導言
韓非,是中國古代一位具有重要影響的思想家,向來被人們視為法家思想的集大成者。韓非生活於戰國中後期,是韓國王室的公子,曾與李斯一道問學於荀子。身為王室公子,他卻並不為韓王所信用,在政治上一直鬱鬱不得志。政治上的失意,在韓非的著作中多有體現,甚至在某種程度上可以說,韓非的著述就是其對自己人生際遇的控訴與悲鳴。韓非一些著述在當時就已經單篇流行,如《孤憤》《五蠹》等。據記載,秦王嬴政(即後來的始皇帝)看到這些著述後非常欣賞韓非,發出了「寡人得見此人與之遊,死不恨矣」的感歎。秦國攻打韓國,韓王在秦的壓力之下派韓非出使秦國。秦王如願以償見到了韓非,並相談甚悅,但卻並沒有任用他。根據司馬遷《史記》記載,入秦之後的韓非受到了李斯、姚賈的陷害,被秦王投入監獄,秦王政十四年(公元前233年)死於秦國的監獄之內。韓非死後,人們將他的著作整理結集,這就是我們今天看到的《韓非子》一書。
歷史上的思想必須歷史地理解。韓非生活的時代,統一的趨勢已經形成,且不可逆轉。七國之中,韓國的實力較弱,且又與秦國接壤。弱韓而事強秦,在當時的政治格局中,「苟延殘喘」正是韓國命運的真實寫照。身為公子,「存韓」無疑是韓非最為重要的奮鬥目標,也是他思想主張的一個基本前提。今天,我們閱讀韓非的著作,理解他的主張,都必須明白其思想的這一出發點。韓非懷有強烈的報國熱忱,希望能得到韓王的重用,施展自己的才華,從而實現其國富兵強的理想。後人對韓非思想的表彰,抑或對其思想的批判,都必須理解韓非的人生處境。強烈的報國情懷與絕望的政治現實相互交織之下,韓非只能將自己的孤寂憤懣之情、璞玉見賞之志,寄之於筆下,存乎其思想。《韓非子》中的許多篇章,無不湧動着韓非強烈的個人情感。
韓非的思想,繼承了慎到、申不害和商鞅等人的「勢」「術」「法」主張,同時吸收了老子、荀子等人的思想,而自成一家之言,將法家思想提升到了一個全新的理論高度。韓非思想中,最為核心的主張就是「尊君明法」。韓非將自己的政治理想寄託在明君身上,在他看來,君主依賴刑、賞兩個基本手段(「二柄」),駕馭法術之士,驅動百姓歸之於耕、戰,就可以實現富國強兵。韓非心目中的明君,並非儒家、墨家所主張的那種道德層面上的,而是法、術、勢集於一身的君主。韓非強調尊君,一切以君主利益為依歸,其法治思想也是建立在這樣基礎之上的:君主立法,臣下執法,百姓守法。韓非以君主為本的法治,實質上是為了君主利益,法治不過是君主絕對權力實現的工具。當然,在韓非看來,君主與國家是沒有任何差異的,君主就是國家。
韓非不遺餘力地維護君主的權力,為君主設想了許多駕馭臣下的方法,在中國思想史上,韓非罕見而公開地主張人性自私、自利,將畏權、逐利視為人的一種本能。韓非這些近乎偏激的思想主張,向來飽受爭議。韓非死後不久,中國歷史上第一個中央集權的皇權專制的帝國就建立了,人們很自然地會將韓非思想中的「帝王之術」視為皇權專制的一種理論。韓非思想中確實包含了一些「帝王之術」,但是我們不要放大這種思想的負面作用。皇權專制的建立,並非是韓非思想的結果。韓非的一些主張順應了已經形成的歷史趨勢,他為他生活的時代提供了有益的思考。
韓非的「帝王之術」,絕非宵小之輩播弄權術的「小術」,而是明君立身治國的「大道」,其核心是希望建立一個明主在上,由法術之士管理控制的社會。就此意義而言,韓非思想與儒、墨諸子百家的主張在追求上是相同的,都是在尋求一種富國強兵的治國之道。他們的目標是一樣的,只是開出的「藥方」不同而已。富國強兵,是那個時代的主題。韓非以「尊君明法」的主張積極響應了這一主題,他將解決問題的辦法寄託在君主身上,希望君主以「術」「勢」行「法」,從而實現國家的強大。
韓非這些主張,是他個人政治經驗的總結,是其人生際遇的折射,是基於其對韓國君臣、君民關係深刻而冷峻的觀察基礎之上的。正是因為源於其個人際遇,韓非的一些主張就具有非常強烈的個人色彩,也就難免有偏激之處。思想常常因為深刻而偏激,我們對於韓非的主張應該給予足夠的「溫情」與「敬意」。
韓非早已遠去,但其思想卻與我們相伴而行。我們今天的社會生活、思想文化中,或多或少,都遺傳或摻入了他的思想因子。體認過去,才能理解當下。經典的意義,思想的意義,更多是對生活於今天的我們而言的。
毋庸諱言,準確、完整地理解古代經典不可能是一蹴而就的,直接閱讀對於大多數人而言,存在一定的困難。經典需要普及,思想需要引導,這可能正是這套歷史小叢書出版者的「初心」。
任繼愈先生撰寫的《韓非》是這套歷史小叢書系列中的一本,本書初版於1962年。作為研究中國古代思想文化的大家,任繼愈先生以切實無華、簡練精當的文字,將韓非繁複的思想以輕盈而生動的方式傳遞給我們。任繼愈先生對於韓非思想的駕馭能力,是我們所不能望及的,相信本書對於我們了解、理解韓非思想具有重要意義。
當然,每個時代都有自己的理解,任繼愈先生的這本書,也深深打上了他那個時代的印記。這些印記,對於今天的我們,可能無法完全理解,但確是那個時代最忠實的歷史記憶。今天,我們重讀此書,願意獻上我們微薄的敬意。
張齊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