忠縣
我六歲時,連狗都嫌,黃皮寡臉,頭髮稀得打不起一個辮子。頭腦遲頓,連過路收破爛的老頭都驚奇,最後,母親也失望了,左看右看都嫌我多餘。大姐是文革前的老知青,趁文革武鬥鬧騰無人管,從三峽巫山農村回家,住了一陣子。不知為什麼事與母親大吵一頓,發狠說是要回鄉下去。果然第二天她在收拾行李,說是行李,也不過是將家裏她看得上的家什拿走。
那是個星期天,母親在堂屋裏悶坐了好久,突然對大姐說,你要走,那就順路把六六帶回我的老家忠縣吧。
後來我才明白母親心裏想的是什麼,她一直嘗試著把我送人,一直未成功,正巧大姐回家了,讓我試試能否討鄉下哪個親戚喜歡,算是對我降格以求。母親沒有告訴我她的陰謀,但是我感覺到她不要我,因此對離開這家好不好,也全然不當一回事。
那個春末,天氣已經暖和了,我跟著大姐坐輪船。那是第一次出遠門,母親一直把我們送到江邊輪渡口。她的樣子很漠然,我不理母親,大姐也沒好臉色給母親看。母親掉頭走得很快,大姐拉著我的手走得更快,上渡船過江,然後再去轉大輪船。
記得坐的是底艙,鐵板地面,機器隆隆,與許多擔扁擔背東西的人擠一塊。到忠縣縣城,已是深夜。大姐說已經晚了,最便宜的旅館我們倆人付一個統鋪位,花那錢也不值。結果她費了好多口舌,被允許在碼頭躉船上的凳子上過一夜。我們兩人擠在一起,搭了件衣服湊合著到天亮,然後我們坐第一班長途汽車,再趕山路,看著長江在眼前不斷地消失,又不斷地出現,一直到我膩透了任何風景,才聽到村子裏的狗吠亂叫,大姐說到了。
大姐把我送到忠縣鄉下,住了兩夜自己就回巫山去了。那時我以為這兩個地方都在長江邊,離得近,大姐會來看我,後來會查地圖了才知道遠著,她就是把我一個人撂下來狠心走了。大姐當知青那地方,就是著名的巫縣小三峽。她落戶的地方就是後來作為文化保護的大昌古鎮。
母親的家鄉關口有個石寨,在大坡石梯的山丘上,石頭砌的,沒人說得清是什麼時候的建築。老人說起碼明清時就有了,說是張獻忠打到過這兒,蠻族女將秦良玉把關,殺得個昏天黑地血流成河,守和攻相持不下。石寨就是秦良玉山寨的崗亭,全由整塊大青石而築,但年久風化,石頂全坍了,前院的石縫裏生滿野草。村子裏用來開露天群眾大會或曬糧食什麼的,牆沿四角立了不少草人,草人手裏還塞了一把芭蕉扇,風一吹,扇子就動,嚇唬來偷吃糧食的麻雀。這古老的石寨,在村口池塘邊,透過樹枝就望得見,算是這個「關口」村的歷史見證。後來我恨這地方的一些人,就認為他們都是反動分子秦良玉的後人,再後來我恨這地方的那些人,就覺得搭們應當是張獻忠手下的屠夫留的種。
我先在大舅家落腳,大姐嫁給了大舅的大兒子,大舅同時也是大姐的公公,大舅媽在大饑荒餓死,一直未娶,他們生有三兒一女。二舅與大舅家的兩間平瓦房連在一起,各有草屋和搭的豬圈,豬圈邊就是茅房,幾根樹樁釘在一起,四周是麥折芭。
我的到來,讓這個一向平靜的寨子掀起波瀾,整個村子的人都來到大舅前看城裏的「小姐」是什麼樣?這裏幾沒有從大城市來的親戚,倒是有人出去過,比如我母親當年逃婚,一出去就難回來。這兒人到了非出去不可時,那也是天垮下來的絕境,如果數一下村裏去過大城市的人,那就是我這兩個舅舅。他們在我未出生前,抬著重病快死的母親,也就是我外婆,去重慶交給我母親,送到了就趕快回轉。
那些看稀奇的村裏人失望極了:屋子裏站著一個瘦瘦小小的女孩,滿頭黃毛,眼睛充滿恐懼,而且半天都不說一句話,也沒有笑臉,穿得幾乎和他們一樣破舊。也拿不出任何禮包,這裏連農村人走親戚,都要帶自做的麻花或紅糖。可我什麼也沒有帶,母親只想把我從她身邊趕走,完全沒有想到這些細節。那些人很快就散了。當晚我和小姐姐一起睡。
有一天么姨來關口接我,她離得比較近,翻了兩匹山過了三條溪溝就到了。么姨長得不像母親,五官較小,瞇瞇眼,個子也小。她沒有兒女,丈夫在煤礦挖煤,經濟情況比舅舅門好一些,可是她天天提心吊膽,害怕丈夫被炸死,因為這小煤礦每隔一段時間,就有坍方、瓦斯爆炸,死人是經營小煤礦預算的一部分。
么姨坐下沒一會兒,拉著我的手就落淚,我沒有辦法讓她停,就跟著她哭,我哭的是自己被重慶城裏的母親拋棄,一輩子就留在這偏遠的農村。我一哭,么姨就停住哭,帶我到小河溝去搬螃蟹。
那天遇見一條大花蛇,我嚇壞了,么姨竟和那蛇對視,而且拾了一石子,拋上半空,嘴裏念念有詞。那蛇身子伸得很高,但費勁地彎過腦袋去看那石子,最後整個身體垮倒在地上,一溜煙不見了。我從驚嚇中緩過勁來,問么姨怎麼一回事?她說,遇見那種蛇,就要比高矮,若拋出的石子高到連蛇抬起頭都看不見,蛇就會饒了我們。
我在么姨那兒住了很久,有天表姨來么姨家,說是有事耽擱,不然早就來接我了。她生得白淨,不像風吹日曬的農婦,頭髮在腦後綰得整整齊齊,穿得也乾淨。總之,我當時一下子就被她的端正模樣吸引住了。么姨捨不得我走,但表姨態度很堅決,說以前我母親在鄉下時與她最要好,現在母親把她的麼姑娘送到鄉下來,能不管嗎?不過她們在屋裏商量了一天,最後達成協議,我先去她那裏,然後再回來。
表姨那兒很遠,就在長江邊的豐都鬼城附近。我們走了一天山路,她走路不快,因為她說小時家裏對她期望太高,要嫁個好人家,被纏了腳。她實在受不了,就悄悄放腳,被家裏發現,狠狠打了一頓,重新纏腳,但又被她放了。這麼折騰過幾次,那雙腳就不成樣子了。我們一路說著話,等到她家天就黑盡了。表姨是第一個打開我話匣子的人,她喜歡問我,我也喜歡問她,關於重慶城裏的事,她最感興趣。
她說很後悔,當初應該跟你媽一起跑到重慶,哪怕做紗妹,也比在農村強。
我問她為什麼不走呢?
她說有些東西丟不下。
問她什麼東西,她笑笑,說你小娃兒,你不懂,有一天你懂了,表姨再講給你聽。
表姨爹已經做好玉米稀飯等我們。比起其他親戚,表姨家的房子最像模像樣:石頭房子,屋頂很高,其實就是一個舊時雕堡。解放那陣分田分地時,那個石房子裏炸死的國民黨士兵太多,邪氣太沖,沒人敢要,就分給了她家。此後,她遇到來村裏做石匠的表姨爹,她被招做上門女婿。
表姨告訴我這個故事,說她自己八字大,壓得住邪。她的話我相信。在重慶南岸家裏的閣樓上,我總看見一個白衣女鬼,家裏三個姐姐也都看見過,只是我見到次數最多,所以最有理由怕鬼。可是在這小石屋裏,一次也沒有看見什麼可怕的東西,也沒有聽到什麼怪聲音,看來只要陽氣足,鬼屋不是個壞地方。
表姨門前有一棵李子樹,我來沒幾天,這棵李子樹就開滿花朵。記得天天爬到李樹上,遠遠看表姨爹從村口那個山道回家來,肩上扛著一個布袋,裏面是錘頭、鑽子、剁斧之類的工具,他們抱養了一個孤兒,比我大五歲。十一歲就跟村裏全勞力一樣下田。
生產隊隊部的院子在一個窪地。我們站在山坡上就看得見。有一天生產隊長來動員表姨去鬥地主。表姨說,地主和他的老婆不是土改時已經被槍斃了嗎?我不跟魂鬥。
生產隊長說,不是老地主,是少爺,附近的知青說是國家要搞的。那些知青都跟我大姐一樣,是在文革前就到農村去的,這麼些年生活寡淡無味,終於輪到「革命」的機會了。
少爺?解放那陣子他才四歲,鬥他?表姨說。
生產隊長說,你以前在他家當過丫嬛,你最知道他家怎麼欺壓我們窮人。所以,你一定要鬥。
隊長走後,表姨很難過。她說,她在地主家時,一家子對她不錯。再說那少爺就是小時看見父親被敲了沙罐斃掉,嚇得半死,變成精神病的。
表姨在家裝病,被隊長狠狠罵了一頓,不過也拿她沒辦法,她是地地道道的貧農出身。
我那天跑下山坡去,隊部的院子熱熱鬧鬧,天井和堂屋裏站著人,坡上也坐了不少人,拖兒帶女的。那個地主的少爺被押上來,一個瘦高個兒青年,衣服又破又髒,頭髮長得不男不女,但一臉漠然,別人罵他,他笑;別人數他罪狀,他笑;有知青上台階去搧他耳光,他也笑。直到後來把他鬥垮在地上,才算收場。
我跑回屋裏對表姨講那裏發生的一切。表姨說,我就知道會這樣,這個孩子活不長,老天爺,觀世音菩薩,行個好吧,讓他平安吧!她的樣子非常傷心。我不知道為什麼。
有一次表姨爹說是要帶我去一個工地,那兒差石匠,而且離鬼城冥府不遠。他一早帶上我,我就在工地等他做完事,然後他帶我往街上走。他指著山頂那些若隱若現的房子說,那是陰間地府,凡是人死了,都到那裏報到,做善事的升天或投個好人家,做惡事的,得下地獄下油鍋,受各種慘不忍睹的酷刑,永世得不到翻身。
我害怕又嚮往。那條鋪了青石塊的街,兩邊全是一兩層的房子,往山上走的小路真是鬼氣森森。但是爬了一半山,表姨爹忽然改變主意,不帶我上去。說小孩子看不好,女孩子看了更不好。
我不敢反對。
下山後,街上擺出小攤,都點起油燈,賣煮熟的紅辣子雞塊,說是雞避邪。他買了一個雞頭,叫我立即就吃。然後拉著我的手就走,說趕快,趁天還未黑,若天黑了,街上不會有人,全閉門閉窗。表姨爹帶我搭了一艘船,是一個拖輪,不到一個時辰就到了,我們上岸,重新走山路回村子。
長大後我去過那鬼城冥府好幾次,就在重慶下游豐都縣的長江北岸上。古木參天,有些古廟,神宮古石刻,非常特別。奈河橋得一步跨過才順當,還有鬼門關、黃泉路和十八層地獄,每隔幾年修些新玩意添些新顏色。最後一次把我嚇了一跳,對面整匹山修了供觀光的種種傳說中的景物,還有天堂仙境,玉皇大帝嶄新的雕像佔了半山,在長江上就可見到,好像發揚正氣,壓倒邪氣。那條古樸的街也越來越商業化。
記得那一夜表姨一直在怪表姨爹膽小。但是第二天,表姨就去山裏摘回艾嵩菖蒲,幾枝掛在門口,幾枝拿在手上點火燒,在我周身來回熏煙,熏得我只有閉上眼睛,淚直流。表姨用雄黃酒灑在門口窗子,說不然鬼會纏住我,這樣做過後,鬼會自動離開,知道認錯了人。為了保險,她在太陽下山後,叫我學她的樣,對著東山連連吐三次口水,然後跪在地上,對著西天磕三個頭。
天還漆黑,生產隊長就站在院門前叫出工了,等他們上了地裏,公雞才叫。
在表姨這兒,她讓我幫她扯線子,一件舊毛衣。我得邊扯邊繞在一個木凳上,紮成一束,洗了再重新織。毛衣,表姨織了兩件,一件給她的兒子。一件想必是給表姨爹的。那天晚上我已經躺在床上睡了,她的兒子也睡了,表姨爹還未回來。我看見她拿著毛衣,包著一些吃的就往外走。她走得很秘密,可我還是發現了。跟在她後面。我發現她竟然是去村邊的土屋。裏面住的就是那個被鬥的少爺。少爺見了她也不傻笑,眼睛盯得直直的,不過兩人沒有說話。
怕表姨發現,我就獨自回了,之後也沒敢問表姨。
那時每天我和當地孩子一樣去山上拾柴和打豬草剁豬草。每天吃晚飯很早,每家戶如此,為了省煤油燈,有時農田活忙了,吃飯晚了,就燒著麥桔桿和枯草,取爐火照明洗菜做事。往往一屋子都是煙,熏得人直咳嗽。
晚上一盞小油燈早早就吹熄。
第二年清明節很快就到了,我們幾家人到關口後山上給外婆外公上墳。一路上扔野菜團子,說是打惡狗餅,每人頭上繫根白布條,表示孝敬,祖宗保佑著,凡有厄運來臨,必先顯靈,讓後輩逃脫。他們剪了好些紙人紙馬紙牛羊,還糊紙房子紙床,在墳前燒掉,說是這樣親人在陰間可享受。
上完墳回來,我留在二舅家,他說要帶我去大石寨。我以為是村子裏的石寨,說我自己就去得。二舅說,村裏的是小石寨,江邊有大石寨,川江上下都有名,就在江邊山崖邊上,有十二層,高入雲裏。可是二舅給春耕病倒了,二舅媽就讓村裏一個遠房親戚把我送到表姨家。表姨說沒去對了,因為那個地方早就被「鬧革命,破四舊」的知青封了,裏面的菩薩早就被砸得稀爛。
那個夏天結束的時候,表姨就在把家裏碎布收集起來,用麵粉漿糊,抹在碎布上,做布殼,她將布殼剪下修鞋樣,每天吃飯前趁著天光紮幾針。
那是八月的一個大太陽天,有人帶口信來:大舅接到二姐代母親寫來的信和路費錢,讓么姨送我回重慶上學。那一天我把村子跑了一個遍,最後我抱著表姨哭起來,表姨說,「乖女,你媽哪個會不要你。我就一直不信這點。」她也哭了,說真捨不得我離開。但是她為我能回重慶大城市而高興。
她和表姨爹把我送回關口,那天傍晚么姨也趕來了,她們一人拿出一支紅布鞋,紮得結結實實,么姨做的右腳上還繡了兩朵小小的豌豆花。她們讓五伸出腳來試,大了一些,說是要這樣,我腳長得快,上二年級還能穿。不過么姨說不全是她做的,因為她眼睛不好,二舅媽也紮了幾針。
我問怎麼一直不知道她們在為我做鞋子呢?
她們說心裏有這個預感,她們去神龕許了願的,這樣穿鞋的人才會一路平安,紅色也是圖個吉利,能走到天邊,越遠命就跟以前不同,起碼比她們的命好。
一群女人在大舅屋裏鬧嚷嚷時,二舅把我叫出來,偷偷塞給我十塊錢,我知道十塊錢是個大數字,我手中從來沒有捏過錢。所以說什麼也不要。但是一向好脾氣的二舅說,你不要,等一會就把你捆在屋裏,不讓你走。
我嚇壞了,趕緊收下。他才放心地走了。回到重慶,我把這錢交給母親,母親拿著錢眼淚就流出來。
么姨在重慶城裏很不習慣,她放心不下丈夫,就回去了。她走了,我的衣袖上還插了一根穿著線的小針,看著父親的鈕扣掉了,我就趕快縫上。家裏哥姐笑話我,不准我把針插在袖子上,認為這是鄉巴佬的作法,硬把針取走了。那雙紅布鞋,我從鄉下一直穿到城裏,穿到小學裏,同學圍著那雙鞋子看,手工做的,即使做得細工細活,他們也笑個不停。不過我不在乎。我的腳長得很快,不到一年就穿不了,剪掉後半截做拖鞋。等到我上初三那年,有一天我與姐姐下長江洗衣服,那雙鞋子就順水漂走了,我追不上,一個漩渦就吞沒了它們。
我很傷心。有一天晚上我夢見我回到關口,可是一個人也不認識。我跟著那下山的路,去找豐都的表姨,可是表姨也不在。過了幾年母親告訴我,表姨去世了,先是那少爺生病死了。一直到那時,我才知道,那少爺就是表姨的親生兒子,ㄚ頭生的,所以一直沒法說。一解放,她更不敢相認,那親生的兒子還很小,親眼看見父親及一家人被槍斃,嚇出病來。表姨就只好一直瞞下去。表姨臨死前才告訴么姨,么姨來重慶才說給母親聽,兩個女人關在房裏落了好多淚。
我是後來才明白,母親鄉下的親人是看在母親的面子上收留我,每家都困難,多一張嘴吃飯,並不是容易的事,所以,大家達成協議,每家分擔。
大姐是個大嘴巴,想必早就給我的親戚說清我是私生女的來歷,可是在那裏,他們就當什麼都沒有過,對我比對他們自家的孩子還好,如果只有一個葉兒粑,他們都寧肯自己不吃,讓給我吃。
如果我的母親不是突發愛心,把我從農村接回重慶城裏,讓我上學識字,我恐怕也就是一個農村婦女,這也沒有什麼了不起的,這世界最不少的就是詩人作家。但對我個人而言,命運就不一樣了。我的三峽親戚們再好,在中國也是三等公民。母親若把我留在那裏,我現在也跟著因三峽大壩拆遷到新地,每天做農田,現在已經給孫子納鞋底了。
寫到這裏,我就非常害怕。
現在忠縣有一半在水中,每每坐船經過,心裏難過。想起小時聽過的故事,有一家人避逃災難,得到祖宗幫助,靠一張毯子沉入湖底。昔日鄰居想向這家人借一格犁耙。就對著湖連叫三聲他們家裏人的名字,我想借一個犁耙,不一會犁耙就升上湖而來。
如果真有先祖鬼魂,那麼有一天,當我也對著那個全世界的超級大湖,連連叫上三聲我那些親人的名字,那雙么姨親手納的紅布鞋會升上來嗎?那個沉在水底的村莊,那個小石寨,那個大石寨,我六歲時經歷的世界,在我整個灰暗的童年就像一線光,這一切都會露出水面嗎?
不管怎樣,清明快到,我該回到故里,順水放上些花,就是那雙紅布鞋上的豌豆花,讓花瓣沉沒到我的三峽親戚們的手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