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athi Appelt

12.

尋血獵犬是一種專門培育來追逐、狩獵和對著一輪滿月嗥叫的獵犬。藍傑就是這樣的一條狗，一條尋血獵犬。這種狗以靈敏的嗅覺聞名。只要追蹤地面的氣味，牠們就可以找到從後門走失的小寶寶、被壓在冒煙的廢墟底下的消防隊員，或者從獸欄逃脫出去的馬。

沒錯，尋血獵犬以嗅覺聞名；不過，其中也有一些，比如藍傑，同時具有非常敏銳的聽覺。一條被綁在同一個地方這麼多年的狗，對四周的聲音都十分熟悉。他聽得出蟬和樹蛙的鳴叫聲，也聽得出松樹永不停息的搖曳聲。他聽得出一隻母浣熊警告小浣熊跑得太遠的低吼聲。他也聽得出那些看不見的大角鴞在黃昏時掠過夜空的呼呼聲。

他更不會聽錯傍晚時分從院子開走，隔天早上再開回來的貨車聲。他只要遠遠的聽到轟隆隆的引擎聲，就知道貨車多久會抵達院子；還有，在針魚臉踏出駕駛座並關上車門之前，有多少時間可以讓花斑貓安全的躲到屋子底下。

他聽過那把來福槍可怕的爆發聲，聽過子彈劃過潮溼的空氣的聲音。這些都是他很熟悉的聲音。

可是，現在，他的耳朵聽到了一種陌生的聲音，一種輕柔、低沉而震動的聲音。每一個熟悉貓的人都知道這種聲音――貓歡欣的嗚嗚聲。

這是貓最有名的聲音。這也是花斑貓溫柔安全的倚著藍傑寬闊的胸膛時所發出的聲音。藍傑直到現在才發現，他有多麼需要這樣一種甜蜜友愛的聲音。多麼需要一個伴侶。多麼需要不再孤單。他是一隻有著許多連自己都不知道的需要的老狗。

當這隻花斑貓在他的耳邊嗚嗚叫時，他發現了另一個需要――那就是說故事。寂寞，在他的心中累積了很多的故事。一旦不再孤單，那些故事就一個接一個冒出來了。花斑貓傾聽著藍傑說他還是一隻小狗時，他媽媽如何教他把鼻子貼近地面追尋氣味、如何對著滿月嗥叫的故事。那些都是針魚臉把他抓來以前的事。

「至少，你有過美好的時光可以回憶，」貓說。

「是呀！」藍傑的胸口有些起伏。他的確擁有過一段美好的時光。

然後，花斑貓也把自己的故事說給藍傑聽。那時候，她還是一隻小貓，跟她的兄弟姊妹團聚在一起。牠們玩好多、好多小貓玩的蠢遊戲，像是「老鼠咬到你舌頭」、「膽小鬼」和「看之前先跳」。那時候，她還沒被抓去動物收容所，還沒被她小鎮上的家人遺棄在馬路邊，也還沒遇見藍傑。她舔了舔藍傑毛茸茸的大耳朵。「我也有過一段美好的時光可以回憶。」她說。然後，她緊緊依偎著他趴了下來。他們都有一些美好的回憶。不過，最美好的才剛要開始呢！

小貓咪！

他們在一個有月亮的晚上來報到了。花斑貓倚著藍傑的胸口，聽著藍傑沉穩的心跳，然後一隻、一隻的，生了兩個漂亮的小寶寶。一個男生，一個女生。他們的長相就像是從同一個模子刻出來，讓她嚇了一跳。從頭到腳的銀色，看起來就像是夜空中閃亮的星星。一模一樣。不過，如果再仔細瞧一瞧，就會發現在那隻小貓兒子的額頭上，也就是眼睛的正上方，有一小繓白毛，很像一彎小小的月亮。沒錯！她的小貓兒子蓋了個月亮的戳記。然後，她再看看那隻小貓女兒，小小又圓圓的女兒。她開心的笑了。

花斑貓知道，很少有小貓是在獵犬的眼前出生的。這一定，她想，會對他們很有益處。會帶給他們勇氣。

唉！這些小貓咪將來真的很需要勇氣。

他們剛生下來的時候好小，比藍傑的大腳趾還小，只會發出微弱得幾乎聽不見的喵喵聲。他們緊貼著媽媽有乳汁的肚皮，藏在媽媽的身體下過了好多天。對藍傑來說，他們的存在就只有喵喵叫和喝奶，小得幾乎注意不到。但是小貓長得很快。喵喵叫和喝奶只是暫時的。

過沒多久，他們就張開了眼睛，開始探索花斑貓以外的世界。他們先搖搖晃晃的站起來，再搖搖晃晃的開始學走路，然後，等到他們長到快跟藍傑的鼻子一樣大的時候，他們就開始往上爬。爬什麼來著？或者爬誰來著？答案是藍傑！他們將袖珍的小爪子鑿進了他紅銅色的毛。

沒有比藍傑更驕傲的爸爸了。他守護著他的貓家庭，就像法老王守護著尼羅河、星星守護著沉睡的大地，沙灘守護著大海。他的眼光一秒鐘也離不開他們。他們睡飽了，他才睡；他們吃了，他才吃。而他最愛的就是：聽他們嗚嗚的撒嬌。在他的心目中，這是世界上最美妙的聲音。

13.

在森林的另一處，那棵佇立在溪邊的老樹已經放棄了上層的枝椏。它們一根一根的摔落地面，連下層的枝椏也一併帶走。這棵老樹，正在逐漸的衰弱下來。

而那口罈子，那口被困在樹根底下的老罈子也漸漸的鬆脫了開來。那口罈子。

在那個古代的造罈者燒成它之前，她一次又一次的將自己的姆指指甲印在柔軟的紅土上，足足印了一百次，形成一百個繞著罈口的弦月。被關在罈子裡面的那條生靈動了動。讓其他的樹，那些冬青、紫株和紅橡樹，在守護的星星和迷濛的月光下忍不住顫抖起來。

「祖奶奶，」它們低聲的說。「祖奶奶醒來了！」

快――了！她說，我的時候就要到了。快¬¬――了！


14.

她已經受困了一千年。可是，她比一千年更老，更老、更老。拉彌亞。她是美人魚、水精靈和海豹精靈的表親，也是她那個族群的僅存者。她裹著蛇衣，在東方的大河，銀色的莎賓河裡游泳。她的蛇衣上鑲滿了黑得發藍、光滑無比的鱗片。一萬年來，她游遍了七海，在大藻海上浮沉，並乘著激流航行。喔，她是如此的熱愛汪洋大海。

可是，有一天，她發現了這一大片的松樹林，從此就脫離鹹鹹的海水，蠕上了沼澤地。她看著這四周又深又緩、孕育了無數的烏龜、魚類、巨大的美洲蒲葵和齧齒動物的溪沼。這裡真是獵食的好地方。她愛上了這些友善的橡樹、香柏樹和柳樹所提供的黑暗蔽蔭。還有蛇！這裡有幾百萬條她的爬蟲類表親，有小而致命的珊瑚蛇、古銅色的銅斑蛇、侏響尾蛇和它們的表兄弟――響尾蛇。

姊――姊！它們的聲音在空中共鳴。她抬起頭來傾聽。

姊――姊！這聲音穿進了她的皮膚。四周的森林都嘶嘶的迴響著那些大大小小的表親的聲音。它們再次的呼喊她。

姊――姊！


「啊！」她回答。「我的家！」

於是，她留了下來。留了好久、好久，久到她都變成了森林的一部分，就像那些沉默的豹和黑熊一樣。久到她被大家喚作魔卡森祖奶奶。死――！千萬別看進她白如棉布的嘴裡。千萬不要！

15.

在又深又濁的塔爾丁溪沼裡，鱷魚王浮上了水面。他今天已經吃掉了一打烏龜，都是趁牠們在柏樹的樹根上曬著斑駁的陽光睡大覺時逮到的。鱷魚王很容易肚子餓。非常容易肚子餓。在入夜之前，他可以吃掉一隻大牛蛙、一隻受傷的水貂，外加幾尾魚。魚是他的主食，像拳頭一般大的河鱸和棲身在溪底的鮎魚。可是，他更愛吃陸地上的動物，因為牠們比較沒那麼鹹。

千萬要當心啊！

16.

有一天早上，藍傑問貓媽媽要不要幫小貓咪取名字。

「好啊！」她回答。藍傑知道這是很重要的任務，絕不能輕忽。他已經想好了貓女兒的名字。「你覺得莎賓怎麼樣。」

花斑貓不解的看著他。於是，他告訴她有關莎賓河，那條分隔了德克薩斯州和路易斯安那州，一路奔向大海的銀色河流的事。莎賓河。他還記得很久以前，他還是一條小狗的時候，曾經見過它。那是一條很美的河，流動著滿滿的月光。莎賓。這是個好名字。他伸出長舌頭好好的舔了一下他的貓女兒。莎賓。她坐正了起來，試用看看這個名字。滿不錯的！她舔了舔爪子又搔搔耳朵。

「那麼，小男生要叫什麼呢？」花斑貓問。

藍傑看著小貓兒子，看著他額頭上的弦月。除了這一彎月亮，這兩隻小貓剛出生時簡直一模一樣。不過，隨著他們漸漸長大，藍傑注意到貓兒子的色澤比他的姊姊要深一點。事實上，他看起來就跟負鼠一樣，灰色比銀色要多一點。「就叫他負鼠怎麼樣？」他問。

「不行！」貓兒子馬上抗議。他不要被叫作負鼠。

他的姊姊哈哈大笑了起來。「負鼠！」他看著她嘰咯、嘰咯的笑翻了。要是她叫這個名字，他大概也會笑成這樣。負鼠！

貓媽媽舔了舔他的臉，並後退一步來看他。那撮月亮的毛好像在發光。她看著他一把抓住姊姊，把她翻倒，然後兩個小傢伙滾成了一顆貓球。貓媽媽笑呵呵的看著他淘氣的樣子。「淘氣帕克」這字眼頓時浮現在她腦海。

「啊！」她說。「帕克。」

這個名字果然比負鼠受歡迎。

藍傑搖了搖頭，兩隻大耳朵拍打著脖子。「帕克。」他讓這個名字在他的舌尖上打轉了一會兒。感覺滿不錯的，就跟這隻小貓一樣輕巧。於是，他宣布說。「那就叫帕克吧！」花斑貓笑了。帕克也笑了。

帕克和莎賓。好一對貓寶貝。

17.
訊息有很多種。有的是靠電纜傳遞；有的靠馬；還有的寫在紙條上，塞進了瓶子，再放到大海上藉著溫暖的墨西哥灣流來漂送。

樹也會傳送它們自己的訊息。現在，木棉和山毛櫸、冬青和白楊，正在用各自的語言宣布著小貓兒子和小貓女兒的名字。

而在垂死的老松樹下，在深深的土裡，攫著罈子的樹根震動了。一個兒子。一個女兒。罈子裡的巨蛇在翻攪著。

女兒。從前、從前，也有過另外一個女兒。是呀¬――！祖奶奶還記得她。一個她愛過，愛得比什麼都深，比夜晚的微風，比帶著鹹味的溪沼，甚至比她曾經有過的丈夫都深的女兒。喔，是呀！祖奶奶愛過她那個美麗的女兒。那個被偷走的女兒。那個趁她睡覺時被拐走的女兒。她在罈子裡揮著尾巴鞭打堅硬的罈身。

代――價――，她發出了嘶聲。一定會付出代價的。

12.尋血獵犬是一種專門培育來追逐、狩獵和對著一輪滿月嗥叫的獵犬。藍傑就是這樣的一條狗，一條尋血獵犬。這種狗以靈敏的嗅覺聞名。只要追蹤地面的氣味，牠們就可以找到從後門走失的小寶寶、被壓在冒煙的廢墟底下的消防隊員，或者從獸欄逃脫出去的馬。沒錯，尋血獵犬以嗅覺聞名；不過，其中也有一些，比如藍傑，同時具有非常敏銳的聽覺。一條被綁在同一個地方這麼多年的狗，對四周的聲音都十分熟悉。他聽得出蟬和樹蛙的鳴叫聲，也聽得出松樹永不停息的搖曳聲。他聽得出一隻母浣熊警告小浣熊跑得太遠的低吼聲。他也聽得出那些看不見的大角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