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自一個已不存在的國家,教授一門四分五裂的語言,我像童話里的龍一樣吐出舌頭,然後它就分叉了:克羅地亞語、塞爾維亞語、波斯尼亞語、斯洛文尼亞語、馬其頓語……一門如此令人痛苦的語言,一門從來沒有學會描述現實,與人對於現實的內在體驗同樣複雜的語言,能夠講故事嗎?
一開始都是這樣。或者那樣。他們做了那件事,去了那裡,然後來到荷蘭。流亡者的敘事是沒有日期的。短短的“戰後”發生了太多的事,他們的心理時鐘在重壓之下壞掉了。一切都壞掉了。地點和時間分成了“以前”和“後來”,生活分成了“這邊”和 “那邊”。他們突然間沒有了證人、父母、家人、朋友,乃至借以重構生活的平常見到的人。沒有了這些可靠的中介,他們被拋回了自身。在媒體化的世界里,一切都不是真實的。記憶經過許多個中介,以朱麗葉·比諾什或紅白藍編織袋的形式出現,將我個人的疼痛翻譯成我的語言。只有這一件事是真實的。
疼痛是無言的、無用的,卻唯一真實的證人。
杜布拉夫卡·烏格雷西奇(Dubravka Ugrei,1949—2023),克羅地亞裔荷蘭籍作家,出生於前南斯拉夫,在薩格勒布大學就讀期間,主修俄語文學及比較文學,並開始文學創作,畢業后留校從事文學理論研究工作,于1981年開始發表文學作品。1991年,南斯拉夫內戰爆發,杜布拉夫卡因公開反對戰爭及民族主義,遭到國內輿論的猛烈攻擊,于1993年被迫離開克羅地亞。此後,杜布拉夫卡先後在哈佛大學、哥倫比亞大學和柏林自由大學等多所大學任教。1996年定居荷蘭阿姆斯特丹,從事小說創作、文化評論、翻譯、文學研究及編輯出版等工作,致力於推動母語的開放性,維護文化的連續性。
著有《渡過意識之流》(Fording the Stream of Consciousness)、《謊言文化》(The Culture of Lies)、《無條件投降博物館》(The Museum of Unconditional Surrender)、《多謝不閱》(Thank You for Not Reading)、《疼痛部》、《Baba Yaga下了一個蛋》(Baba Yaga Laid an Egg)、《狐狸》等作品,已被翻譯為三十多種語言,獲南斯拉夫NIN獎、奧地利國家歐洲文學獎、紐斯塔特國際文學獎,獲國際布克獎提名,入圍美國國家書評人協會獎短名單。
杜布拉夫卡堅持用塞爾維亞-克羅地亞語寫作,但拒絕承認自己是克羅地亞作家,她將自己定義為“跨國界”或“后-國家”的寫作者,並於2017年參與簽署克羅地亞、塞爾維亞、波黑及黑山知識分子及公眾人物聯合發起的《共同語言宣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