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中國之有電影,到如今已逾百年歷史,一九○五年,法國人把雞零狗碎的片段運華放映,是為西片運華推銷的嚆矢;次年,又有法國佬到北京拍攝東方建築以及把京戲搬上銀幕,則為西方人到東方來「出外景」的濫殤。到了一九一三年,中國人在美國佬協助下拍攝了幾部中國故事片,該說是開「中外合作」風氣之先。
至於完全由中國人自製影片,始自一九一九年,不過一切器材及菲林,均須仰給舶來,直到目前中國武打片之問津歐美國際市場,其器材與菲林仍需仰給舶來,良堪浩嘆。在這近百年的中國電影發展過程中,實在沒有甚麼足資借鏡者,反而一些男女關係歪史秘聞,為好事者津津樂道,這是不公平的,因為社會各階層的醜事比比皆是,何獨對電影人仕作另眼相看呢?與其敘述冗長的史料記載,毋如將些趣聞來借古喻今,遂作溫故知新篇焉。
近年假髮興起,不僅便利了時代女性,也方便了若干牛山濯濯的男士,髮套一頂,儼然翩翩佳公子也。但在八十多年前,欲把禿頭變成花旗裝,難焉哉!蓋當時之化粧術不若近代之鬼斧神工也;反之,欲把花旗裝變成光禿驢,付諸并州一剪,易如反掌。
那時候,上海電影界老牌導演張石川,有個習慣,就是「上海三字經」不離其口,一般演職員均對之畏懼三分,不過也有例外,有些演員表演得入木三分時,這位張大導照樣頻加「三字經」,弄得受者十分難堪,其實對張大導而言,完全出於真情流露,比方他說:「觸那娘!你的戲做得實在太好啦!」這句諛詞就是壞在多了前面「觸那娘」三個字。
那麼「三字經」與剃光頭又有甚麼關係呢?有一次,關係鬧得不大不小,當時有個男明星朱飛,賣相奇好,有如近代流行的「女人湯圓」之流,拍戲常常遲到,遭受張大導的「三字經」乃屬家常便飯,有一天這位朱大明星實在到得太遲,張大導咆哮如雷,除了一叠連聲的「觸那娘」之外,還幾乎要摑他兩記耳光;朱飛却慢吞吞地回答,因為去理髮店理髮給耽擱了,這句話使張大導火上加油,認為一個演員是靠表情深刻與動作利落,並不是專靠漂亮頭髮。語中帶刺,朱飛逆來順受,照常拍戲如儀。次日,張大導來到片場,看見朱飛早已在場候教,暗暗稱善,「三字經」政策顯具神效,燈光打好,鏡位擺定,試戲也試得差不多了,張大導一聲開麥拉,全場鴉雀無聲,不料場記先生大喊「慢著」,因為朱飛頭上多了一頂便帽,不連戲,說時遲,那時快,場務人員馬上一個箭步,過去替朱飛除帽,這一除却使全場震動,也把張大導氣得連「三字經」也忘了出口,朱明星分明是搗足了張大導的蛋,上一場戲是油頭粉臉洋少爺,這一場却變了光禿禿的摩登大和尚,豈能連戲,只有收工;朱飛却淡淡的說;「張導演說過,演員是不靠漂亮頭髮的,索性剃光了,乾脆、方便。」這句話又將了張大導一軍,氣得他擲下導演筒,伸出巨靈掌,摑了朱飛兩記耳光。這部戲是不是等朱飛長滿了頭髮再續拍?抑或胎死腹中?不得而知。不過對朱飛的演員生命却受了不少影響,而張大導的口頭禪「三字經」仍是無從改口。
為了使演員扮相逼真,近年來在港台兩地大拍武打片之際,男演員們剃光頭是常事,演甚麼採花和尚之類的,總不能也留著一頭烏黑一團的秀髮吧。在電影界有個習慣,凡演員因劇中需要而剃光頭者,製片當局必給予一筆津貼,津貼多少則視演員身價而定,由數十元至數千元不等,導演一聲令下,剃者馬上從命,錢可通神,此之謂之。與其說是剃頭津貼,毋寧說是遮羞費更為貼切,因對落髮演員而言,至少要等五六個月才能長齊,在這不毛期間,出門逛街,多少有點羞人答答之故。這遮羞費與臺灣法院判案中的遮羞費名稱雖同但性質不同,幸勿誤會(按:臺灣社會新聞中,常有妻子紅杏出牆,被丈夫告到官裏去,判案結果,由姦夫賠償若干損失給原告,謂之遮羞費)。
由剃光頭想起「當西裝」的趣事,頗有異曲同工之妙。當年炙手可熱的大導演羅維,十幾年前已經在搞獨立製片,實行了自製自導自演。某次賴荃灣華達片場拍攝某片,當時都是現場錄音,拍戲皆在夜間進行,所謂小夜班即自傍晚七時起至次晨六時止;大夜班即自午夜十一時起至次晨十時止。羅大導自資經營的那部戲裏有性格演員吳家驤的角色(按:吳後來亦儕身導演之列),該日係大夜班,一切準備就緒,羅大導是出名的快手導演,尤其是自己當老闆,既要快又要省,職員手腳稍慢,便要挨罵,惟對演員尚稱客氣。演員們粉墨登場,羅大導指揮若定,忽然發現吳家驤所穿西裝與昨天所穿者迥異,下令馬上換過,吳說:「那套西裝交給了二叔公(按:粵諺稱當舖為二叔公,等於滬語之娘舅家)。」羅大導說:「你明知要連戲,為甚麼不贖?」吳說:「沒錢。」於是,羅命劇務人員馬上去贖當,或去舊衣店物色一套類似者。但時在深更半夜,當舖既關門,衣店亦打烊,任何人無能為力,看來戲是無法續拍,可把羅大導氣壞。歸根結底,毛病出在吳家驤的那套連戲西裝上,雙方竟因言語衝突而動武;羅維雖受損失,吳家驤也有理由,因他應得片酬尚未照付如儀。看來吳是有計劃的走這部棋子,其後果當然不會像朱飛剃光頭那麼嚴重,只要片酬解決,連戲西裝自然照贖出來,昨日兩人大打出手,今天你我稱兄道弟,影界人士,都會做戲做到足,為他行所望塵莫及的。
今日的電影步入彩色世紀,所謂有片皆七彩無片不闊幕。想當年電影萌芽時期,是有一張張單片組成(起源於攝製賽馬結果,用組成的單片來觀察冠亞之分)。繼而發明了用賽璐珞製成的連續性膠片,從默片而聲片,由黑白而彩色,從小方塊進入闊銀幕,都是電影的技術革命。至於立體電影,在技術上固有新奇之感,在藝術上則效果欠佳,故其流行時期有若曇花一現。筆者曾遊歷洛杉磯的狄士尼樂園,其中設有電影院,院內置三百六十度的圓形銀幕,由六架放映機同時映出前後左右的景物,使觀者有身歷其境之感,這對於旅遊風景影片頗具奇效,如運用於一般性的劇情影片,會失却其藝術欣賞情緒,在預見的未來,不大可能流行於一般電影院。
每部影片的成本,所耗於菲林(包括底片聲片副片及配音用的磁性膠帶)及沖洗費用,約佔成本三分之一,這是指國片而言,因為西方國家皆出產菲林,所佔成本甚微,西片攝製時對菲林消耗之鉅,國片忘塵莫及。
我國攝製影片,菲林皆仰給舶來,能省即省,在無聲黑白片時代,有些攝影師自告奮勇,竟把副片(Positive)代替底片(Negative),可以減低成本三分之二,對投資拍片的老闆而言,自然正中下懷,這可害苦了演員,因為任何漂亮面孔,都被拍成了黑人牙膏商標或是再世的白無常;好在那時候的影迷,只求銀幕上有公仔在活動,便會滿足。
自彩色影片問世後,攝影師便無從「偷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