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節錄自〈熔斷的黃金——後獨立影像時代的關鍵詞生造〉
曹愷
時間回到2017年元月,黃金熔斷的前夜,坐標北京東郊宋莊“栗憲庭電影基金”十周年的慶典晚宴,觥籌交錯之際,或許有人已經隱約預感到這樣的日子不會太多了!但是,誰也沒有料到,這居然就是一個時代終結前的最後一次歡聚。
2023年冬月,當我們在雲端重新談論“獨立影像”時,才發現我們曾經擁有過一個短暫的、耀眼的黃金年代——“獨立影像”的黃金年代。黃金是奢侈的、矯情的,也是羸弱的、易熔的;黃金年代是流光溢彩的,也是稍縱即逝的。我們有幸成為其中的親歷者,參與了一次文化運動——“中國獨立電影浪潮”的潮起潮落。如今,我們作為那個黃金年代熔斷後的幸存者,該如何書寫曾經的“獨立影像時代”?又該如何面對已經來臨的“後獨立影像時代”?
在黃金熔斷後的今天,無論是身處何方,我們這些曾經的獨立電影人,是否還可以從回顧與梳理的角度、從批判與反思的立場,以“檢討”的姿態呈現各自的自我表達,進而達成某種討論、辨析,最終形成多種觀念、思想——無須是成熟的、更無須是一致的。是為“後獨立影像時代檢討會”存在的原始理念。
“後獨立影像時代”的檢討
“檢討”一詞,出現在本書的書名,似乎有生造的嫌疑,其實,這是一個過去時態的名詞,銷聲匿跡已經很多年。作為最後一代文革記憶的殘存者,檢討和檢討書,是童年時代經常發生的事,固定的格式與句式幾乎被焊牢在方格練習本上,迄今依舊可以倒背如流。八十年代以後,再也沒有做過任何口頭的“檢討”、沒有寫過任何一份稱之為“檢討”的文本,包括那年學潮之後,也僅僅是被要求寫了一份“事情經過”。
重新撿起這個名詞是在2021年10月,大疫時段的某個間隙,我與幾位友人在深圳共同發起了一次名為“向南!向南!”的影像活動。那原本應該是一次南粵影像嘉年華,但出於某種下意識的學術嗜癖,被我硬生生地給掰成了一次會議,聚集起珠三角的一群人——甘小二導演稱之為“獨立影展之殘部”,做了一次集體檢討——“南頭影像檢討會”。
為何要稱之為“檢討會”?我們需要檢討嗎?我們要檢討什麽?我們還能檢討什麽?我們該如何檢討?……許多問題在那次會議中僅僅的到有限的應答。
如本文開篇所言,在2023年11月至12月,我與王宏偉、王小魯、馮宇、聞海聯合發起了三次雲端會議,基於一種回望與自省的態度,我們一致同意沿用了“檢討會”這個名詞。本書成稿的基礎,就來自這次檢討會上的諸多發言。出於一種更審慎的態度,並未采用錄音稿整理,而是由發言人根據自己的檢討提綱,重新撰稿而。本書文稿的另一個補充,來自2017年以後的部分獨立寫作,有未刊稿,亦有網路上的民刊稿,除卻郭凈先生的一篇外(曾收入於其自寫專著),亦均為非正式出版文本。
在編撰成書時,我大致將其輯分為四類“檢討”:輯一,是對獨立影展史的考古,在一種疏離狀態下,重新審視和檢討既往歷史;輯二,是獨立影像的個人史混合自述,打穿了每個人的創作、策展、評審、傳播等工作歷史;輯三,是影像工作者的具體工作的多角度描述——有線性、有切片、有全景、有特寫,貫穿了黃金時代熔斷的前後;輯四,是來自策展人和學者們不同學術立場的闡述,包括了觀念批判、現象解析、方法論研究、檔案收藏等不同檢視方向。
檢討的本質是批判,即便是有所肯定的,也是間接的表達,其方式也可能是表現為對相悖事物的批判。這也是貫穿本書的某種氣息——檢討的姿勢、批判的態度、否定的立場。
檢討是一種姿態。
檢討是一種自省的立場。
檢討是對歷史的反動和對未來的警覺。
檢討也是一次次歷史的追問——我們是不是當初可以做的更好?雖然無法回到過去,但是如果可以觀照到歷史的盲區,並將之訴諸文本,是否可以能昭示未來?
重新審讀我們的歷史文本,厘清某些混沌的概念,厘清某些後獨立影像時代的關鍵詞。如果沒有恰當的名詞可以指稱我們的當下工作、我們的現實狀況、我們的現在時態,我們是否有權力生造一個或多個關鍵詞?為我們自己的書寫、也為這個正在墜落到時代書寫所定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