考其師承,追溯其淵源本末,及史闕文,茫然實未易知。韋編已朽,而荒於末學,寧不惜哉?夫西方碩彥如林,墳典悉備,茹古涵今,馳騁風發,惟對此藝之勤劬鑽研,撰著考證者,僅得數子焉:一曰栢卡氏(H.Parker,”The Seven Liberal Arts”英國歷史評論The English Historical Review,1890,卷五,第十九期,頁四一七至四六一),二曰戴維遜氏(Thomas Davidson, ”The Seven Liberal Arts”教育評論The Educational Review,卷二,頁四六七至四七三,及大教育家亞里斯多德與古代教育理想The Great Educator Aristotle and Ancient Educational Ideals,1892),三曰威斯特氏(Andrew F.West,”Seven Liberal Arts,”阿爾昆與基督教學校之肇興Alcuin and the Rise of the Christian School,1920,頁四至二十七),四曰亞比爾遜氏(Paul Abelson,The Seven Liberal Arts,Teachers College,Columbia University,1906),五曰巴陀氏(Louis John Paetow,”The Arts Course at Medieval Universities With Special Reference to Gramma and Rhetoric,伊里奈大學學報The University Studies, University of Illinois,1910,卷三,第七期)。各具別裁,述其原委,撮七藝之閫閾,為人文之龜鑑,踵承絕學,殆空谷足音矣。然其論旨,限於教學之課程,粗舉教本,不過捃摭史材,稍作有系統之闡明而已。至對於中世紀學術之源流與演變,條理旁推,尚感闕如;即論學統之全貌,及其產生此課程之前因後果,又語焉不詳,故義晦而莫彰也。若夫自由七藝之流於中土,首見諸李之藻名理探一書,早在第十七世紀之初,耶穌會士挾西洋學問東來,迻譯亞里斯多德名著,而論藝之義,析藝之倫,顧戔戔立言,未引起儒者重視,蓋亦卑不足道焉。
或曰:自由七藝云者,不過為中世紀一套百科全書式之課程,代表當時學校、修院、與大學授業之內容,欲以定型化之科目,統宇宙與人性之智識為為一體,遂使人類思想,囿於此形式者凡七八百年之久。自文藝復興後,思潮橫溢,感情奔放,此舊形主義之藩籬,已被衝破;迨科學興起,工業革命後,社會生活,方式漸異,教學內容,又為之一變。故此拘於七藝之有限經義,自難饜人類之需求,乃代之以新穎而豐富之智識,自由七藝,遂流於抱殘守闕之倫,不復為人所眷顧者,勢也,亦理也。雖然,自由藝教學之定為七種,原肇自中世紀,顧此藝乃人文之學也,當其編入課程,以時代之需要不同,分量自有多寡之別,範圍且有廣狹之殊,權衡輕重,自立範疇,猶今日學校課程,對科學之取捨,亦相類焉。故舉形式而言,似未足為詬病。夫自由藝既為人文之學,即希臘之學也,羅馬之學也,陶冶靈性,啟迪思想,培養能力,一貫學統,儼然為教化所是賴。韓昌黎曰:「根之茂者其實遂,膏之沃者其光曄」,此務本之學,東方然,西方亦莫不然也。是以現代思想之進步,文哲之優美,科學之昌明,以其歸於教育栽培之功,毋寧謂由此學問基礎所涵煦之結果,而表現文化發展之現象,譬蟠根之發繁花,濫觴之成巨浸已。是故,自由藝之價值,所以備靈性之作用,植人文之根基,允為現代教育所宜重視者,即在斯歟?
著者嗜藝,涉獵有年,稽尋墜緒,探搜殘篇,乃治其梗概,編為綱要。不揣淺陋,欲抒一得之愚,纂義鈎玄,以明西方文教之本源也。當今世亂方亟,學術每失其方向,人類靈分惘然,尚詭崇霸,流毒天下。憫世之士,嘗倡自由也,人文也,以矯時弊,端德性,而清本末。區區之作,竊慕斯旨焉。若夫故事敷陳,有類乎獺祭;義訓乖舛,莫辨於魯魚,大雅君子,斲而裁之,抑亦幸矣!
中華民國五十年十二月二十五日劉伯驥書於美國舊金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