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江潮音，廣東細語——港都風情的流連與眷戀：西關名點×外來詞彙×辛亥革命×中西信仰×商賈移民，各地居民趨之若鶩，探索粵東海灣的富庶

兩情相悅話拍拖

　　1980年代，港臺歌曲在中國大陸流行，一首〈香港之夜〉：「他們拍拖，手把手情話說不完，卿卿我我，情意綿綿，寫下一首愛的詩篇……」將香港的纏綿悱惻洋溢得淋漓盡致。中國人一夜之間也知道了「拍拖」這個奇怪的名詞。接著是民工潮、南下風，一波又一波湧進廣東，人們才發現原來廣東人對「拍拖」這個詞並不奇怪。但問廣東人，「拍拖」的真正意思是什麼，絕大多數也只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廣東人說反正它不是什麼新名詞。老一輩就有這種說法。只是現在的人講不清了。

　　一種說法，認為「拍拖」是外來語，即partner的譯音，因為廣東歷來有拿來主義精神，將外來語變為自己的語言使用，這種情況太多了。但仔細想想，似乎不妥，廣東人引進外來語往往是圖簡單，直接運用它的最基本的原意，如「打波」、「波鞋」中的「波」就是「球」（ball）。英語「partner」雖然有同伴甚至有配偶的意思，但與粵語「拍拖」所表達的難捨難分情意纏綿的「談戀愛」有很大距離。

　　其實，「拍拖」並不是外來語，而是道地的粵語方言。起初主要流行於廣州一帶。於是有望文生義的解釋說：民國以後，廣東人得風氣之先，男女相悅時在街上相伴而行，拍拍肩膀拖拖手，人們便哂笑稱之為「拍拖」。後來「拍拖」就作「談戀愛」的代名詞而逐漸流行開來。這是不準確的。事實上「拍拖」是有來歷的，出自一種非常形象的比喻：

　　清末民初，廣東水路客運全盛時期有一種內河運輸客輪叫做花尾渡，船體碩大，有三層「樓」。上層一等客艙為餐樓，中層是二等客艙，又叫公艙，下層及船首均為貨艙。裝飾漂亮的花尾渡以其不設動力機艙為特點，加上其容量大、噪音小而深受旅客歡迎。花尾渡行駛於水上，狀如天鵝游弋，晚間更是船身霓虹放亮，遠遠看去有若仙山，充滿浪漫情調。它運行時的操作方式很特別，由於自身沒動力，須由小火輪拖帶。在河道寬的地方，小火輪在前面用纜繩拖著大花尾渡航行，前後相距10丈，這叫「拖渡」。在廣州碼頭（設在長堤一帶），河面複雜，船艇很多，靠拖渡迂迴無法操作，因此要採取兩船併攏，用粗纜扣牢的辦法航行。粵語中將靠在一起稱之為「拍」，於是便將大小兩船相靠並行稱為「拍拖」。出港時要拍拖出港，船離廣州拍拖至南石頭，便要停船報關。此處河面已變寬，於是便開始「放拖」，小火輪又以「拖渡」方式帶著花尾渡，逕行駛向目的港。到碼頭靠岸後便實行「甩拖」，小火輪自去下錨碇泊，宣告本次航行結束。

　　也有人說，當時珠江上通常是大船載貨並拖小船一艘，在主航道時是大拖小；近岸時，大船吃水深，難以靠岸，此時小船便卸貨上岸，來回相依。或說，大小兩船晚上停靠時並在一起叫「拍」，天亮航行一前一後叫「拖」。

　　「五四」前後，得風氣之先的廣州青年男女初嘗自由戀愛的甜蜜，他們在行街時，於僻靜處開始肩並肩手挽手，但見到熟人或在熱鬧處，多少又有點顧忌，往往又會鬆開手，一前一後保持一定距離。人們見了，覺得很像河運上見到的花尾渡，一時互相依偎，追波逐浪，一時一前一後，難捨難分。這種生動情景的隱喻就使這一航運用語——「拍拖」演化成男女之間談戀愛的代名詞，同樣，「甩拖」也被用於形容情侶分手。

誰買單、誰埋單

　　現在，走遍大江南北，你會發現餐廳飯店裡的食客們在酒醉飯飽後，往往會揚揚手，用不同的口音瀟灑地或叫「買單」！或喊「埋單」！服務員都心領神會，忙趨前應承，知道這是客人要結帳了。

　　難道「買單」、「埋單」真是一回事嗎？是一回事的話，又誰愛叫買單，誰愛喊埋單呢？

　　問食客，食客說從廣東學來的，廣東人就這樣叫的，買單、埋單都一樣。其實買單、埋單不一樣，至少在以前不一樣；現在說買單與說埋單的人還是不一樣的。

　　在餐廳結帳時叫「埋單」，這是廣東人的智慧財產權，是粵方言的用法。要弄懂它得費點口舌。因為粵語的「埋」字，有多個含義：

　　其一，有聚合、結算之意。如「埋口」（傷口癒合）、「埋份」（參與一份）、「埋堆」（志趣相投者常相聚一起）等等。從前做生意的人年終結算，叫「埋年」；茶樓酒肆，食畢開單結帳，便是「埋單」。因為過去廣東的茶樓、食肆都有「先食後付」的傳統習慣。而且往往根據餐具的大小或外形來規定食品的價格，付帳前必須由店員將碟子收齊、歸類，這種彙總方式便叫「埋數」，透過「執埋」（分類清點）顧客吃的菜，開列出一張帳單，就叫「埋單」，再憑此單去櫃檯付款。先埋單，後付款，過程是「睇數，埋單，俾錢」。可見，「埋單」只是付款的前提，是店員先把顧客的消費數額預先「埋好」（算好），以免顧客久等結帳的尷尬。「埋」既有聚合又有「結算」的意思。並不是「付帳」。

　　其二，有靠攏，接近之意。如「埋身」（近身）、「埋位」（入座）、「埋尾」（收尾）、「行埋一邊」（靠邊站）等。甚至雙方交鋒、衝突叫「埋牙」，採取行動叫「埋手」等。所以，在結帳時不用顧客自己去櫃檯結帳，而是提醒服務生「行埋來」（走過來），這時的「埋」有「靠近」的意思，這種貼身服務既可方便顧客，又可避免餐廳的忙亂。

　　其三，也有普通話中的「蓋住、藏」的意思。食客在用餐完畢後，請服務生「埋單」，服務生將餐費單覆蓋著傳給付款人，被請的客人是不知道用餐金額的。

　　所以《廣州話方言詞典》（商務印書館1981年版）有「埋單」無「買單」，「埋單」釋義為「開單，結帳」。這種用法具有地域性極強的特定意義，是廣東文化的縮影，包含了廣東人對生活的一種感悟，顯出嶺南文化講求實際、注重禮儀文雅、關心和尊重他人的人文精神。臺灣和中國其他地區引進「埋單」並使之變成「買單」，就籠統地指「結帳付款」了，並引申出「付出代價，承擔責任」的意思，如：「劣質產品，由誰買單？」，「修公路要為水土流失買單」。

　　「買單」一詞發明權也屬於廣東人。早年廣州開埠穗港異地間商業票據往來，本地付款，異地取貨，當下的付錢「買」到的其實是一紙提單，這就叫「買單」，在廣州方言中則是「交錢取提貨單」的意思。直到1970年代前後，為免入境人士隨身攜帶糧、油、彩電、洗衣機等的不便，港澳和國外一些商號都還創辦了交錢拿提貨單，在境內指定地點提貨的服務，如「香港買單，廣州提貨」等。而到了20世紀末，隨著中國經濟的迅速發展，則出現了像「深圳買單，香港提貨」之類的服務。

　　「買單」據說還有一個很具時代特色的來源說法：廣東在海外的僑胞很多，1980年代時，中國經濟還沒騰飛，物資缺乏，民眾生活清貧，僑胞回國探親時往往會收到家鄉親友們的購物清單，或希望他們帶些價廉物美的商品回來提高生活品質，或希望他們帶些生活日用品回來接濟家用。這種要求反覆多了，於是有人收到購物清單就有了調侃的說法：又要「買單」了。

　　此外，「買單」還指的是金融市場作為買進憑證的單據。這也是港澳及廣東人熟悉的。

　　可見，「埋單」和「買單」在廣東人口裡是兩個完全不同的概念。他們分得很清楚。但傳到外地時這兩個詞很明顯地已經被混淆使用了。並且「買單」以壓倒優勢的使用頻率取代了「埋單」，而且強行賦予它餐後「結帳」的意思。

　　造成這種狀況的原因大致有二：

　　一是「埋單」的粵語發音跟國語的「買單」差不多，所以當不諳廣東話的人聽到「買單」的粵語時，就會自然而然將該詞諧音成「買單」這兩個字了，並按照自己的理解，大概意思是「你出示『餐費單』，我拿錢來買」。事實上廣東人結帳並不是把帳單買下來，用「買單」表示結帳根本不通。不過辨音會意，「埋單」諧音而成「買單」，雖然在理據性上站不住腳，倒也直觀簡捷，在通用性上有它存在的合理性，它符合了中國人「望文生義」的習慣，展現了漢語思維的「具象性」特點。這算是不同地區間商業、文化交流中的趣事一樁吧！

　　二是在廣東、港澳以外的地方，能搞懂「埋」在粵語中的豐富含義的人絕對是鳳毛麟角。若不是對粵語有一定的研究，又有誰能講清「埋單」原本是「執埋」與「開單」的縮略語呢？而「買」則不同，所有說漢語的人都熟悉，「買單」很形象就是「結帳」。吃完飯不叫「結帳」，而叫一聲：「先生／小姐，買單！」既可顯示自己走南闖北、見多識廣，又能避免服務生聽不懂的尷尬。「買單」既有異域色彩，又便於理解，自然很快就「全國通吃」了。

　　餐廳裡「埋單」變「買單」，還真是應驗了「存在就是合理的」，現在臺灣教育部字典僅收錄「買單」一詞。

　　不過，道地的廣東人還是堅持叫「埋單」，而喊「買單」的食客絕對不是「老廣」，哪怕他一身老廣打扮正坐在廣州南浦島一家海鮮餐廳裡。

兩情相悅話拍拖

　　1980年代，港臺歌曲在中國大陸流行，一首〈香港之夜〉：「他們拍拖，手把手情話說不完，卿卿我我，情意綿綿，寫下一首愛的詩篇……」將香港的纏綿悱惻洋溢得淋漓盡致。中國人一夜之間也知道了「拍拖」這個奇怪的名詞。接著是民工潮、南下風，一波又一波湧進廣東，人們才發現原來廣東人對「拍拖」這個詞並不奇怪。但問廣東人，「拍拖」的真正意思是什麼，絕大多數也只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廣東人說反正它不是什麼新名詞。老一輩就有這種說法。只是現在的人講不清了。

　　一種說法，認為「拍拖」是外來語，即pa...

前言

　　廣東，簡稱粵。地處風光旖旎的南海之濱，五嶺之陽。素有中國南大門之稱。

　　從飛機上看廣東，版圖不方不圓，略呈三角形放射狀。這裡地形複雜，以粵北南嶺為制高點，山地逐步向南部沿海遞降，形成北部山地、中部丘陵、南部平原臺地為主的地貌格局。韓江、榕江、珠江、漠陽江、鑒江等五大河流構成五道隆起的陸地走勢，就像一隻巨大的手掌，由北向南張開，覆蓋著中國南疆最富庶的一方土地。

　　翻開歷史看廣東，會發現這一方土地歷史悠久，南越文化自成體系。當年的「馬壩人」在這裡開創了嶺南新石器文明；中華統一之際，秦始皇揮手南下兩廣，大軍即順南嶺「手背」之勢，高屋建瓴直驅而來，從此，粵地納入中原文化融合洪流。這一方開合之地成了中國面向世界的縮影：大唐盛世，粵地領遠洋貿易和中外文化交流之先風；鴉片戰爭一聲炮響，狼煙從海上生起，中華從此不得寧靜，廣東「銅關鐵鎖」，承擔起忍辱抗敵的歷史重負；接著是太平軍起、康梁維新、孫文革命，海嘯捲起沖天浪，近代的廣東硬是要與大清江山作個對，把兩千年的封建皇帝拉下了馬。再下來雖然是半個多世紀的沉默。孰料，忽如一夜春風來，千樹萬樹梨花開，風生水起的廣東又變得有聲有色。世人矚目，趨之若鶩，一口滑稽的「廣東普通話」硬是說遍了神州大地。

　　來到現實的廣東，傳統正與現代化加速水乳交融。飲早茶的仍然在悠閒地消磨時光；上班族則早出晚歸、炒更轉場，總是匆匆忙忙。在這裡，「三言兩語」（會說粵語、外語、國語）最吃香；在這裡，英雄不問來路，只要功夫真，就能喝到頭啖湯。這一片熱土，雖然只有約18萬平方公里，占中國陸地總面積1.85%（另有海洋面積約35萬平方公里），卻養育著來自中國各地的新舊移民7,800多萬，占中國人口總數的5.77%左右。他們是一群勤奮的、開拓的人，他們不善張揚，卻努力創造財富。「亞洲四小龍」曾經是中國人可望不可及的經濟偶像，而從2014年開始，廣東經濟總量已高於新加坡、香港和臺灣的總和。

　　走進廣東，會體會到這是一塊神奇而快樂的土地。這裡不但地形複雜，社會生活更複雜，這裡的人也是中國人中最複雜的一群。廣東，古代曾是中原朝廷的流放之地，同時又有著外國人雲集的東方都市；有說嶺南人無悟性，這裡卻產生了頓悟的禪宗六祖；有說廣東人不豪放，但他們有韌勁，而且敢為天下先，開創一個又一個第一；有說廣東習俗保守，事實上這裡又是民風最開放的地方；有說廣東人情冷漠，其實行善好施也是廣東人之最愛；有說廣東人政治上膽小，其實廣東人除了不能做的全去做；有說廣東人迷信，事實上廣東人最講實際，他們最關心的是「銀紙」（鈔票），他們最不關心的是打扮。隨便的穿著，就連小偷也難區分誰是億萬家財的大富翁。一句話：廣東很時髦，也很傳統。

　　走進廣東，收穫多多，趣味多多！

前言

　　廣東，簡稱粵。地處風光旖旎的南海之濱，五嶺之陽。素有中國南大門之稱。

　　從飛機上看廣東，版圖不方不圓，略呈三角形放射狀。這裡地形複雜，以粵北南嶺為制高點，山地逐步向南部沿海遞降，形成北部山地、中部丘陵、南部平原臺地為主的地貌格局。韓江、榕江、珠江、漠陽江、鑒江等五大河流構成五道隆起的陸地走勢，就像一隻巨大的手掌，由北向南張開，覆蓋著中國南疆最富庶的一方土地。

　　翻開歷史看廣東，會發現這一方土地歷史悠久，南越文化自成體系。當年的「馬壩人」在這裡開創了嶺南新石器文明；中華統一之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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